船行至鯊魚海，天氣變的惡劣起來。

海盜們慌張的在船上跑上跑下，桅桿處一撥又一撥的水手交替著張帆。

得想辦法逃走啊！

許彥卿扶著船舷想。

可是怎么逃呢？茫茫大海，掉下去必死無疑！

他探頭朝外看去，直接倒吸一口冷氣。

慘，太特么的慘了！

海上漂滿了斷裂的桅桿和散落的船帆，以及泡的發白的水手。

循著味兒來的鯊魚露出巨大而鋒利的牙齒，撲向水中無力掙扎的人們。

血色瞬間暈染了整片海洋，蔚藍澄凈的海水宛若一座巨型屠宰場。

他身上的汗毛立刻炸裂了。

有生以來，他從沒見過如此慘烈的場景。

他渾身冷的要命，像是突然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冰庫，身體迅速僵硬的連轉動脖子都困難。

他甚至覺得腦子都被凍住了，連思考都變得困難起來。

這個可怕的新世界，以如此殘酷的方式向他展開，歡迎他的到來。

時間也許是一瞬，也許是幾個世紀，許彥卿已經完全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他倚著船舷，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面向著大海，直到藍衫少年從甲板處走來，遞給了他一塊松軟的白餅。

“平江君特意吩咐給你們的！”

“你沒有？”

“沒有。”少年答道，看不出高興還是失落。

他心有余悸的捏著白餅，僵硬的大腦令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繼續！

少年突然小聲道：“許大哥，我知道你不是中了邪。”

“嗯？”他瞇著眼睛，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許大哥其實不信平江君的，對不對？”少年稍稍有些激動。

他心中一個哆嗦，我表現的這么明顯嗎？連你都看出來了，這還讓我怎么逃啊！

他沒有回應，幸好少年也沒打算要他回應。

“許大哥，我們也不信！”

“別亂說。”

許彥卿突然把手里的白餅拋入大海。

一股浪打過，白餅瞬間沒了蹤影，只留下涌動的潮水。

“我就知道許大哥沒變，跟我們一樣。”

“只是覺得大家都沒有餅吃，我也不該有。好兄弟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許大哥別說了，我們都懂。”藍衫少年眼底閃過一抹亮光，轉身離開。

許彥卿傻了。

我說什么了，你們都懂？

你倒是說說“我們”都有誰啊！他嘆了口氣，心中懷疑是不是演的過火了。

少年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咒罵和毆打聲又傳來。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低頭撿起甲板上一塊發臭的石斑魚肉，硬著頭皮塞進嘴里。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魚肉的口感很不好，又干又硬，嚼起來像是十多年沒洗過的軍大衣里的棉絮。

三五塊入肚，腹中饑餓稍稍緩解。

他隨手抹掉嘴角的肉屑，向船艙走去。

少年住的地方在船艙最底層，人與貨物混雜，空氣污濁不堪。

若非外面不安全，他真不想回去。

艙門口此時圍滿了人，有少年也有海盜水手。

右側有個高大的刀疤臉海盜，海盜旁邊是座尺許高的石槽。

石槽許久沒用，表面長出了一層綠色的苔蘚，苔蘚下零星的還能看到氧化后發黑的血跡。靠近艙門那頭燃著一柱線香，裊裊的青煙向上升起，散發出陣陣木樨香氣。

石槽正中有個少年滿臉絕望的躺在上面。

“大師兄來了！”

人群中小胖咋咋呼呼的喊道。

眾人轉過頭，許彥卿心里隱隱有幾分不安，總感覺胖子的聲音里有幾分幸災樂禍。

他壯著膽子撥開眾人上前：“你們干什么？”

石槽上的少年急道：“許大哥救命！”

蝦膜，我剛剛穿越過來，白饃都沒吃上一口，你就讓我救命？

他看了看一圈圍著的眾人，眾人也都望著他，顯然所有人都覺得他應該做些什么。

于是他硬著頭皮道：“放了他。”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沒人說話，沒人回應。

小胖嘴角微微上挑，一副好戲要開演的表情。

時間仿佛這一刻突然靜止了，漫長的如過了一個世紀。許彥卿咬了咬牙，心一橫，準備再做點什么。

砰！

刀疤臉海盜直接一腳踹來，將毫無防備的他踹翻在地。

圍觀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海盜們先是一片死寂，接著轟的一下子笑了。

“刀山膽肥了，許大公子都敢打！”

“許大公子打不得嗎？惹急了，天王老子都敢揍！”

“連老大都忌憚許公子，你敢揍？”

“我不敢，但刀山敢啊！”

“誰知道他是不是瘋了，平江道人的大弟子都敢惹！”

許彥卿滾落艙門，眼冒金星，耳邊全是亂糟糟跟鴨子一樣的叫聲。

他暈乎乎扶著艙門剛要站起，便聽石槽上少年大聲求饒：“別殺我！我不想死！我跟許彥卿不是一伙的，要殺你就殺他……”

我靠，你不講義氣啊！

前有小胖子，后有石槽男。

這他娘的古人一點都不純樸啊！

許彥卿氣壞了，他真想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但情勢不允許，那二師弟正想著找他的茬，要拿四二年的黑驢蹄子，量大管飽的降魔符對付他呢！

一旦他不肯維護藍衫少年的人，豈不是立刻就要被當做邪祟鎮壓？

他倒是不怕小胖子，主要是怕胖子后面神秘莫測的平江君啊！

誰知道這位便宜師父有沒有發現他是冒牌貨，鳩占鵲巢黑吃黑的穿越者啊！

所以他還得繼續扮演有種的大師兄，繼續和刀疤臉硬扛。

刀疤臉嗤笑一聲：“許公子，這就是你要救的人啊！真不如養條狗，養條狗還知道護主呢？”

許彥卿：“他不是狗。”

刀疤臉：“對，不是狗，是垃圾。”

許彥卿：“他也不是垃圾。”

刀疤臉：“你特么的找死！”他很生氣，你都被打成這熊樣了還裝什么有種，裝什么講義氣。

石槽上的少年嚇壞了：“刀山爺爺，你們別聽許彥卿亂說。我是狗，我是垃圾，我是蛆蟲，你們放了我吧。”

“哈哈哈哈！”

眾海盜轟然大笑。

小胖墩嘴角上揚，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到底是不是邪祟，這下該出來結果了把？

圍觀的其他少年臉色鐵青，恨不得吃了海盜和少年。

刀疤臉毫不在意，一雙鷹眼死死盯住站得筆直的許彥卿，眼神凜冽的宛如冰水中浸透的麻扎刀。

少年轉頭哀求：“許公子，你求求刀山，你求求他。我真的不想死。嗚嗚……”

許彥卿心中升起巨大的荒謬感。我一個無證上崗、人名都對不上號，被師弟威脅的穿越者有這么大排面？

刀疤臉嗤笑：“求我！”

人們都看向了他，壓力驟然再次落到他的肩頭。

許彥卿很想說求個雞毛。海盜真決定了殺人，求不求有用嗎？沒用，求了只會讓對方更加囂張。

但沒有接受過社會毒打的少年顯然不這么想。

他們雖然恨鐵不成鋼，覺得這小子沒種，但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卻辦不到。他們看向許彥卿的眼中滿是期待，甚至是祈求。

“許大哥……”

“許公子……”

我他N的最討厭道德綁架了，合著低頭的不是你們啊！

小胖子突然插嘴道：“大師兄可要想好，千萬別自誤啊！”

但我更加討厭你個坑人的死胖子啊！

今天我慫定了，誰來都攔不住，初來乍到無證上崗的帶種穿越者起了逆反心理。

這就叫凡是敵人支持的，我們就要反對！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堅持。

慫怎么啦！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只需丟點臉就能救人一命，難道不應該去做嗎？

再說了，宋江慫了，也沒影響他在梁山好漢心中義薄云天的及時雨形象！喬峰慫了，也不妨礙他是丐幫弟子心中英明神武的英雄幫主啊。

今日他許彥卿慫了，難道就不是講義氣又有種的大師兄啦？

他壓下紛亂的念頭，特委屈特不甘的道：“刀山，我求你放了……”

“哈哈哈哈！”

刀山肆無忌憚的大笑。

眾少年低下頭，拳頭握緊，手指掐破掌心。

許彥卿受到的屈辱就像是一個巴掌狠狠的打在他們臉上，讓他們瞬息之間長大了。

看到這一幕，許彥卿突然覺得值了。慫一次換來少年的忠心，天下有比這更賺的生意嗎？！

線香緩緩燃盡，最后一塊香灰噗的掉落在地。

寒光遽然閃現，凜冽的刀鋒從少年脖子迅猛的滑落。

熱血噴灑而出，順著陳舊的溝槽流入冰冷的青銅鑄造的怪鳥口中。

一條鮮活的生命消失了。

青銅鳥發出虎豹似的怪嘯，船上的梟旗迸發尺許紅芒射入天空。三桅海盜船陡然加速，宛如奔馳的駿馬。

少年們就像褲襠里驟然伸進了一只陌生的手尖叫起來——“你不講信用！”

“我什么時候答應過你們會放了他？”刀疤臉隨手一扔，如丟臭魚爛蝦一樣把只剩骨頭的少年尸體拋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