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下了高速,拐進城區,汪州詢問:“我們是直接回局里嗎?”
高建林還沒來得及回答,譚西晨已經先一步插話,“都這個時間了,局里應該沒什么十萬火急的事了吧?如果沒有,前面地鐵站放我下去,我要去個地方。”
汪州沒怎么過腦子的追問:“譚隊要去哪里,我送你。再說,這車還是你的呢。”
高建林卻像是明白了什么,直接拍板,“大家都很累了,就不要送來送去浪費時間,小譚前面換乘地鐵,其他人先回局里,再各自回家。車就停在單位院里,也安全。今天都早點休息,明天提前半個小時到。”
前方路口正好就有一個地鐵站,譚西晨下了車,頭也不回的走了。
汪州伸長脖子,一直目送他的背影鉆入地下通道,“我怎么覺得,譚隊狀態不對啊。”
“你才發現啊,真是遲鈍。”白藝頗為恨鐵不成鋼,“他連一天都不愿多等,回城第一個要見的,是寧芮父母吧?”
高建林嘆氣,“還是你們女孩子心細。把人家的女兒帶出去,最后卻沒能帶回來,于情于理都是需要去交代一聲的。之前在外地,還可以假裝忘記,如今回來了,總不能一直逃避。”
汪州不吭氣了,也著實不知該說什么。
寧芮的失蹤太過撲朔迷離,不僅是過程沒法用常理解釋,還有她用各種方法留下的那些東西。
他們畢竟是為了懷疑而生的警察,站在客觀,甚至于冷酷的立場上去看,都難免認為寧芮動機存疑。
可她是寧芮,是譚西晨的女……不,應該說是未婚妻,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們對她的感情也無比復雜。
那么,當事人譚西晨呢?只怕更加……
寧芮父母所住的小區,地段非常好,出了地鐵,不到三百米就是大門。譚西晨途徑了一家連鎖超市,他稍作猶豫,是否應該買一點營養品帶上去,可這念頭稍微一閃,就被他放棄了。比起他馬上要帶過去的消息,不管多么名貴的禮品,都會被扔進垃圾桶吧。
敲開門,二老都在。
一見是譚西晨,兩位老人不約而同的往他身后張望一眼,發現空空如也,兩人有些失望,也有些迷惑。
還是寧永康的反應快一點,“是小譚啊,小芮呢,怎么沒跟你一道回來?”
“是啊,小芮呢?”廖文滿臉焦心,“那丫頭怎么回事啊,前幾天還時不時給我們發照片,后來怎么連一條信息都沒了,電話也打不通。她是不是病還沒好,又發燒了?”
手機卡都被拔掉了,怎么可能打得通?
寧永康攔住了喋喋不休的妻子,對譚西晨還算和顏悅色,“怎么站在門口說話,先進來坐。”
“不,謝謝,我不坐了。”對于這個家,譚西晨其實并不陌生,屋里的沙發他也不知道坐過多少回,還曾不止一次品嘗過寧芮母親的廚藝。但是,此刻他覺得自己的雙腳仿佛灌了鉛,一步都挪不動。
如果說初次拜訪的心情是局促,那么此時此刻,則是……恐懼。
恐懼讓他多一秒都待不下去。
要對寧家父母說的話,譚西晨準備了一路,將每個字都咀嚼了無數遍,他此刻想也不想,直接脫口而出,“小芮在雪月峽谷失蹤了,是我沒有保護好她,我此來向兩位告罪,無論你們怎么責罵我,都是應該的。另外,小芮留下了一些線索,我們還在想辦法解讀,也請你們相信我,我一定會把她找回來。”
跑到人家家里,告訴人家父母——你們的寶貝女兒被我弄丟了,譚西晨預料到此事沒法簡單了結。
所以他才會一口氣把話說完,就是不想給自己留下后路。
然而,想象中的巴掌……沒有落下。
譚西晨有些意外,尤其是當他看到寧永康攥成一團,卻還在不斷發抖的拳頭時,真奇怪對方居然忍住沒有招呼到他身上。
旁邊的廖文,已經抑制不住的開始抽泣。
譚西晨很難說清,究竟誰的反應更讓他難受,“我很抱……”
“與你沒關系。”寧永康擠出這句話,語調極其不穩,幾乎都帶上了些許氣音。
譚西晨覺得,自己大概是沒聽明白。他自己都覺得難辭其咎,怎么反而到了寧芮父親這里,竟然認定一切與他無關了呢?
而寧永康下面一句話,更怪,“我們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來的如此突然。”
“伯父,你說什么?”刑警的直覺告訴譚西晨,這是一個極端重要的線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內情?麻煩你告訴我,掌握這些情況,我們說不定很快就能找回小芮了。”
“不用找了,你找不回來的。”
譚西晨還在揣摩這句話的意思,倒是旁邊的廖文,當即失控痛哭起來——丈夫方才的那句話,就像是宣判了她的死刑一般。寧永康長長嘆了口氣,走過去扶住妻子的肩膀,將她領到沙發上坐下,盡管他沒有跟著一塊兒痛哭,但也是一臉悲戚。
譚西晨不肯放棄,“伯父,不管你知道什么,都請你告訴我!”
“沒什么好說的。”短短幾個字,被寧永康拖的無限幽長,“感謝你把消息帶給我們,你可以走了。”
不管是在工作上,還是生活中,譚西晨被無數人道過謝,但卻從來沒有哪一個像此刻這般莫名其妙的。他愈加認定自己不能輕易離開,“伯父……”
“走吧。”寧永康擺了擺手,將逐客的意思表達的淋漓盡致。
譚西晨一只手正插在兜里,他狠狠握了一下,凸起的指節泛起青白的顏色,盡管指甲修剪的很短,但還是在掌心刺出一排印記,借著這一點疼痛,他好歹勉強維持住自己的冷靜。“那我今天先告辭,過兩天再來看望你們。”
一路出了小區,其實今天的陽光并不刺眼,可譚西晨還是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暈,他不得不找了個樹蔭處,暫時停下腳步。
順便,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
那東西竟然是寧芮的母親塞給他的——那一刻,廖文痛哭失聲,寧永康只好扶住她的肩膀,正是趁著自己丈夫一瞬間的視線死角,廖文把東西塞了過去。簡直難以置信,她這個年紀的女人,竟然還有如此敏捷的動作。
當時譚西晨根本無暇多想,本能的將東西藏進口袋。
直到此時,他仔細回顧當時的情景,才能夠斷定,廖文的舉動,確實是為了避開丈夫寧永康的眼睛。
紙上究竟寫著什么?
譚西晨先是謹慎的往四周看了一圈,并無異樣,然后才準備展開紙張……
一陣樂曲沒有任何征兆的,就這么飄入耳中。
小提琴?
譚西晨抬眼,前方的花壇邊上,那個提琴大叔,還是一模一樣的襯衣馬甲裝扮,然而這一回卻不再是心無旁騖的演奏,他的一雙眼睛正直勾勾的看著這邊,弓弦拉動的漫不經心,三兩眼的功夫,已經錯了好幾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