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派不出人暗訪，這純粹是譚西晨的杞人憂天。他帶著寧芮在雪月山莊安頓下來，吃了午飯，正坐在露臺上喝茶欣賞風景的時候，就上來了一對——

人是白藝和汪州沒錯，可他們扮演的是什么玩意兒？

看他們手“挽著”手的架勢，難不成扮演的是情侶？

不怪譚西晨對“挽著”二字心生疑慮，實在是這兩位的演技為負數。一路拉拉扯扯的不說，還不是情侶應該有的打情罵俏。尤其是汪州那一臉的可憐巴巴，晃眼看上去，還以為他被白藝挾持著拉上刑場呢。

是了，這兩位不像情侶，更像姐弟，而且還是那種被姐姐抓住了弟弟把柄，正要好好收拾一頓的那種姐弟。

不過再怎么不像，這兩人也都是警察，而且還是刑警，局里并非派不出人到山谷來扮演什么游客。

明明有人出馬，何必還要牽扯上寧芮這么一個局外人？

關于那位高老頭，譚西晨向來自認與他還是有幾分默契，很多事不用上面明著吩咐，他也能自行領悟辦的漂漂亮亮。可這一回，不知是不是老頭子肚子里的狐貍腸子拐的彎太多，譚西晨竟然有些看不明白他的安排了。

對于這些，寧芮應當是一無所知的。只是當她看到對面兩人交纏在一塊的胳膊時，還是結結實實被嚇了一跳，一口紅茶嗆在喉管里，當即咳了個天翻地覆。

譚西晨一邊幫她拍背，一邊與對面無聲交換視線。

之前毫無溝通，此刻乍然相逢，幾個人連坐下來說幾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必須得在短時間內得出一個章程——是裝作朋友巧遇？還是裝作互不認識？

眼神的交流不敢來得太過明目張膽，倘若雪月峽谷，甚至于雪月山莊真有什么問題，那么他們此刻的一舉一動只怕都在有心之人的眼皮子底下，小動作太多的話，那就真是不打自招了。

但幸好，三名刑警也稱得上共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居然不約而同的想到一塊兒去了。

“哎呀，寧姐，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之前在公司聽小李說起這地方，我便打算著要帶女朋友來玩，看樣子我們想到一塊兒了。譚哥，自從上次公司聚餐，寧姐把你帶過去之后，我們有兩三月沒見過了吧？”被白藝趕著上架的汪州，三言兩語間表明了態度，順便還把每個人的身份、關系都安排了一通，省得待會兒說話露餡。

當然，如果不是他笑容僵硬，這場巧遇還會更加逼真一點。

與此同時，譚西晨借著給寧芮拍背的機會，悄悄在她手指上捏了一把。

能給的暗示都給了，剩下的只有滿腔的擔心，畢竟小芮不是他們這個奇葩行當的一員，真擔心她不明就里。可接下來的事實證明，譚西晨的擔心純屬多余——

寧芮居然頗有冒險精神，而且比起汪州，更有戲精潛力，她態度自然的接過話，“早知道大家都對雪月峽谷感興趣，我們就應該攛掇老板，直接把今年的團建弄到這里來，大家一起玩起來熱鬧不說，還能省了我們食宿錢呢。”

還沒輪到出場的白藝，下意識的就朝寧芮看過來，臉上掠過一縷驚訝，她實在沒想到對方的反應這么快，應對這么好，就算譚西晨平常在家潛移默化，但寧芮這幾句也完全稱得上是……超常發揮。

下一個說話的是譚西晨，他沖著汪州笑了笑，“我們是很久沒聚了啊，能在這里遇到，正好一起。對了，你旁邊這位是？”

“她叫白藝，是我女朋友，我們剛剛在一起。”汪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低頭，但事實上他不過是借著這個動作偷偷喘口氣。媽呀，太可怕了，這些人的反應也太快了，要接住他們的戲碼，他真是快累死了。

心好累啊。

“你們好。”白藝很自然的打了個招呼。

雖然沒法仔細商量，但幾人一致認為，還是裝成熟人比較好。不管是不是高建林暗中籌謀的餿主意，他們既然在此地遇上了，之后難免會一起行動。倘若是陌生人，忽然之間混成一團同進同出，那未免太不合情理，更加容易惹人注意。

至于寧芮，當真不需要她做什么，按照汪州一開始的設想，只是借她的身份來當個擋箭牌——雖然她也在事業單位上班，但總比他們這些成天與犯罪分子打交道的刑警更像一個普通人，既然要杜撰出一個所謂的“公司”，還真的需要她在里面扮演一個角色。

一個不用說話，卻至關重要的角色。

然而，方才寧芮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就是那么一長篇，別說白藝，就連譚西晨，也不是沒有疑慮的。

不過既然每個人的身份定下來了，汪州和白藝也就順勢加入了這場午后茶話會，興許是為了表現熱戀中小情侶的如膠似漆，兩人連喝的都要一樣，一起要了一壺玫瑰果茶。

譚西晨下意識的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至少此時此刻，他是衷心希望雪月山莊里真有貓膩，要不他們這場猴戲就白白演了，連個觀眾都沒有，只怕會成為史上最空虛寂寞的猴子。

天南海北、沒話找話的聊了一個多小時，內心抓狂的白藝終于維持不住臉上僵硬的笑容，她決定利用一下自己的“身份”——在這個奇葩的RPG游戲中，她扮演的應該是一個與其他三人初次認識的新朋友。

關于她的安排，也是有考量的，畢竟是臨時編造的關系，總不可能全然天衣無縫，越是細節的地方就越是容易出紕漏，放一個相對陌生的“新朋友”在此，就是為了最大限度的將這些不自然的馬腳圓過去。

先前不過就是短短幾分鐘，幾名警察居然能折騰出如此進可攻、退可守的策略，也當真是怪不容易的。

白藝的興致勃勃演的相當到位，“剛才你們說，你們訂到了頂樓的套房，真好，那可是打卡圣地。”

然后，她還在汪州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早就說了要提前訂房間，就你磨磨蹭蹭，都怪你！”

汪州也明白，白藝的本意大概是為了表現一下口是心非的嬌嗔，但她忘了自己骨子里是條漢子，這一掌拍下來，好懸沒將他給拍進桌子。汪州一邊辛苦忍著內傷，臉上還要維持著尷尬而不失縱容的微笑。

白藝還在繼續，“能不能帶我去你們房間看看？拍幾張照片也行呀。”

是了，當前人們的旅游，歸根結底還真就這么一回事，不在意看了多少美景，吃了多少美食，就連自己的感受也是無關緊要的，唯一值得在意的便是有沒有拍出足夠漂亮的照片。

而照片依舊不是最終目的，最終目的還是拿來發朋友圈、發微博、發……

與宣傳頁面上有所不同，當前的季節畢竟沒有紅梅，窗前的落地花瓶里換上了一枝紅葉。窗外是層林盡染的山色，被這幾片紅葉一勾，仿佛將外間的顏色也渲染到了屋內似的，窗里窗外連成同一幅畫卷。

走在最后的譚西晨反手關好門，收斂起了茶會上的嬉皮笑臉，近乎冷淡的道，“有話，可以說了。”

他既然敢如此肆無忌憚，便證明至少房間內是干凈的。以刑偵隊長的專業素質，入住的第一件事必定是一番徹底的檢查，什么針孔攝像頭、紐扣竊聽器，想來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都到了安全地方，白藝反而不說正經事了，先是裝模作樣的將套房的里里外外轉了一圈，幸好沒有拿出手機亂拍一通，否則八成會挨揍。“你這房間多少錢一晚？這也能報銷，是要扒高老頭的皮吧？”

譚西晨懶得理她，關于此次出游，他原本也沒打算讓局里出一分錢。自掏腰包是出來旅游，可一旦讓單位報銷了，這性質就徹頭徹尾的變了，身上硬生生的被添了一副枷鎖。

白藝自討了個沒趣，知道自家隊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只好期期艾艾的說，“譚隊，這事你真怪不得我，那天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真的是一五一十把高局的意思轉達給你了。誰知他這幾天抽什么風，前天，就是前天，突然讓我和小汪也跟著過來，弄得我們也是措手不及。”

“局里給你們的任務是什么？”

白藝嘴角抽了抽，自己都覺得下面兩個字難以啟齒，“看看。”

前面派了兩個人來“看看”不算，沒過幾天，居然又追加兩名人員。這事辦的……

譚西晨無比尖刻的諷刺，“我從來不知道，我局的業務里還有‘景區評測’這個項目。”

白藝無比認真的考慮著，要不偷偷錄音吧？直接把這話傳給高老頭。他們神仙打架，愛怎么掐怎么掐，何必要拉上自己這等凡人跟著遭殃？

興許是吐槽有利健康，哪怕只是腹誹了一通，白藝的情緒也穩定了不少，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平板遞給譚西晨，“走之前高局給我拷了一堆資料，太多了，我看了一路也沒看完，也不知里面有什么線索。”

對于白藝甄別情報的能力，譚西晨還是相當認可的，也沒有重復勞動，而是接著她看到的部分，繼續往下翻。

隨后，譚西晨像是發現了什么，只不過喚的既不是白藝，也不是汪州，“小芮，你看這張照片。”

在此刻被點名，寧芮也有些莫名其妙，但她還是依言湊了過來，“是雪月湖的照片嘛。我之前就看到了，這湖太美了，當時看了一眼，我就決定一定要來這里旅游。”

照片是一幅完美的鏡湖映月，白皚皚的積雪勾勒出湖岸的曲線，如此景致，美的空靈，幾乎不像人間。

但是看了這個湖，便知道雪月峽谷四字，名副其實。

譚西晨狀似無意的問，“那之前你怎么沒把這張照片拿給我看？”

商議行程的時候，站在寧芮的立場上，當然是要用各種手段說服自己男朋友，如此美照實在不可或缺。

但她的確沒有拿出來。

寧芮有些無辜的眨眨眼，“我沒拿給你看嗎？那可能是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