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自殺案，高建林便是一陣止不住的遺憾。

在那個案子里，該死的人沒死成，反而搭上了警察的一條命——高建林曾經不止一次的懷疑過，田云杰之死不過是被殺人滅口，邵仲庭的死遁要不留痕跡，肯定要消滅所有目擊者。

可問題是，田云杰為何偏偏要摻和進去呢？

即便不論私情，田云杰與他也是多年搭檔，同生共死的伙伴，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但凡高建林還念最后一絲舊情，必然也要為他報仇。

高建林按捺下內心的情緒，回答道，“應該還有別的理由。對邵仲庭本人進行深入分析就能發現，他后來的行事作風已經和早期大相徑庭，起碼戒備心重了很多。”

“別的理由，這難道也是譚西晨說的？”陶行知不以為然，濃烈的諷刺噴薄欲出。

高建林卻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倘若你有一件死后不得不托付的東西，但是又找不到可以信賴的人，你會怎么做？”

陶行知被所謂的假設弄得很不舒服，但還是老實回答，“將東西一分為二？既能保證傳承，但托付對象誰也不能獨吞。”

高建林看著他，眼里寫著“正是這個意思”。

陶行知恍然大悟，“你是說，除了手環這件‘實物’，邵仲庭還給一些人交代了什么，類似于密碼之類的東西？是誰，蘇可藍？”

高建林沒有正面回答，只說，“如果只是譚西晨一個人想要進入冰山核心，根本無需費這番功夫。安東之前那些試探的手段層出不窮，想必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要對譚西晨下手，隨時都可以。但是，譚西晨不能獨自前往，他還必須……”

陶行知插了一句，“必須帶上蘇可藍。刑偵隊長身手再厲害又怎么樣，照樣是個糙漢，即使他身上藏著邵仲庭留下的寶物，根本就不會用，非得借助蘇可藍的力量不可。”

網監主任與刑偵隊長不合，高建林是知道的，可他也沒有辦法，秀才遇到兵的難題亙古存在，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可是高建林沒想到，在當前的節骨眼上陶主任竟然還能發表一篇對糙漢的鄙夷。

也真是夠了。

高建林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然后才接著說，“所以譚西晨和蘇可藍兩個人才設計了這個計劃，只是為了給汪州下一個套。要進入冰山核心，沒有比汪州更合適的領路人了。”

陶行知瞅著對方，眼神像是在控訴——你就這么由著譚西晨亂來？不管汪州身上的嫌疑有多重，畢竟還沒有真正定罪，你身為局長，難道就任由單位里的同事窩里斗？警局的顏面都不要了？

高建林深深感受到了未老先衰的危機，再次嘆氣，“我之前根本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也沒有參與他們的計劃。那兩人是什么時候達成合作意向的，我也全無所知。我知道這一切不過就在剛才，比你早不了幾個小時。”

聽了一連串開脫，陶行知弄清了一點——原來，是計劃實施之后，被綁在一旁充當觀眾的高建林才終于有機會弄明白前因后果。

那么，問題來了，譚西晨不曾向高建林透露半分計劃的內容，究竟是他自大的以為憑借一己之力便可以搞定一切？還是他根本不相信自家局長？

疑心病重到如此程度，為何又選了蘇可藍當成合作對象？那女人有什么特殊之處嗎？

順著這條思路想了一小會兒，陶行知已覺得頭昏腦漲，人類的勾心斗角果然不適合他，他還是就事論事只管技術吧，“現在那兩人已經進去，打算做些什么？”

問出口之后，陶行知發現問題容易引起歧義，趕忙申明，“我不是要探聽秘密啊。只不過我看得出來，他們的計劃需要我從外面配合。但是高局，你只是模棱兩可的說一句‘打破冰山壁壘’，按照這個指示，我能做的很有限。”

高建林還想嘆氣，但他覺得再嘆下去，自己胸口什么都不剩了。他只能克制的搖搖頭，“我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就連這句，都是我憑空猜測的，做不得準。”

“我倒是有話要說。”一個聲音出其不意的傳了過來。

陶行知那邊，因為上一組代碼剛好跑完，他正要輸入新內容，冷不丁的聽見這冷冰冰的一嗓子，驚的他差點把鍵盤砸了。

旁邊的高建林還要火上澆油，遞過來一道眼神——你不是說此地絕對安全，沒有你的允許別人根本進不來嗎？人家怎么大搖大擺的隨便進出？

陶行知滿腔委屈，很想提醒局長一聲，保證此地安全的是譚西晨，而不是他。

不過陶行知嚴重懷疑譚西晨敢在一竅不通的事務上打包票，十之八九是受了蘇可藍的蠱惑。

滿腔郁悶的陶行知一邊彎腰去撿鍵盤，一邊看了看不知通過什么手段闖進來的不速之客，陳路以及他的傭兵跟班斯蒂文。

陳路本就臉色難看，在迎上對面兩簇充滿敵意的目光之后，臉色更加寒了幾分，一張嘴就是火藥味，“雖說我如今流落再此，但這個落腳點好歹是我的地盤，再怎么落魄，我也是此地主人，兩位既然是客，怎么能背著我這個主人偷偷摸摸搞小動作？一點做客人的禮節都不講了嗎？”

對方一番主人客人說的涇渭分明，高建林不僅不覺得刺耳，反而還覺得挺好，起碼他不用費腦筋去思考怎么拐彎抹角，一場直接的回了一句，“我不相信你和你的同伴。”

陳路的眼神變得不善起來。且不管他當年在實驗室中是怎樣吊車尾的存在，但這么多年掌管基地，早已磨煉出了不怒自威的氣勢，此刻再帶上幾分怒氣，身上幾乎凝結出了一層殺意。

斯蒂文雖然對投影呀、冰山呀之類的一竅不通，但他自詡傭兵，專業素質倒真是毋庸置疑，一感到氣氛變化，二話不說就把手伸向腰側藏著的槍袋。

對面高建林也在拔槍，好歹是刑警出身，這么多年基本功都沒有落下。

從人數對比來看，雙方竟然勢均力敵，準備動手的二位都各自帶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拖油瓶。

僵了幾分鐘，拖油瓶之一的陳路沖后方擺擺手，“收起來，收起來。都到了這個地步，你們還不明白嗎，就算我們把對方打成篩子，也是沒有意義的。”

斯蒂文也懶得浪費自己的腦細胞去研判形式，總之，老板讓收槍，他便收唄。然后事不關己的背著手往旁邊一杵。

然而高建林看見了——因為角度的關系，應該只有他能看見，斯蒂文在收槍與背手的間隙打了個手勢，十分簡單，突襲部隊常用的那套手勢之一，表達的意思是“相互配合”。與此同時，斯蒂文還飛快的給他遞了一道眼神。

兩個小動作彼此配合，高建林沒法再等閑視之，判定對方是要給他暗示。

暗示是收到了，但對方想要暗示的內容，高建林卻是一點都沒弄明白。別的不提，他與這個傭兵根本就沒什么交集，話都沒有說過幾句，雙方只停留在知道彼此性命身份的程度。

可高建林也不認為對方是在同自己開玩笑，因為斯蒂文在將手收回去的最后一刻，輕輕做了一個下壓的姿勢，這不是那套“手語”中的標準姿勢，而是譚西晨慣用的——他在與同伴用手勢溝通的過程中經常會添加一些簡單的小動作，以此表達更為復雜的意思，同事合作搭檔多年，大家都能看懂，而且也會跟著學，算是他們市局獨有的暗號。

如果高建林還沒有老糊涂解讀錯誤，那么斯蒂文一連串動作所表達的完整意思應該是——先觀望一下情況，不要著急，等時機成熟彼此合作。

只可惜高建林即不知怎樣才算時機成熟，更不知應該與誰合作，反正斯蒂文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無論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為自己謀求一場合作。

難道是陳路？

只要邏輯思維還正常，就能從中理出一個巨大的矛盾，斯蒂文這一套特別的暗示手語十之八九是譚西晨教的，可那小子不是向來信不過陳路嗎？

高建林滿面狐疑，不過終究也收起了配槍。

一見他動作，斯蒂文松口氣的同時也佩服譚西晨安排得當。

就在今天晚飯后，譚西晨避開所有人單獨找上他，請求幫忙做一件事，給了他一個U盤，吩咐他若是到了凌晨三點還沒有收到聯絡的話，就去控制電腦上運行盤上的一段程序。

雖說只是臨時落腳點，但陳路也安裝了核心控制電腦，就在他自己的房間中，當然也設有密碼。不過斯蒂文也肩負其保鏢一職，有無數的機會可以知道密碼。所以這件事對斯蒂文而言并沒有什么難度。

當斯蒂文真正運行程序之后發現，那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東西，起碼沒有包含摧毀落腳點的陰謀，相反，從結果來看是有利于陳路的。對于汪州病房中發生的一切，陳路本就在意的不得了，可是又突破不了夾縫屏障，而譚西晨留下的程序成全了他一窺究竟的愿望。

難怪要限定啟動時間呢，太早讓陳路闖進去，大概會破壞譚西晨的計劃，只有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后，才會讓他接近。

除了程序之外，譚西晨還教給斯蒂文那幾個特別的手勢，并且囑咐他，如果發現有爆發沖突的危險，就向警方做出這個動作。

斯蒂文答允倒是答允了，不過相當不解，總覺得譚西晨的安排過于瑣碎，有多此一舉之嫌。

結果，好么，但凡是譚西晨交代的，一件不差全都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