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西晨并未多想，回答的相當干脆，“湖上的女尸。”

“為什么會這么認為？”

“從我過去辦案的經驗來看，對于殺人犯來說，最難處理的就是尸體。殺人才是他們的目的，可是殺了之后留下的尸體就成了最大的隱患。說的極端一點，只要處理尸體的手段足夠完美，不被人發現，他們的罪行也會被藏在黑暗之中，同樣不會被發現。但可惜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一時藏起了尸體，也不過就是藏起了一枚隨時會爆發的定時炸彈。”

蘇可藍有些不明白話題為何突然轉到“殺人藏尸”上頭，但聽了之后卻不得不承認譚西晨所言還是挺有道理的，于是她點了點頭。

譚西晨繼續，“然而，雪月湖上只有尸體，沒有案子。明白嗎？別去管那東西出現的方式多么詭異，但那些都不過是嘩眾取寵的手段而已，在邏輯上，那具女尸根本站不住腳。而且，到今天為止我已經動用了所有的資源信息庫，依然沒有找到關于死者的任何信息，她就像是——”

“一個不存在的人。”蘇可藍仿佛突然與他產生了某種默契，接下話茬，準確的續上了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后半句話。

譚西晨直覺她還有沒說完的話，于是也不出聲，靜待著。

蘇可藍卻有些頭疼，話題是她主動挑起的，當然不會只說一半，可問題是此事著實復雜，她不知要怎樣才能在三言兩語間說清楚。思忖了好一陣子，“我這么說吧，那個死者與伍小米沒有關系，但卻和嗚咪有關系，非要定性的話，她可以說算是閾值實驗一項非常重要的成果。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嗚咪——近來連串事件中都出現了這個網絡ID。

伍小米——基本能夠證實，她是“嗚咪”這個ID的使用者。

說她們是同一個人也沒什么問題，可蘇可藍是什么意思，一句話就將兩者分割開了？

譚西晨仔細琢磨了一會兒，發現了一點端倪——沒錯，誰能保證ID和使用者是一體的？就算伍小米曾經用過嗚咪這個ID，但反過來卻不能保證所有使用嗚咪ID的人都是伍小米，這其實是個非常簡單的邏輯關系，不過很容易被人忽略。

蘇可藍仔細觀察對方，見他臉上風云變幻，便知道他大概已轉過那個彎了。她也不給譚西晨留下喘口氣的空當，下面的話更加意味深長——

“吳新江提到過，有些項目是不可能實施的項目，而湖上的女尸是不可能存在的人，這兩者只有處于同一空間之內，才能彼此成立。”

若只有這么一句話，換了誰也聽不懂，但好在有上下文，更有譚西晨自己的親身體驗，他腦筋一轉頓時領悟，“冰山弄了一個‘虛擬人’出來，先是替代伍小米使用她的ID，之后干脆變成一具尸體，拋到警方面前，是這個意思嗎？”

最后那句反問有點多余。通常，譚西晨做出結論總是十分篤定，他根本不需要別人的認定。然而這一次太特殊了，若是不聽聽蘇可藍的意見，他總覺得缺了什么。

“是。”蘇可藍點頭，也沒說多余的話。

譚西晨心一沉，“當時還有不少與嗚咪相關的ID，里面有多少是像嗚咪一樣被替換了使用人的？”

“總歸是不少吧。”蘇可藍只能如此回答。

之前說冰山的閾值實驗繞開了她，但事實上那話說的過于輕巧，她實際上就是被嚴重排擠了，今日對譚西晨說的這些，也有不少是她用盡手段才旁敲側擊出來的，能不能做的準，還要另說。

“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譚西晨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蘇可藍輕輕搖頭，顯然十分難以回答，“這些虛擬人的出現，與一開始……也就是我老師設計的閾值實驗是不相符合的，所以安東為何造了他們，我也只能猜猜看。”

譚西晨點點頭，示意對方隨便說。事實上他未必沒有自己的想法，不過還是想要聽聽“專業人士”的意見。

“既然是創造一個世界，哪怕它是虛擬的，也需要居民。世界被切換之后，不少人都被無知無覺的拖了進去。當然，無知無覺從一方面來說是好事，避免了暴動的發生，可是另一方面，對于世界的掌權者而言卻未必是好事。”

因為有了田云杰的記錄，于是譚西晨立馬想到了，“掌權者無法控制這些被動卷入的居民——即使他能夠掌控世界運行的規則，卻無法直接掌控規則下生活的人。畢竟，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這話說起來似乎有點矛盾，畢竟都已經掌控規則了，誰還會在乎生活在規則下的人？

可問題是這個世界就是存在這樣的矛盾，因為，它是假的。

正常上位的掌權者，譬如古代帝王，哪怕是謀朝篡位的皇帝，只要他坐穩了龍椅，只需要頒布圣旨，普天之下的臣民莫不遵從。可問題是虛擬世界的掌權者，說句不好聽的，世界不是他奪取的，而是偷竊的，名不正言更不順，即便世界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但要想把手伸到每一個角落，還需要足夠的力量分支，或者說，足夠的人力資源。

大概是下面的話有些不好說，蘇可藍有些為難的瞥了譚西晨一眼，“會出現虛擬人，應該是實驗理念的轉變。一開始安東選取的延伸到各個階層的人，應該是……寧芮那樣的。”

說到寧芮，就不能不提失敗的實驗，不同于其它，寧芮的實驗失敗了，卻意味著死亡。

聯系到譚西晨與寧芮的關系，如此大喇喇的說這個，簡直就是在戳人心窩子，所以蘇可藍不自在，但她仔細看過對方神色之后，不免奇怪，展現在譚西晨面上的并非難過，而是……沉思。

他相信她之前說過的“并不知為何出現虛擬人”的那番說辭嗎？

盡管沒什么依據，但他還真信。

聽過她的意見之后，譚西晨也不打算繼續揪著不放了。這也算是他多年查案的一點經驗，在揭示真相之前，與別人之間的討論是可行的，也是必須的，但還是要控制一個度，特別是缺少證據的憑空想象，這也是為了避免先入為主，反而讓思路走上錯誤的軌跡。

不過，蘇可藍那個“延伸到各個階層”的說法卻十分有趣，譚西晨從中品出了些弦外之音。

“對安東……那位來說，都已經到了需要安排人手控制世界的階段了嗎？難道屬于他的虛擬世界已經成功了？”

這話并非胡說八道的聳人聽聞，譚西晨想起了因為旅游失蹤事件而召開的治安會議，他當時也是為了避開別人耳目單獨見一見吳新海，才會讓白藝代替自己參加會議，然而隨后的國際論壇，見識了嚴重超規格的安保措施，他當時就后悔自己錯過了重要會議。

那些高層只怕是有另外的消息渠道，而且他們手中掌握的資源也更加豐富，由此覺察出世界巨變，也合情合理。

“雪月山莊已經是成功的實驗樣本了。”蘇可藍回答了一句。不過她的態度異常謹慎，就事論事，并沒有夸大其詞。

“成功樣本？”譚西晨聽著覺得有點奇怪，“成功的虛擬世界在切換的時候不應該是毫無痕跡的嗎？那為何我那日在峽谷會看到……那種類似于屏幕壞掉的畫面？”當時的情景本就難以描述，更何況譚西晨認為自己也沒有多少語言天賦，只能勉強形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