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汪州別的一句沒聽明白，但卻抓住了這一關鍵詞，下意識環顧周遭破敗的環境，再聯想到數小時前剛剛去過的大型商場，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嘀咕了一句，“如果真實長這個樣，那還是讓我呆在虛幻里吧。”

盡管譚西晨并沒有聽見這聲抱怨，但他的立場倒是與汪州一致，“冰山標識有如此大的作用？這只是你們的觀點，我可不這么認為。”

陳路一愣。什么意思？譚西晨是要和他們劃清界限？

還是說，譚西晨壓根不相信真實與虛幻那一套？沒道理啊，比起一無所覺的蕓蕓眾生，他應該早已發現諸多問題了，很多事他更是深陷其中，想必應是印象深刻。除非譚西晨是一個什么事都不往心里擱的傻子，否則心底的疑云只怕早已是一重罩一重。

想了一會兒，陳路忽然心里有點忐忑——先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難不成他們竟然找錯了人？譚西晨并非目標S？倘若真的錯了，且不說功夫白費，他們只怕已經沒有機會再將茫茫人海翻找一遍。

陳路再也顧不上繼續端架子，流露出的焦慮讓他這個人看起來真實了不少，不過就是一個有點可憐巴巴的大叔，渾身散發著一種上了年紀的頹喪氣息，“譚隊長，你莫非不知道冰山標識最初的來歷？”

瞧這問題問的，說它很有難度吧？誰不知道冰山就是冰山科技的LOGO？可若說問題簡單的不值一提，似乎又不見得，總感覺陳路嘴里“最初”一詞充滿了刻意的味道。

譚西晨也不含糊，既然他本人都已經站在此地，賣關子已然沒有太大意義，于是答的十分干脆，“邵仲庭。”

在場的幾位警察都比較年輕，冷不丁的聽到這么一個名字，雖然覺得耳熟，但更多的細節就無從想起了。面面相覷，看到的皆是彼此的困惑神情。

在一眾迷茫的臉龐中，高建林那張陰沉的臉就顯得格外醒目。不管他在后輩面前表現的如何大義凜然，他自己的內心終究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譚西晨質疑的那些，諸如田云杰是被邵仲庭害死之類，難道他就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嗎？若是沒有，何以對譚西晨那般苛刻，不允許他的思想出現分毫偏差？這大概也是另類的同病相憐，不愿看到年輕人重復走上自己的老路。

此刻高建林的心里仿佛燒起了一捧陰郁的火，充斥在陳路語氣之中的感情不難聽出，他對于冰山標識最初的來源，幾乎可以稱得上充滿敬意。依照警察的職業操守，高建林可以將邵仲庭視作一名普通的自殺死者，但他千不該萬不該牽連上別人，從這一點來看，邵仲庭既是受害者，更是加害者，一個加害者憑什么能受到尊敬？

“邵仲庭是冰山的創始人之一，不要說區區一個標識了，便是冰山科技的理念，至少在一開始的理念都是來自于他。”

譚西晨知道這些絲毫也不奇怪，他既然確定邵仲庭是關鍵人物之一，總不可能什么都不查。

他在回答陳路的問題，之前對話時也一直都在關注對方的神情，生怕錯過其面部變化的細節。然而這一次，他話說到一半，忽然轉頭，朝另一個人看去——

蘇可藍猝不及防，與他四目相接。

瞬間腦子一片空白，不要說去揣摩對方突如其來的用意，她甚至都不確定自己此時此刻是怎樣的表情？

慌亂簡直是必然的，尤其是看到譚西晨不懷好意挑起的嘴角。

蘇可藍沒法自欺欺人，她知道，譚西晨必定在這個瞬間看出了什么……不，應該說，他是確定了什么。

一個游戲公司，不僅叫做B15，還偏偏折騰出那么多事端，譚西晨身為一個警察，怎么可能不懷疑他們？加之蘇可藍本人的種種細節，初次見面就知道他豆類過敏之類，于是引得譚西晨連帶她這個人都懷疑上了。

然而懷疑歸懷疑，蘇可藍畢竟還算不上嫌疑犯，旁敲側擊打探一點什么是可以的，但如果要刑訊逼供，那就差點條件了。不過譚西晨并不著急，契機這種東西……看吧，不知不覺間不就來了嗎？

她一剎那的神色變化，比一百個問題都更加接近謎底。

匆匆一眼不過只是一個小插曲，或許對譚西晨本人而言無比重要——幾乎可以算的上當下最重要的事，但在別人眼里卻不見得也是如此，那個叫陳路的大叔甚至都沒有發現這邊的小動作。

譚西晨回望他，即便說的每個字都有理有據，可就是能讓人聽出字里行間諷刺的意味，“不管這標識來源何人，用一張紙片來辨別世界，是不是過于草率了？倘若世間一切可以如此簡單明了，那么每個人背著記號生活不就行了，好人壞人都在腦門上打一個標記，也省了我們警察不少麻煩。”

陳路被他的歪理鎮住，簡直不知該如何往下接話。

陡然沉默下來的空氣尷尬的讓人坐立難安。

唯二端坐椅子上的兩位正是譚西晨與蘇可藍，從他們見面的次數來劃分，兩人也只能歸于陌生人那一類，行動上居然如此默契，就連表情都是同一個模板里復制出來的不動聲色。

當然，表現歸表現，實際是怎樣的心亂如麻，也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不得不說，又是一個古怪的共同點，這兩人居然都是那種任憑心頭翻江倒海，表面卻不露一絲端倪的人。

說來，曾經吳新海對譚西晨多有誤解，總覺得這位刑偵隊長掌握了某個不為人知的關鍵，但事實不過是他搜集各種碎片，即便是別人眼中不起眼的細節，他也能發現價值，然后將它們串聯起來。由于旁人并不清楚這個過程，每每都是聽到譚西晨說出最后的結論，因此才無比震驚。

在這段沉默之中，也不知陳路做出了怎樣的決定，忽然提出一個要求，“譚隊長，可不可以讓我們檢查一下你的大腦？”

話一出口，大概連自己都覺得要求過分，連忙找補似的解釋一句，“你放心，雖然檢查的目的眼下還不能告訴你，但所用的儀器都是常規醫療設備，絕對不會對你的身體健康產生什么不良影響。”

都要對人家大腦下手了，還敢提什么絕對不會產生不良影響——汪州是個心直口快的，當即一嗓子就吼了回去，“你們這里怕不是什么黑診所吧？”

譚西晨擺擺手，示意小弟稍安勿躁。面向陳路，居然維持著事不關己的態度，無比冷靜的道，“我有條件。”

陳路一點都不擔心對方會獅子大開口，肯商量就是好兆頭，“請講。”

“回答我一個問題——”看起來譚西晨相當好說話，要求絲毫不過分，只是問題本身古怪極了，“這里是愛麗絲的兔子洞嗎？”

那晚，根據一個古怪座機的指引到了棚戶區，舊式電腦上閃現的第一句話就是——譚警官，晚上好，歡迎來到愛麗絲的兔子洞。

譚西晨不知那晚的經歷究竟是真是假，他自己無從查起，別人更加給不了他答案，但今天或許是個契機，腳下所踩的這塊土地，會不會就是童話里的地底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