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文前去請示上面意見了。盡管他本人差不多已經被譚西晨說服,但顯然他并不是主事的,所以這一去便去了很久。
被留下的一行人,待遇倒還不算太差,至少還被安排了一頓便餐,不說多么豐盛,起碼能夠填飽肚子。之前在露營公園折騰了那一通,大家都感覺饑腸轆轆,于是都沒有客氣。
一直等到眾人酒足飯飽,且收拾妥當許久之后,斯蒂文才終于回來。他也沒有二話,直接領著所有人去了另外一間屋——沒錯,是所有人,從這一點倒是可以看出,關于譚西晨開誠布公的建議,他們多多少少還是接受了的。
一間會議室,夠大,也夠破。
本來就是沒有裝修過的水泥墻,偏偏裸露在外的水泥還抹的極不平整,斑斑駁駁的宛如一張誰也看不懂的抽象畫。至于懸在頭頂的水管,甚至能夠看見上面深褐色的銹跡,總讓人擔心會漏水,有幾個人從下面經過的時候還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生怕水滴會落進衣領似的。
但就在如此落敗的環境里,卻有一件堪稱科技感十足的東西。
一整面的屏幕墻。
每塊屏幕都呈現出不同的內容,有世界某個角落的風景,也有綠瑩瑩不斷閃現的代碼,真實與虛幻彼此交織,奇怪的是并不顯得突兀。
一見到屏幕墻,汪州就驚得合不攏嘴,急惶惶的給譚西晨遞過去一道詢問的目光。
譚西晨沒理他,裝作什么都沒有看見。
且不說眼前所見是否就是王燕燕手繪的場面,即便真的是,那他們腳底下所踩著的豈非也是對方的老巢,在人家的巢穴里還如此不講究的眉來眼去,是生怕對方沒有理由把他們毀尸滅跡嗎?
眾人落座。會議室里擺的都是折疊椅,不少椅子的膠皮都爆裂了,如此一來也沒有什么座次的講究,大家坐的橫七豎八、東倒西歪。
在一堆亂糟糟的人里面,有一個中年大叔十分顯眼——只不過顯眼的并非他本人,而是他不僅最后一個入場,還姍姍來遲。
他一進來,斯蒂文就迎上去,異常殷勤的抽了一把椅子放到他身后,在大叔坐下之前,還抹了一把椅面上并不存在的灰。這家伙自稱是名雇傭兵,對于“兵”這個字眼,譚西晨心生懷疑,認為此人是被人雇了當男傭的吧?
不過譚西晨并沒有放太多心思在這邊,事實上,就算沒有汪州直白的提醒,他也注意到屏幕墻了。
與汪州關注整體不同,譚西晨細看的只是其中一塊屏幕。
那塊屏幕的位置既不在正中,也不在四邊,很是隨機。之所以譚西晨會注意,倒真不是忽然有了走馬觀碑的本事,而是在眾多不斷變換畫面的屏幕中,只有這一塊是靜止的,冷不丁看到凝固的畫面,還以為屏幕壞掉了。
呈現出來的畫面是,冰山標識。
沒錯,正是冰山科技的LOGO,連水波的紋理都一模一樣。
最后到的大叔展開視線,掃視著今日眾多客人,忽視了充當背景板的數名警察,也忽視了美麗無比的蘇可藍,這些都能忍,但他居然對高建林也視而不見,是不知道其市局局長的身份嗎?有了斯蒂文的嘴巴,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
大叔沖著譚西晨說話,語速很慢,帶著一種很難形容的鄭重,“譚警官,我知道你有滿腹疑問,想知道什么,可以問了?!?
讓他隨便問?聽起來可真是禮遇有加。然而譚西晨半點兒也不想領情,回了一道有些冷銳的笑容。
又不是在學校里面對老師,有什么疑惑大可以張口就問,人一旦步入社會,提問就變成了一件十分值得講究的事,而警察更加具有這方面的經驗。從提問的過程中,嫌疑犯很容易猜到警察掌握了多少證據,會見縫插針的避重就輕。所以刑訊本身就是智斗的過程,你來我往,勞心費神。
至于眼前這一出,只怕耗的精力還要更多幾分。
譚西晨意識到自己正面臨一場考驗,即便他也算是受邀而來,但對方并不相信他能夠與他們站在同一立場上。如果他只是一個一無所知的傻子,后面的合作也都可以免了。
也難怪譚西晨氣極反笑,考驗?難道說將考驗擺在他面前,他就要上趕著應試嗎?別的不說,譚西晨掃了一眼門口的方向,至少他可以一走了之。
注意到譚西晨視線所指,斯蒂文有些發急,倘若不是習慣尊敬身邊一位,只怕他一巴掌都拍到大叔肩膀上了。不過他還是遞過去一道表示不贊同的目光,與其說譚西晨是被請來了,還不如是被各種香餌引誘來的,前期做了那么多鋪墊,好不容易釣上這一條大魚,就此放跑了,前功盡棄不說,以后只怕再也沒有機會將此人拉攏到他們這一邊。
在場的每個人似乎都有自己的考量,在達成共識之前各不相讓,也難怪場面僵持。
也不知譚西晨究竟是想通了什么,在一片沉寂中,他忽然指了指那塊映出冰山標識的屏幕,“就從這里開始吧?!?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一個絕佳的切入點。
且不論這個鬼地方,或者說這個鬼地方的人為何會將“冰山”擺在屏幕上,但這個圖像對于警察而言卻有著別樣的含義,不說直指核心吧,但是近來的諸多懸而未決的謎題,似乎都與冰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譚西晨抬手一指,便將全場的目光都聚焦過去,真可憐那塊屏幕,陡然之間被這么多雙眼睛盯著,也不知會不會被灼灼目光燒穿。
斯蒂文有了前面幾次與譚西晨打交道的經驗,見識過這位刑偵隊長一針見血的本事,倒是沒有太驚訝。不過是在心頭嘀咕——陳大叔,剛才就給你說了,讓你對譚西晨客氣一點,這家伙的眼光毒著呢,手段也狠,小心把他逼急了,當場拆我們的臺。
然而可惜的是,不管這番話如何在他體內百轉千回,終究也不可能鉆進陳路的耳中,大叔還端著架子不放,勢要將考驗進行到底,“譚警官為何覺得此物重要?”
譚西晨氣極反笑,“是你們覺得重要。你們將這東西當成了辨別真實與虛擬世界的標識?!?
“虛擬?這要從何說起?”陳路打了個哈哈,不過嘴才剛剛裂開,便意識到有些不合時宜,收斂了夸張的表情,很是鄭重的繼續問,“譚警官這一行,說話做事都是講證據的,做出如此判斷,可有什么證據嗎?”
很多時候,找出證據倆證明結論,比結論本身還要更加困難。不過譚西晨并不覺得眼前是什么難題,他在自己的左膝上拍了一把,拍的有點重,絲毫也不顧慮那是自己的腿,“我的傷,或者說我沒有受傷,這就是最好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