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譚西晨的不良直覺并非空穴來風,不過,難言之隱卻并非蘇可藍親口告知,而是真真切切的發生在眼前。
在一眾警察嚴絲合縫的配合下,亂七八糟的局面轉眼就被控制住了。雖然警察們都還不知道什么撲克牌對戰之類的名堂,但之前守在一旁做壁上觀也不是白守的,根據觀察所得,也能分辨出誰和誰是一伙的,于是順理成章的將各方人馬分開,免得一不留神又掐起來。
要制服熱血上頭的人,通常就兩種方法,要么就兜頭澆上一盆冷水,要么就比他們更橫,眾瘋狂玩家陡然遇上雷厲風行的警察,發現自己根本斗不過,一個個很快就老實下來了,讓靠墻站就靠墻站,讓蹲著就蹲著,無比聽話。
認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警察們也都放松下來,三三兩兩的站著,間或低頭掃視一眼,確保無人造次。
整座公園都重歸安靜,仿佛方才發生的當真是一局游戲。
游戲嘛,有開局,自然也有終局,既然一局結束了,所有玩家便自然而然的鳴金收兵,不要說動手,似乎連謾罵都徹底停歇。
帶過手機上會議室的人應該都有類似的經驗,如果忘了調到靜音模式,當鈴聲陡然響起的那一刻,幾乎連自己的一顆心都要蹦出來。
一部手機尚且如此,倘若寂靜之中有上百部手機同時響鈴呢?
沒有被震聾,已然是萬幸!
也不知這些手機的主人都是什么毛病,雖然用了五花八門的鈴聲,但卻不約而同的將聲音調到了最大,又不是耳背的老太太,至于么?
也或許,調大音量的并非機主本人?
正如齊刷刷的來電,絕非機主本人能夠掌控的事,哪怕是幾個人彼此串通,也不可能做到如此整齊劃一。
百部手機同時來電,常理上則更加說不通。
但已經沒有人再管這些手機鈴聲究竟是因為什么才變成如今這個狀態的,因為,都懵了。陡然而至的巨大刺激,就連譚西晨都沒能逃過,腦子里短暫的一片空白。
警察方面不曾料到的是,慘遭刺激的僅僅只是他們這邊,而眾多玩家居然一個都不受影響——手機難道不是在他們身上揣著嗎,近在耳畔的喧嘩竟然也能無動于衷,只有聾子才能拿維持這份清明吧?
事實上,還不光清明而已,全場玩家就像是突然得了一個指令,從原地騰躍而起,齊刷刷的展開了行動。
干嘛?不是互毆,而是襲警!
方才老老實實呆著的場面完全就是假象,玩家們不過是在養精蓄銳,只等著鈴聲響起的一刻,瘋了一般的撲殺真正的目標。
“敢情他們才是一伙的!”沈力驚駭的大叫,情急之下這句話大概也沒怎么過腦子,但偏偏一針見血。
只可惜沒人欣賞他的真知灼見,只是眨眼,所有在場的警察額角都見了汗。
能不冷汗橫流嗎?
光是人數對比,他們這邊三瓜兩棗的警察在數以百計的玩家面前根本就是來送人頭的。
當然,就個人的武力值而言,妥妥還是前者占有,不光有擒拿格斗的技巧,警察們還有配槍。可問題在于,他們敢開嗎?即便高建林雷厲風行的下達了將所有人抓起來的命令,但就算他再強硬一百倍,也不可能命令屬下向著普通民眾開槍。
如果用“膠著”來形容一開始各方玩家的混戰,那么此刻的戰局就是徹徹底底的一邊倒——毫無懸念,警察們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攻擊分開了。首當其沖就是先前深入人群制止混亂的那幾位,眾玩家對一眾警察是否有心存幾分報復心理,誰也不好說,但他們轉眼就被人群淹沒。
然而,一切都還沒完。
沖擊勢頭不減的玩家群調轉方向,直直朝著高建林等人而來!
局長大人是來縱觀全局坐鎮指揮的,當然是處在相對外圍的的地方,可就距離而言,其實也沒有離得太遠。況且老頭子一輩子光明磊落,就算他有足夠的空當可以逃離,也不可能獨善其身。
于是,在客觀和主觀雙重因素的影響下,高建林幾人頓時也被戰局吞沒。
幾個人之中,最冤枉的就是蘇可藍,她是被警察硬拖來此地的。誰能想到,好好的逛個街吃個飯,居然也能遭遇此等無妄之災?或許,她今天壓根就不該出門。
眾玩家可不知道讓他們成瘋成魔的迷宮游戲是這個美麗女人一手設計的,也沒想過要對她容情,沖擊起來毫不含糊。
相比較而言,反倒是譚西晨受到的關注小的多,他一個坐輪椅的,怎么看怎么像是無辜被牽連的路人甲。
路人甲能夠冷眼旁觀,譚西晨便下意識的看向蘇可藍——場中明明有那么多值得關注的焦點,別的不說,光是高局,老頭子畢竟這把年紀了,身手怎么也不可能再像年輕人那般矯健,他的處境當真稱得上險象環生,可譚西晨居然沒管別人,仿佛蘇可藍的身上鍍著一層膠水,將他的視線牢牢粘住了。
看著看著,譚西晨就覺得有些不對,與其說眾玩家對著蘇可藍只是亂哄哄的沖擊,倒更像是……攻擊,再細看他們彼此間的配合,會忍不住懷疑這一切早有預謀。
絕不能讓蘇可藍出事!
這是譚西晨腦子里閃現的第一個念頭。
直到念頭根深蒂固了,他才彌補一般的開始找尋理由。必須要贊揚一句,譚西晨的腦子的確轉的很快,瞬息之間他已經想到了——蘇可藍只是普通民眾,警察保護普通民眾不僅責無旁貸,而且順理成章。
至于蘇可藍究竟算不算普通民眾?譚西晨心中對此已經有了懷疑。
腦子里疑云翻涌,無數念頭都轉過去了,但現實中過去的還不到半分鐘,如此短的時間,蘇可藍的身影已被人群吞沒,說他們不是故意,譚西晨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然而更古怪的事接踵發生,又是十來秒的功夫,蘇可藍居然突破人群包圍沖了出來。
譚西晨自認看得仔細,并沒有錯過多少細節,可他竟沒有看出蘇可藍突圍時用了怎樣匪夷所思的手段。這女人居然有很不錯的身手,而且還不是那種花架子,是完完全全實戰型的。
換一種環境的話,譚西晨大概會不顧一切的刨根問題,非要弄明白蘇可藍的身手是從何而來,以及,她一個游戲設計師為何會具有如此矯健的身手?
成天吭哧吭哧與代碼打交道的程序猿也需要如此劇烈的運動嗎?
疑問爆棚,但卻沒有問。
倒不是因為譚西晨顧慮蘇可藍的心情,害怕問了會讓她難堪,實在是場面不受控制,壓根就沒有給他留下開口的空當。
突出重圍的蘇可藍氣喘吁吁,可見,盡管用時不長,但她剛才還是花了大力氣的。只可惜,圍攻她的眾玩家們半點兒也不體諒她的辛苦,連調整呼吸的機會都不肯給她,再一次的一擁而上。
譚西晨終于沒有忍住,脫口喊道,“過來這邊!”
蘇可藍沒有應聲,只是隔著人群遞了一道眼神過來,那眼神好懂極了,簡單明了的兩個字——白癡!
盡管譚西晨自己不得不承認方才的大喊有些魯莽了,但怎么說也沒有到白癡的地步吧?
他并非不過腦子的只想英雄救美,而是看出那些玩家的目的——在瘋癲顛的行為遮掩下,似乎想要將他們分割開來,以便各個擊破。
既然都已經看穿了這一點,譚西晨當然不能眼睜睜坐視對方得逞,他仔細分析全場局勢,那幾個先前負責拿人的警察看似兇險,其實狀況還好,從一開始行動起就是互相配合的,方才的慌亂應該是被陡然齊響的鈴聲驚著了,如今回過神來,也逐漸能掌控局面。再看這邊,高局、小汪以及他,幾個人竟然離得不是很遠,只需幾步就可以重新聚攏,唯一一個被甩單的居然是蘇可藍,她方才突出重圍的過程中跑反了方向。
是慌不擇路吧?人在混亂之中,往往辨不清東西南北。
譚西晨本來都這般認定了,直到他接收到蘇可藍充滿鄙視的眼神——驀然意識到,她是故意的!
是準備單獨逃命?
還是打算引開一眾瘋狂玩家?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決然的選擇了一條獨自一人的道路。
譚西晨簡直氣瘋了,恨不得去將那不知死活的女人銬回來!
停職期間,所有警用物品上交,他身上肯定沒有攜帶手銬,但這并非最大的困難,真正困住他的……譚西晨陡然失控,狠狠一拳砸在輪椅扶手上,過去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一條腿居然成為了負累。
“快到這邊來!”
沒有預兆的,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喊灌入譚西晨耳中,吼叫的人實在是天生好嗓門,聲音一點沒有受到嘈雜環境的影響,聽起來清晰無比。對方信心十足,雖然喊的內容與之前譚西晨所言的相差無幾,但顯然比前頭那一聲可靠的多。
譚西晨沒有回頭去看,而且這個聲音本身也談不上熟悉,但或許真的是人有急智,他當即便聽了出來——斯蒂文!
情形容不得多想,譚西晨當機立斷,“小汪,帶上高局,過來!”
汪州習慣了令行禁止,且反應也快,當即一個橫肘一個斜踹避開了左右人群,向著高建林而去。老頭雖然驍勇不復當年,但功夫底子還在,只需要一點外力的接應,突破重圍不在話下。
譚西晨看了一眼,便知這邊已沒有什么好操心的。真正麻煩的,還是蘇可藍。
譚西晨連連喊了幾回,但結果適得其反,蘇可藍不僅沒有半分向這邊靠攏的意思,反而越跑越遠,仿佛存心要與他對著干似的。
他就不明白了,什么意思?難不成自己得罪過她?
疑問剛起,譚西晨就無奈的承認,好吧,還真的得罪過。他與蘇可藍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每一次見面都談不上愉快。
可眼下是計較交情好壞的時候嗎?即便她是女人,也不該如此不講道理!
盛怒的譚西晨做了一件自己都沒料到,且完全符合“白癡”這一評價的舉動——他狠狠撐住輪椅扶手,硬生生的強迫自己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