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將這番話的每一句拆解出來,都不難懂,可就這么合在一起,怎么就讓人聽不明白了呢?
而且每個人關注的重點還不同。醫生嘛,出于職業原因,對于一個花季少女的離世,充滿了同情;高建林則是將關注點放在了“送去另一個世界”幾個字上面,難道說為人父母的見不得女兒吃苦,索性親手了結她的性命?
唯獨譚西晨關注的地方很特別,他問,“另一個世界是怎樣的世界?”
“你知道冰山吧?”廖文抬眼看了看譚西晨,不等對方做出回應,自顧自的又接著說,“就像冰山那樣,藏在海平面之下,更大,更純粹的一個世界。”
譚西晨與高建林對視一眼,發現彼此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盡管他們二人對此事的認識有所不同,但都本能的認為,此事非同小可。
譚西晨嗓子發緊,費了好大力氣才擠出一句,“那么,寧芮去到那個世界了嗎?”
“去了呀,小芮是那個世界最早的居民。”廖文點頭,表情也隨之改變,病懨懨的消沉逐漸退卻,逐漸被憧憬所取代,她整個人看起來就仿佛在做夢一般。
果然是病人,她會在任何意料不到的情況下,因為任何正常人理解不了的理由而縮回自己的世界。
沒有空當讓譚西晨猶豫了,他一個箭步切到廖文近前,“告訴我,你是從哪里知道冰山世界的?”
高建林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很關鍵,除非廖文真的是在說夢話,要么,所謂的冰山世界肯定有一個出處,考慮到他們夫妻二人的職業以及平常生活的圈子,應該沒有什么途徑接觸到如此古怪的信息,必定有什么契機——而對于警察來說,類似的契機往往就是重要線索。
當前的這條線索稍縱即逝,錯過今天,今后只怕再也沒有機會接觸了。
思及此處,高建林悄悄橫跨半步,擋在醫生面前。那醫生也是急得不行,他之所以被院長安排在此,就是為了避免類似情況,這些外行人什么都不懂,一味的逼迫,只會加重病人病情。
廖文微微歪著頭,“是有人告訴我們的。”
一見她這小動作,譚西晨便微微皺眉,歪頭是一個十分孩子氣的動作,讓一個年輕女孩做起來自然是可愛無比,可廖文的年紀,看起來就相當違和了,她似乎又要陷入那個時間混亂的自我世界中。
“是誰?”譚西晨這兩字追問的無比急切。
“唔……”廖文像是不知該從何說起似的,看上去十分苦惱,她嘴里咿咿嗚嗚的念叨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等一下啊。”扔下這句話,便自個兒興沖沖的往墻邊的書柜沖了過去。
說是書柜,也和房間中的其它家具一樣裹了一層海綿,顯然是避免病人自殘而采取的安全措施。
因為裝了海綿的緣故,書架隔板當然不會很平整,里面的書也是歪歪扭扭的堆放著,也不知廖文這般情況的病人是依靠什么記住的,總之她找也沒找,徑直取下一本厚書。
身為療養院的醫生,必須時刻關注病人的一舉一動,不管是反常的,還是不那么反常的行為,都要記錄在案,而關于廖文的記錄中,她似乎從來沒有看過這本書。
而書本身,還不是重點。
廖文嘩啦啦的翻開書頁,從里面拿出一張“書簽”。
一看那書簽的樣子,譚西晨就瞇起了眼睛,赫然是一張冰山科技的名片,不過貌似細節有哪里不同?
正在觀察,廖文將名片放在了他手上,這下能夠看清了——過去見到的名片只有一行字——“冰山科技公司”,而眼前這張,在公司名的下面用小一號的字體還印了一個名字。
沒有任何頭銜,簡簡單單的一個名字。
邵仲庭。
醫生看到此物,當即忍不住皺眉,這間病房里的每一件東西,哪怕只是一個線頭,都是經過層層檢查的,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張名片,簡直不敢相信這東西究竟是通過怎樣的渠道出現在此的。
而在場的兩名警察,頓時感覺腦子里一炸。其實,不管是譚西晨,還是高建林,都一致認為田云杰之死與那個邵仲庭有莫大的關系,他們兩人的區別只在于,一個在明里懷疑,而另一個卻是耿耿于懷。
邵仲庭的名字怎么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他居然在多年之前就與寧芮一家有了接觸,而且這種聯系還影響深遠。
以如今廖文的精神狀態,當然看不出來客臉色異樣,指著那個名字,用一種很是興趣盎然的語調介紹,“就是這個人,主動找到我們,說他有辦法可以讓小芮在新世界快樂幸福的生活下去。”
什么快樂幸福?一聽就是忽悠人的,與傳銷也沒什么太大區別。譚西晨不管那些,只是追問,“你說,邵仲庭是主動找你們?他為什么會找上你們?”
撇開感情的偏向不談,客觀一點評價,世上有多少人得白血病?當時的寧芮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學生,就連她的家庭,盡管條件也不錯,但也遠遠沒有到大富大貴的地步,邵仲庭主動找上門去,理由是什么?
或者問的更加直接一點,寧家有什么值得邵仲庭圖謀的東西?
這件東西一定不在寧芮身上,那時的她太小了,還沒有資格成為一場驚天陰謀的關鍵。
那么,夫妻兩人之中,被邵仲庭盯上的究竟是誰?
也不知廖文是真不知事關重大,還是假不知,總之她如今的狀態也沒法用正常的標準來衡量,但她居然很平淡的就回答了問題,“這個人來找過我們之后,老寧好像答應了他什么事,然后事情就像是定下來了,沒過多久,老寧就給小芮辦了出院。”
譚西晨直覺那交易很重要,連忙問,“寧永康答應了什么?”
廖文仿佛忽然之間聽不懂人話了似的,之前的憂郁一掃而空,唇邊是放大到有些夸張的笑容,她伸手去拿枕邊的相冊——這是她翻看最多的東西,當然放在最便于取用的地方。
“小芮呀,這張畢業照是真真幫你拍的吧?”廖文一手指著照片,偏著頭看向某個方向,然而那里空無一人,只有一團空氣,“真真拍照技術真不錯,你下次把學士袍穿回來,媽媽也和你一起拍張照片。”
看她這個狀態,醫生就是一驚,連忙道,“警官,到此為止吧,她應該回答不了問題了,再刺激她的話,說不好她的情況會變成什么樣。”
高建林嘆了口氣,也不愿強人所難,打算就此告辭。不過這一趟并沒有白跑,得到的線索雖然混亂,但似乎每一條都很關鍵。
可是沒料到譚西晨卻表現是格外強勢,他死盯著廖文,“如今寧芮在什么地方?”
廖文歪著頭,回答的興高采烈,“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她去了新世界,而且一直都在呢。”
也不知她是故意展示,還是無意動作,總之,相冊的頁面被她嘩嘩翻動著……譚西晨瞇眼細看,發現上面都是寧芮的照片,從小到大各個時期都有,每一張照片都拍的很漂亮,這本相冊宛如一部記錄儀,勾勒出這個女孩鮮活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