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地位僅在沈夜之下的大祭司。

他多半也不通男女之情，不過他卻聽明白了華月的傾訴。

華月離開，沈夜無力的坐回寶座。

瞳緩緩的從沈夜身后的屏風后走出：“不好意思。早知她要來，我該回避一下！”

但見他白發蕭然只露一目，此時難得穿上一身最體面的新衣服。

瞳見沈夜依舊如木頭一般，不由問：“你還好么？”

沈夜自顧看著空處問：“瞳……我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瞳本想直接戳破他與華月的那層窗戶紙，最后卻只是道：“你很強大！”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兒女私情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是嗎？”

沈夜有些猶豫了：“可是，如果我真的很強……為什么我卻對小曦的病束手無策？”

果然，他最先想到的還是妹妹。

很快，沈夜又道：“為什么我救不了任何想救的人，如今又要眼睜睜看著原本最愛我的人為我赴死？”

瞳亦不由閉目感嘆：“逆天行事，豈無果報？”

沈夜有些迷信了：“這么說，一切都是命運？是命中注定？”

瞳加身望著外面的天穹：“天意從來高難問。”

沈夜嘆了口氣仿佛行將就木：“是啊，天威難測。

再不甘心，一想到還有天意這回事，便也不得不放手。

想要去爭，多半要惹下界玄門笑話……”

然而，最后沈夜還是沒能放下。

他感慨道：“天意……呵。我常常問自己，讀過那么多書，最后能記住幾成？

學那么多術法，最后能用上多少？救那么多族人，最后在我身邊的，又有幾人？”

說著，他起身又道：“這茫茫浮巨，究竟有沒有哪怕一事一物，真正為我所有、為我掌控？

究竟有沒有哪怕一人，和我心意相通、生死與共，永不離棄？”

瞳暗笑，沈夜說得那些，拋去“永遠”基本全部都已擁有。

現在再告訴他，他又不忍去死……何必呢？

最終，瞳只是搖頭：“你想要的太多了！”

沈夜點頭：“對，我這樣罪孽深重的人，本不該有所奢望才是。”

“罪孽深重？”

瞳卻有些意外：“……哦，我明折了。矩木枝那一點事，你居然如此掛念？”

他也是與懷朔一般詭辯道：“殺死下界那些人的，并不是你，而是他們自己的情緒與欲念。

非要怪的話，也該怪礪罌、神農、伏羲，第四個才輪到你。”

沈夜自然不會被他誤導，但卻贊道：“唉……你看看你，怎么偏偏就生了病？今天若大祭司是你，我們彼此省去多少煩惱？”

瞳看著他：“你也病著，不是照樣做得很好？”

此時，他們二人無分高下，倒似一對志同道合的——病友。

沈夜看了看自己的手：“……你知道？”

“嗯！”

“何時知道的？”

“謝衣走后。不過，現在想來，在收他為徒的時候，你就已經病了吧？要不然，何必那么早就尋覓繼任人選？”

“……你這個人，總讓我覺得毛骨悚然。”

“大祭司過獎了！”

說到此處，瞳這才微微一禮。

沈夜也傾訴道：“當年……我和小曦都隱約有了病狀，我癥狀輕微、小曦略重些。

父親為了嘗試用神血救治同樣患病的滄溟，就讓我們——”

說到最后，沈夜仿佛心有余悸。

瞳卻道：“你們進矩木的事，生滅廳里有文書記載，我看過。”

“是么……那些東西，只有生滅廳正副主事能看。是怎么記的？”

“前任大祭司的手札中說，你們接觸神血之后，雖受苦楚，且小曦有些異狀，但病癥卻已痊愈。

而你意外獲得部分神血之力護持，想必余生都不會再就那染上病癥。

因此，雖然你并不適合，但之后他仍會將你作為下一任大祭司訓養。”

瞳這訓養二字，不由讓沈夜皺眉。

雖是短短二字，卻包含了沈夜大祭司多少的痛苦。

最后，沈夜只是無力的感嘆：“原來是這個原因，我還以為他相信血脈傳承……

可惜，他還是算錯了……只不過，神血畢竟是神血，百余年過去，也就近幾年，癥狀進展略微快些。”

原來，沈夜終算不上幸運兒，就算沒有心魔他同樣不久于世。

上古部族血裔一旦因濁氣發病，無論是魔氣還是神血皆無法令其痊愈。

最后多半肢體潰爛而死。

瞳也有些感慨：“我抱病多年，很明白此病的痛楚煎熬……你不必掩飾。”

沈夜卻微笑搖頭：“同神血灼燒相比，這一點痛楚可算得上仁慈了。”

瞳沉默不語。

沈夜忽道：“對了，說起來——初七呢？你運氣不好，下界玄門正好從你的屬地破了伏羲大陣，初七是不是和他徒弟在一起？”

“……”

瞳沉默許久這才掙扎道：“我從未想過他會背叛……謝衣，果然是謝衣……”

沈夜不知是喜是悲：“道不同……”

瞳卻又猶豫道：“肉傀儡身上都有子母盅，要不要我把初七的子蠱毀去？”

沈夜搖頭：“真能死而復生，你便尋個機會把子蠱丟給他吧。”

瞳亦是搖頭：“你變了……”

沈夜不置可否，只是道：“你腿腳不便，不要久立。早些去吧，保重！”

瞳再次一禮：“是，屬下的領地，屬下自會盡心打理。”

“……”

沈夜頗為意外：“你為何也不愿去龍兵嶼？”

瞳閉目許久這才道：“我的理由和你一樣。”

沈夜沉默許久由心感嘆：“得友如你，是我三生有幸。”

二人對視良久，屏風后忽而傳來清脆的蘿莉音。

“哥哥……哥哥，你在么？”

卻見一聲華服的沈曦抱著兔子布偶走了出來。

沈夜的聲線頓時柔和起來：“小曦？你總算睡醒了！”

沈曦懂事道：“咦，哥哥，你在和瞳叔叔說事情嗎？那小曦不打擾你們，小曦回去等你。”

沈夜蹲下溫柔道：“不必了。小曦，過來，陪哥哥一會兒。”

沈曦見狀當即開心的跑了過來：“哥哥要小曦陪嗎？好呀，小曦唱歌給哥哥聽~”

沈夜的心都快融化了：“小曦最乖了。來，跟瞳叔叔說再見。”

沈曦用歡快的聲音道：“瞳叔叔再見，下次來找小曦玩呀~”

瞳不動聲色，只是點頭：“嗯，若有機會，屬下一定會來。”

沈夜亦是不動聲色：“去吧，自己多加小心，有緣再會。”

“有緣再會！”

說罷，瞳轉身離去。

看著他緩緩遠去的背影，沈夜知道他們多半只能于忘川再會了。

不想，沈夜不經流露的表情很快被沈曦看了去。

她也柔聲道：“哥哥，你不想瞳叔叔走嗎？你怎么很難過、很難過的樣子？”

沈夜也沒一味的隱瞞下去，他再次蹲下看著沈曦直言道：“小曦，我們生活的這個流月城，就快要徹底壞掉了。

很快，這里所有的東西都會化成灰燼，隨風散去……”

別一邊，懷朔等人一步一個腳印的往城中探索，務必保全自己的退路。

而瞳也很快出現在了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