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還是來了。
只是好奇怪,背負了這么多,付出了這么多,我竟然沒有一絲緊張。反而平靜似水,仿佛一切都早已在冥冥中注定了。
注定了我過不了這一關。
廣播發出的嘶嘶聲,樹葉在風中的沙沙聲。每一聲我都清晰地聽見,卻止不住心中的不安。
每一次落筆都清晰可見的聽到一聲心跳聲。
不安的一停一落,腦海中開始控制不住的浮現出不該回憶的一幕又一幕,有媽媽對我說的那些話,有鄭婉和陳悠怨毒的眼神,還有那天的天色。
一幕一幕……
停不下來……
“如果你失去了能夠、足以讓我去投資的價值,那么我就會把你的那份轉移到你弟弟身上……”
“如果你想要繼續擁有價值的話,就按照我說的去做……”
鄭婉刺眼的笑……
“你應該知道……毀約金是多少吧?”
“沒有我們,你根本連發表的機會都沒有……我們愿意和你平分錢那是給你面子……”
還有……還有……漫天飛舞的夢,和我飛揚的心神。
不要啊……快停下……
快停下啊……安青青!
“青青,我要轉走了。”
“我希望你快樂的活著,只用快樂的活著。”
不可以……再想了啊。安青青……
我終究還是沒能撐住。
將那些背負過重的期望。
摔了一地……粉身碎骨……
安青青……你再努力又能怎么樣?你做不到的照樣做不到,你好在試圖改變什么?
媽媽對你的態度還是老師心中好學生的形象?
要那些你要不起的東西……對你有什么好處?
我抬了抬頭,讓眼淚不要流下來。
拜托啊……搞清楚好嗎……這樣下去……有什么用啊……
那些東西……有你想的那么重要嗎?
好吵。
吵吵雜雜的,說著考試的聲音。第一次覺得自己脫離了整個世界,就好像隔著水和玻璃的魚一樣。
安青青,你憑什么覺得可以做到每個人都喜歡的樣子?
你不是神,安青青。
你連那點夢都留不住啊……
再次抬起筆時,已經變回了熟悉的詩詞歌賦。
那些在已在日日夜夜背的滾瓜爛熟的東西,我花了那么多時間記住了它們,結果還要花同樣的時間,去忘記它們。
筆尖只要輕輕地一觸,就會觸電般流暢的寫出一個又一個完美的答案。迅捷到我有些不敢觸碰那張紙。
安青青,你裝什么裝?
你明明還是喜歡著、渴望著的,你裝什么毫不在意?
強忍著眼中的酸澀,用力的咬住下唇。
你裝什么裝!
我沒有再猶豫了,筆尖熟悉的觸感,在那電閃雷鳴中的靈感閃過我的腦海。
你分明是一個詩人,為什么要讓自己去做那些冰冷枯燥的公式?
你從來就沒有渴望過老師的贊賞和表揚,沒有想過要怎樣擁有價值,你只不過是委曲求全的想要留住那一點點憐憫的愛,哪怕它不是你想要的樣子。
那一刻,一切的情感的噴發,都停不下來。
無疑,我的理科一塌糊涂。
失去了價值嗎……
抬頭苦笑。
或許我從來就不配擁有媽媽對我的愛吧。
放學后,我離開得很快,像是怕遇見那些認識我的人。但是,我不知道我該去哪里,再寬寬窄窄大大小小的街道上,漫無目的的走著。明明還是夏季,我卻覺得我如晚秋的落葉一般,無處落下,風中顛簸,卻無法到達目的地。
好羨慕……好羨慕那些瘋瘋癲癲、自由自在、成天記著打扮的女孩子啊……她們可以不用聽話,她們只需要漂亮就可以有人喜歡。她們越不校規,越放肆張揚,就越多人喜歡她們。似乎她們的大膽、目中無人、壞脾氣就是她們獨一無二的標志。
可是我不是,我沒有,我是安青青。我有的是媽媽最嚴厲的愛。嚴厲到我無法喘息的愛。
啊……好想逃走……
走著走著,我竟神使鬼差的走到了火車站。
“請問您需要訂購去哪里的票?”
車站的女售票員甜甜的沖我一笑,這一刻我猛然想到了文晴。
“去深圳的票軟座特快車,明天早上八點的有嗎?”
“有。”她點點頭,“七十元。”
“謝謝。”我將卡遞了過去,飛快的點完了密碼。
這個動作是我學媽媽的,小時候看到媽媽修長的手指飛快的點完密碼覺得好看極了,于是我小時候就經常一遍一遍地學。這個動作,早已被我爛熟于心了。
拿了票以后我就在我家附近的一家壽司店坐下了。
“您好,請問您需要點些什么?吃刺身嗎?我們這的刺身很新鮮。”一個年輕的店員走來。
“麻煩一份蟹柳壽司謝謝。”我沒有點刺身。
媽媽曾經和我說過,吃日料的時候,我一定不能吃刺身,因為我對刺身過敏。媽媽經常帶我來這一家日料店,但那個經常為我們點餐的服務員已經不在這里了,不談她不會問我要不要吃刺身。
媽媽還教過我很多禮儀。她說過,吃西餐的時,要等男士先拉開椅子,輕輕地坐下,坐下時要先提起裙子不然會起褶子,邊坐下時一定不要忘記,要優雅地小聲地對男士說一聲謝謝。拿起刀叉的時候一定不要觸到餐盤,不然會發出不優雅的聲音,吃東西的時候一定要小聲,要閉上嘴嚼,一定要小口,不然看上去就不優雅了……這里有太多太多有媽媽的記憶了,多到我活不出自己的樣子。
我出了店門,看到門口有一個正在發著傳單的漂亮姐姐,她氣質很優雅,身材也很修長。
“同學,看看舞蹈培訓班嗎?”
我接了過來,看著上面走著臺的、跳著舞的女孩照片,垂了垂眼皮。
小時候,我因為體型不好,有輕微含胸和駝背,媽媽就把我送到了舞蹈班。但我的身體一點也不柔軟,在下腰和劈叉時總是不免肉體的折磨。筋拉到生疼甚至腰間的韌帶有些輕微的裂傷。那個時候,我就開始穿腰了,現在的我腰依舊很細,細到只有一只貓的腰哪么大。緊緊的腰束得助骨仿佛要斷裂,我常常因為腰太過緊而呼吸不過來,在三年級上體育課的時候被老師看出了我的異常,被轉廣州中醫院檢查。
我下閉了閉眼睛,長呼一氣,沒有再繼續回憶了。
我知道我長得不好看,不能像文晴那樣惹人喜歡,我知道我氣質平庸,不能像鄭婉那樣引人囑目,我很蠢,不能像媽媽那樣次次年級第一名。
盡管可能我經歷過的、委屈的事情比她們多,但我還是不能改變我不如她們的事實。
“媽媽……我不回去了……我想去舅舅那里,讓他教一教我。”我有些猶豫地打了一個電話給媽媽。
“……”
對面卻沒有說話,我咬了咬下唇,繼續說。
“我考完試了,不好,所以我想讓舅舅教教我……你放心,星期天早上我一定會回家的。”
“……嗯。”低沉地吟了一聲,便掛斷了。
我會說去找舅舅,是因為舅舅就在深圳。
舅舅雖然從小與媽媽一起長大,過著一樣的生活,但他的性格與媽媽截然不同。與媽媽的冷硬相比,舅舅很開朗,他會像對待一個小女生一樣對待我,他可以很溫柔。但是,他卻娶了一個比自己大二十歲的人,從此他一結婚,就在名義上受了一個比我還要大一歲的女兒和一個大學都要畢業甚至都要結婚的兒子,那時他三十三歲。
其實我猜到了,他為什么為了一個這樣的家庭不惜一切代價的
讓家人同意,以至于外公不想認這個兒子。
因為我的舅媽很有錢。
在深圳這個與上海齊名,弱肉強食的地方,可以用商業白領來形容的人,還能簡單嗎?
當我第一眼見到我的舅媽的時候,我就只有一個感覺——她和媽媽是一類人。我在她眼中看到了精明。
那一刻,我便知道,其實舅舅和我才是同一種人。我們,都是一項投資項目。
三年內,舅舅就開了一個場地中等偏大的健身霧公司,并在深圳開了一家分店。三年內,舅舅從一個斯文書生,練成了三星級健身教練。
舅媽愿意嫁給舅舅,自然不是為了和錢過不去,而是看中了舅舅
舅舅的能力,為自己的錢籌化了一個長遠的投資計劃。
不得不說,舅媽是一個很精明老練的商人。
“呼——”我疲倦的看著有些昏暗的夜色。
今晚……該去哪里呢……
明明世界有這么大,卻連一個容得下我的地方,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