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青青！你在干什么！傘打這么歪干什么！我這邊都遮不到了！”鄭婉不滿。

“……其實你們可以自己帶傘，我的傘很小，遮不住這么多人。”我平靜的回答，也沒有看向她。

“喂！安青青！你幾個意思？我們在樓下等你等這么久，撐你個傘還給我擺臉色？你以為你是誰啊？”鄭婉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有些憤怒。

“很久嗎？”我有些冷漠的反問。

“安青青，你很了不起嗎？”陳悠一臉嘲諷，“不就是攀上了你們班班長莫文晴嗎？還真是好了不得哦。

“……抱歉，既然你們要等全校走完了再回家那我就不多留了。”我說罷便直直的向前面的路隊走去。

我走的很快很快，不是因為在害怕什么，而是不想聽到她們對我說那些難聽的話，這樣我擔心我的眼淚會不爭氣的掉下來。我假裝自己沒有生氣，一臉輕松的樣子，卻依舊注意到了他們的視線——怨毒。

不可以哭……不可以哭……

我用力的深呼了一口氣，想控制住自己不再穩定的情緒，卻控制不住淚腺的酸痛。

三年的時間……沒有等來愛護，沒有等來溫柔，卻等來了背叛。

安青青，你真是太傻了！

傻到可以用三年的時間都看不出她的本性。傻到可以講三年的感情全部都給了這樣的一個人。

我其實一直在等，等她們回心轉意，等我完結那篇小說。

但是……如果要她們回心轉意，我可能一輩子也等不到了，我也并不打算再花這么長的時間浪費在她們身上。

“媽媽……我回來了……”我打開家門，看到站在門旁的媽媽，聲音不禁有些顫了顫。

她輕輕點了點頭，有些疲態地輕聲說了一句：“回來了。”

“嗯……”

“今天挺早的，怎么沒有看見鄭婉？”她微微思索。

“我先回來了……沒有和她一起……”

“吵架了？”

“沒有……”

“沒有就好，這些都是學習的題外話，不要因為一些小事就影響到你的學習。”

“知道了，媽媽。”

“嗯……去吃飯吧，拉椅子的時候小聲點，你弟弟睡了。”

“嗯。”

我輕輕地坐在餐桌旁，有些漫不經心的喝著湯。媽媽卻突然走了過來，坐在我對面。

“就要這學期的第一次月考了，我有些話想對你說。”她平靜地看著我。

我微微一愣，手中的碗不自覺的抖起來，我想發聲回答她，卻只能做到微微地點點頭。

“就要月考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應該知道，我對你上一次的成績很不滿吧？”她靠著椅靠問。

“我知道，媽媽……我會努力的……”

“你會不會努力，你自己知道，這種話題我聽多了，不想再聽，我也不需要你有多痛改前非，我只希望你能自覺一點，”那種疲態又露了出來，“以前你弟弟還沒出生，我可以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你的身上，你也的確很乖，我說什么你基本上都能做到。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生了你弟弟，就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那么耐心，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花在你身上。我現在不但要上班，要培養你，還要照顧你弟弟。你們每一項都像是我的投資項目，但我只有這么多精力，所以，我會按照你們本身的價值去分配。如果你失去了能夠、足以讓我繼續去投資的價值，那么我就會把你的那份轉移到你弟弟身上。”她看著我。

“我明白……”

“你當然應該明白，”她輕輕一笑，“我為你付出了這么多，在這之前也早就說過了，你要是再不明白，就太對不起我了。”

因為這輕輕一笑，我的心不由一窒。

“你明白那是正常的，我也沒有懷疑你到底有沒有努力，但我看出來了，以你現在的學習方式，根本就不會寸進半步，所以，你應該換一種學習方式了。”

我再也忍不住那種心底里滲透著的冷意，恐懼的看向她，來自本能的恐懼。

第一次，媽媽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就限制了我的課余時間，第二次，她就取消了我的周末時間……所以……這一次，該會是什么？

“不用那樣看著我，那是關乎你未來的問題，你難道想像現在一樣，過完整個初中？”

“不……媽媽，你說。”我慌忙解釋。

“其實你不用對我解釋什么，你就恨我，不理解我也沒關系，我不會在意的，哪個父母不是有個叛逆的孩子？”她輕松一笑，“你的確已經被限制了很多很多時間了，可是奈何你實在是太不聰明，既然那是你自己造成的問題，那自然就要犧牲一下你自己了，聽好了，我不再重復，做不做得到，那就是你的事了。”

“你放心，媽媽，我一定會做到的。”我趕忙答應。

她笑了笑，沒有在意。

“那是你的事了，不用向我保證什么，但你做不做得到，還真不一定。”

心中不安，右眼皮在突突地跳。

我在這時好像突然耳鳴了，但是，媽媽的話，卻一字一字的炸在我的腦子里。

“從現在開始，你不可以再畫畫了，我不想你再浪費這么多時間做那些沒有用的事。”

“不……媽媽……”我驚慌，“可是不是你一直在支持我嗎？這……你不是說讓我藝考嗎？怎么……怎么會事沒有用的事情呢……”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你很聽我的，我很滿意，我也一直以為以我的方法，提高你的成績自然不是什么難事，所以我很放心地讓你去做你喜歡的事。但現在不一樣了，我發現你以現在的程度再也不可能前進了，既然這樣，有得就有失，我也不想說太多，你理不理解都沒有關系，但如果你想要你繼續擁有價值的話，就按照我說的去做。”

“是……”

“今天已經說很多了，我累了，下午我還要上班，我可以給你一天的緩沖期，但不要讓我失望。”她站起身來，就要離去時突然頓住。

“對了，有一件事，我還是得提醒一下。”

“什么？”我愣了愣。

“關于學生早戀的事情……我也做過了解，我希望你不會那么愚蠢，因為我不想看到你小小年紀就做那些不該做的事，當然，你應該也不會，只是提醒一下。”她沒有看我便走進房間了。

媽媽……

淚水不爭氣的流了下來，但我沒有出聲，因為我早就知道不可以讓他們看見、聽見。

緩緩地關上房間的門，轟然滑落在地，用熟悉的姿勢蜷縮在一起，無助、卑微。

我很怕很怕我的媽媽，我的媽媽是一個老師，但我卻從未像怕他那樣怕一個老師。我很早很早，就已經知道，我必須做一個好學生，那種在老師眼里最標準的好學生，她像個老師一樣教我，從不留情面，因為我可以不做一個好女兒，但我必須做一個好學生。她是為了我好，在語文課本上，這種好叫做嚴厲的愛。

媽媽可以懂得很多很多的道理，每一條都可以說服我，媽媽可以知道很多知識，什么都可以教我。可是……我需要溫柔……媽媽的溫柔……我想要一個柔軟一點的愛，不要那么強硬。

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在怪她，媽媽已經很好了，是很多人心中都想要的媽媽，她可以把我教的很好，卻不能讓我擁有女孩子們都有的溫柔。我想，我一直在怪的，似乎只是自己。

我從不敢在媽媽面前哭，因為我知道她討厭我哭的樣子，所以，只有那個角落容得下我的軟弱。

受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只有將那些委屈、不公、辛苦，全部藏在云淡風輕的外表下，才是人生贏家。

我一點一點的收拾著往日的畫，一張一張細細的看了一遍，再整整齊齊的疊好，用一個大箱子裝了起來。媽媽看到后有些吃驚。

“你這是做什么？”

“我不需要了。”我有些淡漠，仿佛曾經的熱愛真的已經煙消云散。

她看了我一眼，沒有多說什么。

“我要去上學了，下午我會把這些都清理掉。”我不敢再看她，直直的離開了，準確的說，是逃離。

可是逃離了這里，又逃離得了鄭婉和陳悠嗎？

“青青……我怎么覺得你不太對勁？”莫文晴有些異樣的看著我。

“沒什么……”我勉強一笑。

“不對，你有事，”莫文晴并沒有因為我的敷衍就放棄，“你告訴我呀。”

“文晴……我……不想說……”

“是不是因為你媽媽？”她突然反問。

我震了震。

果然……還是文晴最了解我啊……

“不是。只是單純的心情不好而已。”

“要月考了吧？她肯定對你說了什么。”

“文晴，”我閉了閉眼睛，“她是為我好，我并不討厭她，在我眼中，她只是……嚴厲了一點，沒有她，我只會比現在更差……”

“青青，你從來不會有哪里差，你很好，甚至比我們都要好。”莫文晴突然打斷我，“只是你自己沒有發現，在我眼中，你是會發光的。”

“謝謝……只是……”

只是我回不去了。

我有些心不在焉的寫著小說。

以后……應該也寫不了了吧？也好，這樣就可以和鄭婉、陳悠決裂了，五萬嗎……媽媽肯定會發現的吧……算了，無所謂了，既然不能再寫了，那就趁現在多寫一點吧……那畢竟……是我曾經的夢。

“青青！青青！”

這是……文晴？

“安青青。”一個有些蒼老和冰冷的女聲響起。我不覺打了個寒噤。趕忙將小說收了起來，卻不巧撞進了一個冰冷的視線。

“安青青。下課后到辦公室來找我。”

我才反應過來，已經上課了。

“青青，你怎么了？”后桌的男生低聲。

“晨華……沒事……”我低了低頭。

上的還是英語課啊……那可……糟了……

“安青青，你上課的時候在干什么？”她用冰冷的目光打量著我。

“我……沒干什么……”

“你撒謊，你竟敢還不承認，你怎么可以上課的時候寫小說？”語氣中帶著些許怒意。

“老師……我……”

“就算你喜歡，我可以理解，但你不能在課余時間寫嗎？”她直接打斷了我的話。我卻突然像魔怔了一樣，不可遏制的頂了回去。

“不能，因為我沒有課余時間了，平時你們總是讓我干這干那的，讓我收作業發作業，記名單，你們是很信任我，但我覺得很累，我明白我不該在你們面前說累，但是我沒有時間了。我就連干自己喜歡干的事情……都不可以嗎？”

最后一句話仿佛不是對她說的，而是想對媽媽說的。

“……那你就打算這樣放棄你的英語了嗎？”她沉默了一會兒。

“不……不是……”

“你這么做，你才會后悔的。”她看了我一眼，“你的成績一直在下掉，如果你還要這么做的話，你可能連上高中的資格都沒有。”

“這種話我聽過很多，每個人都是這么說的，但是不上高中我也可以活著，你們以為我有多聰明多優秀？就憑一張過了期的成績單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不聰明，我很蠢，但我的努力你們誰也看不到，就連媽媽也是。你們總覺得我做的不夠好，我還有更大的潛力。可是我已經不能做到更好了，你們覺得所謂的潛力不過是我用時間和努力換來的，可是我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再這樣下去我會把自己丟掉的。”

“你現在想做的事情你以后會一直想做嗎？”她似乎被激怒了。

“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以后的那么多事情？其實你教的一點也不好，不如我媽媽好。其實你說的道理我媽媽說過更多。可是我卻止步不前，因為我的極限就到此為止了。”

“……你硬要這么說的話，下班后，我會找你媽媽聊聊。”她幽幽。

我皺了皺眉，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她。

“隨意，不過勸你不要這么做，我比你想的要極端的多。”

她突然抬頭，帶著恐懼和震驚的看著我。

“現在的我……只剩媽媽的那一點冷漠的愛了。”

我頭也不回的出了辦公室。

“青青。”

“文晴？”我有些吃驚地回頭看去。

“我幫你把東西收拾好了，班里的門已經鎖上了。”她拿過一個帆布袋。

“謝謝你文晴。”我接過袋子，不禁苦笑。

“老師和你說什么了？”她看了看沒有鎖上的辦公室門。

“沒說什么。”我低下頭。

“青青，你到底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過了一個中午，你就變成這樣了？”她忍不住。

“文晴，幫我個忙可以嗎？”我突然沉默。

“什么？”看到我的變化后她不由一愣。

“求你了，晴晴。”我輕聲，我卻感覺到她的身體微微一震。

“好。”她在沒多說什么，答應下來。因為她知道，我現在真的需要她，我現在真的不一樣了。

“于忠，今天你先走吧，我要陪青青。”她看了看佘于忠，眼神中流露出擔心。

他愣了愣，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我，叮囑她：“路上要小心，有什么事可以打電話找我。”

“好。”她點了點頭。

“文晴，我不想見她們。”我突然發話。

她愣了愣，看向樓下，又是那兩道刺眼的身影。

“青青，她們來了。”

“不……我不想見她們，我不要下去，等她們走掉再下樓好嗎？”我哀求。

“好好，我們不下去，等她們走了，再下，你別哭……”她趕忙答應，嘆息一聲。

安青青……你太傻了……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一下都安靜了，安靜地讓我不敢太大聲的呼吸，仿佛這樣一點音息都會被她們察覺。

“青青，她們走了。”文晴有些擔憂的看著我，“已經走了很久了……我們也走吧。”

我輕輕點了點頭，跟著她下樓了。

我就一直沉默著，她也沒有說話。

“文晴。”我在家門口停下了，回頭看向她，“你等我一下。”

“嗯。”她回過神來。

我把那一箱畫費力的拖了出來，看了看主臥沒有亮起的燈，松了一口氣。

媽媽還沒有回來。

“青青！青青！”

“文晴，我在這。”我招了招手。她看到走了進來，看到那重重的大箱子，有些吃驚。

“青青，你這是干什么？”她上前幫忙。

“我不需要這些了。”我明亮一笑，卻透出些許苦意，“我去拿個打火機，晴晴你幫我搬出去吧。”我跑去房間的抽屜里翻找。

“咦？”她吃了一驚，慢慢的才將箱子拖了出去。

“文晴，不好意思了。”我拿著打火機走出來。

“你要干什么青青？”她盯著我手中的打火機。

“把這些都燒了。”

“燒了？為什么？這些是什么東西？”她奇怪。

我沒有回答她，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后提起那個大箱子向河邊走去，文晴只好跟著我。

“就在這里吧。”我在欄桿上放下了箱子，打開了它。風很大，吹在紙上發出沙沙地悅耳聲音，我拿出了幾張用打火機點上了火，火焰在紙上跳動著，卻不會強烈，反而倒映出一片柔和，那片溫柔仿佛就開在我的心間，短促而脆弱。在那一息之間，便會化為灰燼，我就沉浸在了這短暫的時刻。

眼看它就要燒到我的指尖時，我突然松手，那張柔和便順著河風，飄入平靜、幽深又有些冰冷的河中，幽深吞噬了那片光，卻不覺得太過于冰冷，反而覺得，它們是屬于那里的，是歸屬。

我想，我往日的那些夢，那些溫柔，就會在這里一直沉睡吧。在這溫柔而又冰冷的河水中。

我直接將打火機點著了整個紙箱，橘紅色的火焰映紅了一片天，我沒有猶豫，一下子用力的將那個箱子里的畫倒入河中，一片片紙帶著橘紅色在空中飛舞，飛起一片壯觀，帶起一陣夢。再將這夢送入沉睡的河中。文晴一驚，失神：“這是……”

我抬頭看向天際，那顆太陽變成了金色，柔和的金色靠著橘紅色的天，藍紫色的云籠罩著一切，夢幻卻帶著一種令人心疼的溫柔。我就這么一直等著，直到那橘紅色褪去，深邃的黑漸漸浮現時，我才轉過身去，沖她一笑。

“文晴，謝謝你愿意陪我來。”

她卻皺著眉，心疼地看著我：“為什么這么做？”

“因為我不需要了，”我在這一刻真的輕松了許多，“我想活得輕松一點，不想背負太多夢，但我卻舍不得，舍不得那些曾經認為很美好的夢，那就讓它沉睡吧，沉睡在另一個坐夢的地方，那樣也很好，畢竟它曾經屬于過我。”

莫文晴突然抱住了我。

“我希望你可以快樂的活著，只用快樂的活著。”

“我們走吧，是時候該回去了。”我笑笑。

是輕松了不少，卻感覺心里有一大塊地方，空了。因為那些被我扔掉的東西，占了我心中太多的位置、太大的份量。

“媽媽，我回來了。”

“怎么這么晚。”她有些嚴肅。

“對不起，媽媽。”我換上鞋，“我去把那些東西處理掉了，我想，我更需要成績。”

她沉默。

我卻沒有在意，走回房間。

關上門的那一刻我突然無聲大笑，笑中滿是苦楚，我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可能只是自己的軟弱太過可笑。

可是被丟掉的東西，還可以被找回來嗎？

那一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那片沉睡的江河，還有一片未被沖走的沉浸在河水中的夢。

還夢見有一顆小小的，明亮的星星。落在河水中，映起一片光芒，溫柔又真實。我坐在一棵高高的樹上，那顆星星便飄到了我的掌心，夢中那條來自北冥的大魚似乎游了過來，借著月光，在河中的夢里穿梭。我突然摟著那顆星星縱身跳入河中，想隨著夢一起沉睡。那點星光卻沒有離我而去，反而籠罩著我，讓我溫暖沉睡，不愿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