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陽光炙烤著州南一中的校門，蟬鳴在茂密的樹冠間此起彼伏。

上周結束的開學考成績出來了，從校門口進來的學生陸續擠到了布告欄前。

一張張年輕的帶點憔悴的面孔上，或緊張或期待，目光在榜單上急切搜尋著自己的名字。

這意味著重點班和普通班間的人員又將面臨一次大洗牌

早有心理準備的谷梁樹漠然的穿過人群，在高三三班的那一塊區域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一二班是重點班，三班雖然是普通班，卻已是再努力一把就能上重點班的象征。

看著榜單上的名次，谷梁樹在心底暗自思忖，這次壓分還是有些過頭了，這個分數在三班居然只有第四。她輕輕搖了搖頭，抬腳離開。

少女身形修長，個子一米七左右，初升的太陽照得她額頭泛起細汗。

她有張略圓的臉，一雙杏眼藏在半框眼鏡后面，眼尾微微上挑，像是含著一汪清泉，雖不驚艷，卻越看越覺清爽耐看。

她左眉尾有顆淺褐色的小痣，不仔細看很難發現，她的嘴唇抿得輕輕的，唇角微微向下，帶著點淡淡的書卷氣，又有著點強勢的韻味。

微卷的頭發隨意地扎成高馬尾，前額的碎發有些炸毛，頗添上了一種沒來由的讓人覺得有趣的感覺。

她直直的離開。

路過第一塊布告欄時，腳步卻是一頓，還是忍不住瞥了一眼最上面那個名字——周擇玉。

看到這個名字，心里先是欣喜了一下，但很快谷梁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屑，在心里暗暗咒罵：“這個學校也是沒救了，這種人還次次第一?！?

沿著兩旁種滿銀杏樹的道路前行，谷梁樹第一次仔細打量起右側的教學樓。

這條銀杏樹道，仿佛是一道無形的分界線，將精英云集的重點班與自由散漫的普通班分隔開來。

表面上說是分層教育制度，實則背地里早就是你不學不要影響別人學習了。

印象里左邊的教學樓，重點班的學生們總是氛圍壓抑而緊張居多；右邊的普通班樓內，特別是靠后的班級，鬧騰的聲音時不時點綴校園。

谷梁樹有所明悟，畢竟老師不想管，自己也不想學，還真不如玩個盡興。

這條道，在某種程度上，加劇了兩班學風的兩極分化。

此時正值夏季，銀杏樹郁郁蔥蔥，繁茂的枝葉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這里也是州南一中對外宣傳中最負盛名的打卡點。

進了左側的教學樓，谷梁樹徑直走向班主任的辦公室。

老教師何潤身著一件深綠色的襯衫，五十歲的年紀黑發里帶著依稀可見的銀白，身姿挺拔，腰桿筆直，濃黑的眉毛下，眼神透著嚴厲與關切。

見谷梁樹進來，何潤端起桌上的茶杯，輕抿一口，隨后重重地嘆了口氣，語氣中滿是失望：“一天到晚嬉皮笑臉的?！?

“暑假又盡是玩了吧？開學考從年級前十直接掉到普通班去了，甚至還沒普通班同學成績來得高。我已經和你媽媽聯系了，高三了，怎么一點悟性也沒有。好好反思反思吧，你還是惰性太強，回班收拾東西去吧?！?

“好的老師。”谷梁樹點點頭，心里波瀾不驚的走向了高三一班。

教室里討論開學考試卷的聲音此起彼伏，當谷梁樹走進教室的那一刻，原本喧鬧的教室突然安靜了下來，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她。

在重點班，人員流動并非罕見之事，但大多是一班的學生掉到二班，像谷梁樹這樣作為一班前五的常駐人員，一下子掉到三班的情況，著實少見。

谷梁樹回到座位，開始收拾東西。

隔壁正和同學談天說地的同桌周擇玉，看到她的動作，停下了話語，眼神中帶著一絲復雜，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谷梁樹默不作聲地整理著桌上雜亂的試卷，瞥了周擇玉一眼。

桌子上的試卷因為數量有點多而混在了一起，毫不意外的，又有同桌的試卷混到了她的試卷里。

她看著那張署名周擇玉的試卷，拿起來，遞給對方。

周擇玉的表情轉喜，正要說話，谷梁樹手一松，試卷“嘩啦”一聲滑了下去。

看著飄落的試卷，谷梁樹卻是勾起嘴角毫無歉意的道歉：“不好意思?！?

周擇玉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尷尬地撓了撓頭，看上去無所適從：“沒關系，額，考差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你別太難過?！?

“不，我現在開心得很?！惫攘簶涞穆曇舯?，周身散發著低氣壓，“遠離你這種背刺狗，我明天就能成為全省第一?！?

說完，她抱著一疊書，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教室。

走出教室的那一刻，谷梁樹的內心五味雜陳。

雖然表面上故作鎮定，但那種類似于失戀的痛苦在心中翻涌。

不過，為了這一天，她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想起不久前偶然知道了自己喜歡的人——周擇玉，背地里對自己惡語相向，甚至攻擊自己的愛好來博人一笑，導致校園墻上都出現了掛她的帖子。

當時她在網上憤怒地回擊，甚至直接單方面輸出了周擇玉一通，然后拉黑了對方。

但此刻線下的這一句嘲諷，才真正讓她感到痛快。

特別是周擇玉以為自己還愿意和他說話時的表情，以為他們之間的局面還有回旋的余地的樣子，著實精彩。

在去班級之前要先去新班主任那里報個到，高三三班叫做王悅，谷梁樹對她不陌生，是教導主任。

辦公室門虛掩著，敲門得到“請進”的回復谷梁樹才推門而入。

“王老師，我來報到?！彼⒅鴮Ψ界R框下若隱若現的黑眼圈，心里頗為感嘆教導主任的命苦。

同批班級變動的五個人都已經在了，二班里換班的還有一個原本是一班的，和谷梁樹當了一學期同學就掉二班去了，這會兒正詫異的看她大概沒想到谷梁樹會直接掉到三班。

王悅推了推架在鼻梁上有些厚重的眼鏡，和谷梁樹一同來報到換班的一共有兩個二班的和三個四班的。

同辦公室里有給一班代過課的老師，這會兒認出谷梁樹了：“谷梁樹啊，你怎么也在這呢？”

“小失誤老師。”谷梁樹有些不敢看向這位認識的老師，畢竟她總不能說被喜歡的人背刺后她為了眼不見為凈所以故意考差跑路吧。

想著先前一連串的遭遇，谷梁樹真有些難過感，再加上處境的滑稽，不知不覺面部就有些發燙了。

余光瞥見王悅摘下眼鏡，慢條斯理地擦拭了一下鏡片，金屬鏡腿折射的冷光掃過她發燙的耳尖。

那個老師轉而對王悅調侃說：“王老師這次你們三班真是收獲滿滿啊，一班的苗子都奔著您來了。”

王悅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像刀，看得人心里發冷，她拿著教案起身：“月考摔的跟頭，總不能摔成終身殘疾?！?

意料之外成為了話題中心的谷梁樹只好保持著微笑，抬頭盯著天花板剝落的墻皮，一副“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的狀態。

王悅簡單的對幾人說教，大概就是鼓勵上來的同學繼續加油，讓掉下來的幾個要有危機感。

然后就帶著眾人到三班。

王悅推開高三三班教室門的剎那，喧鬧聲戛然而止。

盛夏的蟬鳴和太陽的熱浪穿過密閉的窗戶涌進，裹挾著汗味與粉塵，在凝滯的空氣里織成一張黏膩的網。

空調和風扇的合作降溫在四十人的空間里也顯得力量薄弱。

王悅將教案重重砸在講臺，粉塵騰空而起，在陽光下折射出鋒利的芒。

“我不來就安靜不下來？這次考成什么樣你們自己也不會好好反思一下！”說著，王悅環起雙臂，目光嚴厲的掃視全班，“學習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事，看看這次考去四班去五班的那幾個是什么樣的狀態就知道了，不想學的自己提交個申請去六班玩好了?！?

早知道就考去四班了，感覺王悅一點也不比何潤好對付啊。

谷梁樹暗暗咽了口唾沫。

不過她很快注意到了第三排熟悉的人物——周晨尹正偷偷對她比出“6”的手勢，她的隔壁徐循祖也有所躁動。

她安定下來，抿起嘴角，用發梢掩住笑意。

潮熱的空氣里，那些初中時藏在懷里的辣條、課間傳紙條的記憶突然鮮活起來。

目光掃過周晨尹身旁空著的座位，金屬椅腿在陽光下泛著溫柔的光，仿佛在無聲召喚。

掉到三班主要還是初中的兩個熟人都在這個班。

谷梁樹正有所計劃，卻沒想到王悅開始分配起了座位。

居然不能自己選座位嗎，看著身邊的人被安排到了初中的朋友身邊，谷梁樹不由得一陣失落。

“袁柿，舉個手?！蓖鯋傉f著，最后一排的角落，一只手抬了起來。

寸頭的少年五官端正，是難見的標準的寸頭，極致的頭發長度，毫不保留地勾勒出頭部最本真的輪廓。

大概是頭型夠標準，配上臉，只讓這少年氣質像被陽光拂過的平原，自帶明朗。

只是深褐色的瞳孔正帶著些許抗拒的看向谷梁樹，濃密的眉毛微微上挑，為他硬朗的五官添了幾分不羈，但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卻讓他更顯書卷氣。

校服上可見些許墨跡。這會兒面對王悅只是帶著不明顯的笑容，看上去謹聽尊便。

王悅看向谷梁樹，指了指袁柿的位置：“你坐他旁邊。”

“這是從一班來‘體驗’普通班生活的谷梁樹同學，學習上大家有不懂的可以多問問她。袁柿，特別是你，不懂就問，比問老師方便?！?

一時聽不出王悅話里的褒貶，谷梁樹皮笑肉不笑的沖新同學們微微點頭打招呼，便抱著東西走向座位。

靠近位置，谷梁樹略有疑惑的又看了看袁柿，想著對方的成績是不是馬上要掉到四班去了，所以王悅才特意這么說。

不過那個位置剛好在空調附近，也算是個好位置了。

谷梁樹愉快的在袁柿旁邊的位置上坐定，被空調風吹的冰涼的塑料椅面隔著褲子讓她發燙的皮膚些許降溫。

前排突然傳來窸窣響動，那個曾經的一班的男生剛好坐到了她前面，這男生叫做王小傲，名字挺可愛的，所以谷梁樹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記起來了，

王小傲頂著一頭翹起的呆毛轉過來，圓框眼鏡后的眼睛瞪得溜圓看上去早就想和谷梁樹招呼了：“你怎么掉三班來了？”

“小失誤。”她扯了扯嘴角，看著對方校服上沒扣好的第二顆紐扣，突然覺得這場景荒誕又好笑，“倒是你，怎么越混越差？”

谷梁樹感覺到自己的出現給了這個曾經的一班成員一些心理安慰，心想如果她說自己故意考差掉過來的這哥們不得哭啊。

“玩了一暑假，不掉才怪?！彼麎旱吐曇?，“話說你不會是故意的吧？我聽林琳說你和周擇玉吵架了啥的?！?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震耳欲聾，袁柿撐著腦袋一點也不掩飾的看著兩個人交流，谷梁樹卻顧不上在意那么多，王小傲的一句話讓她又有了些心煩意亂的感覺。

和周擇玉同班兩年，認識五年，不知什么時候喜歡的，只感覺喜歡很久了。

他們之間曖昧過爭吵過，是朋友是同學，那種羈絆要多深，周擇玉那些話在谷梁樹感覺來的就有多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