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鋒蘇醒后的隔天,鐵礦丘陵南方的一座山谷中,臨時搭建的營帳星羅棋布。
其中一座稍大的營帳內,郭先生坐在一張簡易的木榻上,面前擺著一張粗糙的木桌。
桌對面坐著幾位謀士和將領。
“傷員情況如何?”郭先生聲音沙啞的開口詢問。
一名瘦削的謀士放下手中竹簡,低聲道:“醫修們正在全力救治,但藥材緊缺,尤其是止血散和金瘡藥……”
“我問的是人數!”郭先生突然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來。
謀士右側的老將領急忙開口:“除了事先撤退的三萬多將士,后續去抵御獸族的戰士,他們……他們……”
郭先生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不安:“他們什么?說啊!”
那位滿臉風霜的老將領喉結滾動了幾下,才艱難說道:“回先生,他們只有不到一萬人撤回……”
“什么?!”郭先生猛地抓住桌沿,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三萬人……回來才不到一萬?”他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兩萬將士……就這么……”
營帳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郭先生急促的呼吸聲在回蕩。
過了許久,他右手捂住臉,肩膀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
將士與謀士們清楚地看到一滴淚水從郭先生的指縫間滑落。
良久,郭先生突然抬起頭,眼中燃起駭人的怒火:“青云城的將士如何?”
老將領明顯松了口氣:“青云城將士因有秘技傍身,傷亡較輕,幸存人數接近七成。只是……”
他猶豫了一下。“只是那位最初開始傳授秘技的陳姓義士,可能……壯烈犧牲了。”
郭先生身后的矮榻被他撞翻在地。
他儒雅的形象蕩然無存,面容扭曲,雙眼通紅的一把揪住老將領的衣襟:“怎么會這樣?”
老將領被勒得臉色發青,卻不敢掙扎:“據……據撤回來的將士說,陳義士為掩護同袍撤退,獨自斷后,被獸族重重包圍……”
郭先生松開手,踉蹌著退到帳壁,突然一拳砸在支撐營帳的木柱上。
“畜生!這群該死的畜生!”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著。
“犯我疆土,屠我人族忠義,此等雪海深仇,他日定要讓他們付出沉痛的代價!”
郭先生說完劇烈地喘息著,胸膛起伏,額頭上的青筋暴起。
就在這時,帳外響起斥候的稟報聲:“報——郭先生!”
郭先生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怒火:“進來。”
斥候快步走進營帳,單膝跪地:“稟先生,后面的獸族沒有追過來,應該是在進行修整。”
郭先生閉了閉眼,聲音恢復了平靜:“知道了。繼續偵查,一旦發現獸族有所動靜,立刻回報。”
“是!”斥候領命而去。
營帳內再次安靜了下來。
郭先生緩緩走回,擺好翻倒的矮榻,動作機械而緩慢。
當他重新坐回榻上時,眼中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清明。
“傳令。”他的聲音沉穩有力。
“第一,派最快的傳令兵,通知南方所有來援的隊伍,改道瀚海城集合。”
“第二,立即派人通知月影城、玄鐵城、青云城等前線城鎮,組織百姓撤離。”
“第三,安排精通秘技的青云城將士優先乘坐最快的馬車,撤往瀚海城。他們必須盡快將秘技傳授給后續援軍。”
“第四……”
……
當最后一條命令下達完畢,郭先生疲憊地揮了揮手:“立即執行。”
眾將領與謀士領命而去。
營帳外立即忙碌了起來。
傳令兵騎著快馬四散而去,馬蹄聲在寂靜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青云城的將士們被迅速安排上了馬車。
在第三輛馬車上,柳清雪靜靜地躺在車廂里。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呼吸微弱但平穩。
柳如霜坐在她身旁,不時用濕布擦拭她的臉頰。
對面的柳玉右臂吊著繃帶,臉色同樣不好看。
馬車行駛了半日后,車輪碾過一塊凸起的石頭,車廂劇烈地顛簸了一下。
這陣顛簸中,昏迷多日的柳清雪眉頭微蹙,嘴里發出“唔”的一聲輕哼,緩緩睜開了眼睛。
“小姐!”柳玉率先發現,激動地想要起身,卻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柳如霜連忙按住她:“別亂動!”
同時俯身查看柳清雪的情況,“清雪?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柳清雪的眼神還有些迷茫,她眨了眨眼睛,視線在車廂內游移。
最后落在柳如霜臉上,嘴唇微微蠕動:“如……霜?”
“是我!”柳如霜欣喜若狂,連忙取來水囊,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幾口。
“你終于醒了,我們可擔心壞了!”
柳玉也湊過來,眼中含淚:“小姐,你昏迷四天了!”
柳清雪的眼神逐漸聚焦,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獸族來襲、激烈戰斗、她被斑羚族戰士擊中……后面的記憶一片空白。
她感受到身下馬車的晃動,虛弱地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柳如霜和柳玉對視一眼,前者輕聲回答:“我們在撤退的路上,要去南方的瀚海城。后面的援軍也都改道去那里集合了。”
“瀚海城?”柳清雪微微皺眉,牽動了額角的傷口,她下意識地抬手想摸,被柳如霜輕輕攔住。
“別碰,傷口剛結痂。”柳如霜柔聲解釋:“我們去那里傳授援軍秘技,之后再對獸族進行反攻。”
柳清雪安靜地點了點頭,目光投向車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色。
沉默片刻后,她突然開口:“陳鋒……他人呢?”
這個問題讓車廂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柳如霜的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柳玉的呼吸明顯一滯。
“呃……”柳如霜迅速調整表情,擠出一個笑容。
“陳鋒他……因為這次作戰英勇,被安排在后方輔佐軍師他們了。”
柳清雪的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掃視:“那他……這次傷得怎么樣?”
柳玉急忙接過話頭,聲音刻意輕快:“陳師傅可厲害了!這次只是受了輕傷,包扎一下就沒事了。”
柳清雪聞言,緊繃的肩膀微微放松:“嗯……那就好……”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希望我們能早日匯合……”
柳如霜和柳玉連連點頭,一個低頭整理藥箱,一個別過臉去看窗外的風景,都刻意避開了彼此濕潤的眼眶……
十天后,森林部落的某處。
渾身纏滿繃帶的陳鋒,安靜地躺在樹干外,平臺的藤椅里。
陽光透過茂密的樹冠,斑駁地灑在他蒼白的臉上。
他身下的藤椅隨著微風輕輕搖晃,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墨蘭坐在他身旁的小凳子上,正專心致志地搗鼓著陶罐里的草藥。
她黑白相間的尾巴隨著搗藥的動作輕輕擺動,毛茸茸的狐耳不時抖動一下。
“這是什么?”陳鋒虛弱地問道,目光落在墨蘭手中的藥罐上。
墨蘭頭也不抬地回答:“制藥用的。”
“是你自己采的嗎?”
“對啊。”墨蘭點點頭,繼續研磨著罐中的草藥。
“這些草藥都是森林里特有的,對傷口愈合特別有效。”
陳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道:“墨塵和小樹他們是不是去采草藥了?”
墨蘭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啊,他們去打獵了,準備食物嘛。”
“哦哦。”陳鋒應了一聲,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陳鋒再次開口:“你們的醫術真高明,我這么重的傷,這么快就能下床了。”
墨蘭聞言,得意地嘿嘿一笑:“那是自然!我們墨狐族的醫術在森林部落的這片貍貍部落領地里也是有名的。”
陳鋒輕聲“嗯”了一聲,目光投向遠處茂密的森林,感嘆道:“獸族領地真是廣闊啊……”
頓了頓,他又說:“真希望能快點好起來。”
“怎么啦?這么快就想回去了?”墨蘭轉過頭看向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不過話說回來,你是怎么過來的?”
“是啊,想早點回去……幫忙……”陳鋒的聲音有些飄忽。
“我也不知道怎么過來的,那時候眼一黑,再睜開的時候,眼前的景色就變了。你知道我是怎么來的嗎?”
墨蘭撇了撇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她繼續搗著草藥,隨口說道:“不過聽我哥哥和弟弟他們說,你是突然出現在他們不遠處的。”
陳鋒聞言一愣。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只有墨蘭搗藥的聲音在平臺上回響。
過了一會兒,陳鋒再次開口:“你們為什么要救我啊?”
墨蘭停下手中的動作,笑著看向他:“你怎么還在糾結這個問題啊?”
陳鋒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可是這個問題真的讓我很困惑。你們救同族或同樣是其他獸族還能理解,可你們救我這個人族,我就感覺很奇怪。”
“奇怪嗎?”墨蘭歪著頭想了想。“好吧……”
陳鋒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那你知道你們這邊在和我們那邊打仗嗎?”
墨蘭點了點頭:“知道啊。其實我的爹娘就是去森林部落中的其他部落里,醫治從前線回來的傷員了。”
陳鋒聞言愣住了:“那你們還救我?”
墨蘭放下藥罐,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你感到很奇怪吧?”
她站起身,走到平臺邊緣,望著遠處茂密的森林,緩緩說道:“其實是這樣的,整個森林部落一直流傳著一個說法。”
“就是有一天如果在森林里遇到了需要救治的人族,不管救得活還是救不活,那都一定要救他……”
陳鋒艱難地撐起身子,牽動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這是什么奇怪的說法?”
墨蘭轉身走回他身邊,輕輕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躺好:“我也覺得很奇怪。”
“為什么?”陳鋒不解地問。
墨蘭走回小凳子坐下,尾巴輕輕卷曲在身側:“因為來我們這里需要跨過天狼山脈,怎么會有人族來呢?”
她掰著手指數道:“哪怕是人族強者也不一定會來這邊,因為太遠了。”
她突然掩著嘴輕笑一聲:“就算拼命趕路,我感覺一個月也夠嗆。”
“那么遠!”陳鋒驚呼出聲,牽動傷口又是一陣抽痛。
墨蘭點點頭,黑白相間的尾巴輕輕擺動:“對啊,就是這么遠。”
她沉默了一會,又開口道:“不過聽我娘說,她小時候看見過有人族站著從天上飛過去哦。”
她做了個夸張的飛行手勢,隨即又無奈地攤了攤手:“不過我爹告訴我,那是我娘在做白日夢。我以前覺得我爹說的是對的,不過現在……”
她歪頭打量著陳鋒:“我覺得我娘看見的應該是真的。話說,你是不是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陳鋒苦笑著搖頭:“呃,我沒那本事。”
“好吧。”墨蘭繼續搗起藥來,藥杵與陶罐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而且,這個說法是祖輩傳下來的。”
陳鋒好奇地豎起耳朵聽著。
墨蘭眼睛一亮,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們祖輩流傳下來說,如果在森林里救到人族的話,就可以獲得狼神的祝福哦!”
“狼神?”陳鋒眉頭微皺。
“對啊!”墨蘭放下藥罐,雙手比劃著:“我們天狼國就是由狼神創建的。”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莊重:“聽說這片天地曾經發生過一場巨大的災難,天地在某一天發生傾覆,好像被裝進了一個神秘空間……”
陳鋒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然后地面坍塌導致無數的種族滅絕。”墨蘭的眼中閃爍著敬畏的光芒。
“這時候狼神出現了,他和一些不知名的強者抬起了這片天地,然后部分種族才得以幸存下來。”
她站起身,做了個托舉的動作:“之后他又帶領先輩們重建了家園,并取名為天狼國……”
陳鋒聽得目瞪口呆:“還有這樣的傳說?”
墨蘭點點頭,重新搗鼓起了草藥。
陳鋒也陷入了沉思,腦海中閃過幾個關鍵詞:“強者?祝福?難道……”
他猛地瞪大眼睛,一個驚人的猜測浮現在心頭:“難道送我過來的是那個神秘老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