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剩女她不一定怕過圣誕節,但她一定怕過春節。一到春節就是家族聚會的時間,親戚們為了表示這一年對你的問候都會說:“××越長越漂亮了!”這么讓你心花怒放的話之后一定會緊接一句:“有對象了嗎?”你一年365天從來沒哪天像今天一樣反復問自己:“我怎么還是沒有對象!”
祝福在飯桌上含笑著回答完八大姑的問候,轉過頭咬著牙齒對林嵐說:“我算弄懂為什么大齡青年都需要租情侶回家過年了!下次我直接說我是同性戀得了!”
林嵐捂嘴笑道:“和誰同啊?和我同吧。正好一‘見’雙雕,也省得煩我!”
祝福鄙視林嵐:“你不是有Mr.一見鐘情嗎?那啥?傅先生、傅董事、傅總經理!”
林嵐夾了一大筷祝福最討厭的芹菜放在祝福的飯上:“你再說!”
林嵐飯后教祝福看手相:“看,你感情線長而且還有分叉,說明你這人容易盲目,為愛情舍棄一切!”
祝福不說話光笑笑,反正林嵐總喜歡相信些星座、手相的東西,像她壓根就不懂這些玩意,難道同一個月生得人都能一模一樣?祝福覺得星座書上的話都是些模棱兩可的話,一下說你這月有點小情況,一下又說一定會平安度過,說你性格穩重,又說偶爾有點小脾氣,是個人總能找到符合的,所以祝福不相信星座之類的。但林嵐熱衷,她也配合,指指林嵐的掌心:“那你呢?什么樣的?”
林嵐手指著一條一條地說:“我感情線到這里,中指的地方就下彎了,說明我這人愛得隨性,有時不擇手段。”
祝福拍拍林嵐的頭:“那趕緊把你的傅總不擇手段!拿下!”
林嵐嘆口氣:“得了,曾以為我是那崖畔的一枝花,后來才知道,不過是人海一粒渣!姐,你說男人怎么就那么奇怪呢。他和那么多女人在一起,可也沒覺得哪個是真心的,偏偏那些女人都一個個癡心一片得可以拍電影了,我總覺得這人對感情游刃有余的樣子!”
祝福也嘆了口氣:“你還記得我和老三在一起的時候,你說什么嗎?”
“……”
“你說你那么喜歡他,老被吃得死死的,這樣可不行!”這可是情感專家林嵐20歲時的理論。
現在25歲的專家愣了愣,甩甩頭發揚起翹鼻子說:“我這是談戀愛,又不是結婚,談戀愛和結婚的人是兩回事!”
祝福想,她真是老了。
她沒想到不止一個人是這么想的,正月的時候幾個大學同學聚在一起,祝福上次去參加婚禮的那位新娘說:“姐妹們有空到我新家去玩啊,就在學校后街上買的房子。”祝福笑道:“你這饞嘴,一定是舍不得后街的烤雞翅!”她們住校的時候晚上常常去后街買消夜,烤雞翅是全宿舍的最愛。新娘說:“是啊,我晚上餓了,我家男人就拖鞋一拖去后街幫我買雞翅了,方便!”
祝福摸著冰冷的杯子笑了笑,一低頭她想起這位老友大學時代邊拉著男朋友的手邊走在后街喝著豆漿的喜悅模樣。那個“他”早已不是現在的“他”。
散場的時候,有的女生有老公來接,打開副駕的門坐進去親了親老公的臉頰。有的女生喝了點酒還堅持一個人能開車回去,發動私家車絕塵而去。
祝福站在私家車孤單的尾燈燈光里發愣,新娘子不知什么時候站在祝福的旁邊輕輕問:“你是羨慕誰?”
她想即使她開著寶馬、奔馳,還是會羨慕那些老公開著大眾車來接自己的女子吧。
新娘子拍拍祝福的肩膀:“小豬,你看我們大學學的是英語吧,誰真正做著和翻譯有關的事?有多少人還能完整說出個句子來了?現實和自己想要的往往是相反的!最后和自己結婚在一起終生的人有多少是自己最愛的那個?”
是啊,最后和自己結婚在一起終生的人有多少是自己最愛的那個?
那如果不想終生在一起,那談戀愛是為了什么?為了互相傷害嗎?
林嵐問祝福:“什么是你想要的生活?”
祝福說:“我覺得一個女人就算再有錢,再有能力,她內心里想著可以什么都不干,就被人養著。但現實生活是我就是沒錢、沒能力,我也還是想著什么都不干,家里有個帥得掉渣的美男對我癡心一片,在外面呼風喚雨,回家對我千依百順,有錢通通給我花,沒事就讓司機送我上街,愛買什么買什么,卡隨便刷,買到我不想再買了,再送我幾個良家婦男調戲調戲……”
但現實生活是,祝福此刻正坐在醫院的大食堂里,邊吃著水煮白菜,邊對攝像小何說:“小何,PASS我一辣醬!”拿了辣醬就往飯里拌,還被小何喃喃地說了句:“祝姐,沒看出來你是個重口味的!”
……反被良家婦男調戲到!
因為節目組錄制的原因,祝福已經成了醫院的常客,反正隔三差五就有兄弟姐妹醫院爭奪家產、夫妻打架進醫院要拍。祝福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做這工作是幸還是不幸,天天對著這些有違倫理綱長的例子,人越來越麻木。
她打開上司張姐發來的短信,看到今天的拍攝對象是未成年要打胎的女生的時候,愣了愣,對小何說:“我先去和對方聊聊。”
轉到婦產科的拐角,反倒走不動了,尖銳的女聲嚴厲地質問:“你說啊,你說啊,這是誰的孩子?”“真是家門不幸,我們家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人來了!真是不要臉了!”
祝福突然喘不過氣來,醫院里的渾濁氣息全擠進她的喉嚨,像被人掐住了呼吸,她只能死死地掐住墻壁拐角。
“你說話啊,你這孩子,給我說話啊!”女聲不停叫囂著,不一會,“噼啪”一聲響亮的耳光。然后響起細細的啜泣聲。
祝福站直打抖的腳,慘白著臉一步一步,艱難地走著。
她看到那個坐在蒼白的醫院塑料座椅上邊哭邊顫抖的女生,散落的頭發,紅腫的雙頰,她的心被一鉆,閉了閉眼。
她看到那個勾著腰,攥著拳頭,在尖叫著“哭,你還有臉哭”的母親。
祝福突然有了勇氣走過去蹲下腰,看了一眼那個女孩,她呆滯的眼里倒映著驚恐迷茫混亂……祝福從包里掏出一包紙巾輕輕放在她那顫抖的膝蓋上,她卻被嚇壞似的,自始至終都沒看祝福一眼。
祝福站起來,掏出自己的名片遞給那個母親:“您好,我是《人間真情》的工作人員。不知道能不能和你談談。”
對方遲疑地點了點頭,兩人走到拐角。
祝福說:“我知道您身為一個母親的心情,但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相信我,您的女兒一定是受到最大傷害的人!在她的這個年紀,她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去做,她害怕,她難過,這樣的事情她不可能和任何朋友去說,她失去的不僅僅是愛情,她還失去了第一個孩子!”祝福這樣說著,捏緊樓梯扶手,手指在欄桿上像要深深地嵌進去一般,指關節凸得發白。
她沒有一絲停頓繼續說道:“她失去這個孩子的心情,在這世界上除了自己的母親,沒人能更理解她,更能體會她的這種難過。您或許覺得我是個陌生人,但在這個時候不去責備陪孩子一起渡過這個難關是不是會更好一點?畢竟在心理和生理上,她都需要你。”
對方瞪大眼看著祝福,發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說道:“小姐,你……”卻也不知說什么了,好久,點點頭:“是的,你說得有道理。謝謝。”
祝福避開對方探究的眼神,往樓下走,再一轉角卻看到上司張姐,一雙深思的眼睛,張姐說:“祝福,你今天放假吧,下面的事我負責。”
祝福無意識地點了點頭,招呼都沒打,繼續扶著扶梯往下走,每走一層臺階就覺得像在跌入記憶巨大的深淵……
“你知道自己懷孕了嗎?”
“你跑出來的時候撞到車摔在臺階上,孩子沒了……”
“孩子是誰的?說啊!”
“孩子是誰的?說啊!”
“……”
“唉,我可憐的女兒啊……”
她沖進醫院后巷的小弄堂,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走,往前走,卻不知道走到哪才能甩掉這些已經發生的過去。這么多年來,別人不提,自己不說并不代表沒有發生過,是她刻意去忽略。忽略一夜蒼老的父母,她母親是如此強悍的女人卻一瞬間頭發斑白。是她刻意去逃避,出國、找工作、相親……看似在改變,其實她只是在做做樣子讓父母安心,女人都會說:“我這輩子嫁不出去了。”可沒哪個是真正覺得自己這輩子嫁不出去的,她只是懶得去前進。
3月的江南下起了綿綿的細雨,詩人說這雨最為溫柔,打在她濕漉漉的臉頰上卻似綿里裹針,不見血的殺人疼。
“祝小姐?”“祝福?”后面有人喚,帶著沉穩的腳步聲。
她轉頭一看是那個會彈鋼琴的“微笑牙醫”,米色風衣、紫藤色羊絨套頭衫,在黑白色烏衣弄堂里款款而來。
但凡是個大人都很善于轉換情緒,比變臉還快,祝福趕緊背過身擦掉眼淚,不看他的眼睛,她轉頭去看墻邊的桃樹,問道:“秦醫生也來醫院?”
或許是忘了那個曖昧的圣誕夜,于是她是祝小姐,他是秦醫生。
秦微笑稍許一愣,笑了笑:“嗯,來看個同學。”他來看在這工作的大學老友,話別間看到她穿過玻璃門跑出去,沒多想就跟出來看看。
兩人站在木門緊閉的小店前,黑色的鐵皮遮雨板下,這樣的雨天走不了,這樣的氣氛也說不了,只有干站著,她看著遠處的樹,他不知道看什么,兩人都一臉淡淡的。
突然,她的手機響,像得救一樣的接起來,是林嵐的電話,完全不給祝福說話的時間,林嵐說:“姐,快,快,大姨媽拿手的皮蛋瘦肉粥是怎么做的?”
也許是林嵐的口氣太急,祝福連忙問:“怎么了?”
林嵐說:“唉,別管了,他生病了沒來公司,我想做這個給他,大姨媽做得太好吃了!”
祝福說:“我讓我媽現在做?”
林嵐趕緊說:“來不及了,你不是也會的嗎?對了,里面放的那是什么菜?”
祝福愣了愣回答:“菊花腦。”菊花腦是南京的野菜,她媽媽總會在后院里種一些,燒皮蛋瘦肉粥放點菊花腦清熱解毒,是她家的獨門秘方,這林嵐居然偷師。
林嵐說:“對了,對了,謝了。”飛快地掛了電話,如同打來時的突然。
祝福握著手機突然有點惆悵,親密如林嵐都不知道她10分鐘前的絕望。
她收了手機去看秦微笑,他像沒有聽到她的電話一般,神態自若地看著雨幕,沒有追問,到底是好教養,或許本來兩人就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低頭自嘲地笑了笑,抬頭也是一副禮貌的笑臉:“秦醫生,我有點事,先走了。”
他看了看她,點了點頭。依然是那會笑的眼睛,會微笑的人普遍都不會吃虧,總讓人覺得脾氣很好,很有涵養。
她抬腳欲走,高跟鞋卻被卡了一下,不大靈活,可能是鞋底粘到東西了,祝福皺了皺眉,但總不能在這個男人面前把鞋子拿下來看吧,更何況是個大帥哥面前。
這個會微笑的人就是狡猾,一在下雨天遇見這個微笑牙醫她就倒霉,肯定是他把她的好氣場全部吸走了!
她這樣想著,卻沒發現秦微笑蹲下了腰,低頭對祝福說:“可能是鞋子上粘了什么,你抬下腳,我幫你看看。”
祝福想著自己老在醫院里跑,外景也出去走,鞋底有多臟啊!但看著秦微笑漆黑的眸子,也只能抬起腳,反正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他說:“鞋底黏了口香糖。”接著掏出干凈的鑰匙幫她刮著鞋底的黏著物。側臉在朦朧的煙雨中卻格外清俊分明,像帶了一層潤潤的水色,亮亮的。
她的腳放在他蹲下的大腿上,足下是緊實的肌肉。他手上握著她的鞋跟,眼睛不在她火紅的臉上,不在她纖細的足上,只在她臟兮兮的鞋底,似乎手上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事了。
他的不尷尬也穩定了她的情緒,目光繞啊繞,繞到他青青的發漩,細軟的頭發,白凈的手,圓潤的掌,干凈的紋路綿延到底。林嵐的手相學一下子就派上了用場。
“一個人的運氣好,他的氣色就好,手的色澤看起來也一樣比較健康。”
“感情線,是指從小指下掌邊起向食指方向走的一條線。”
“感情線深細,說明此人感情細膩。”
“感情線像細細的鏈條一樣,說明此人溫柔敏感……”
“好了。”他抬頭說。
“哦。”她欲蓋彌彰地轉過眼,點點頭:“謝謝。”
細雨中的桃花骨朵被雨點壓得直點頭,亂招搖。
她動了動腳,他卻沒有起身,握住她的鞋跟。
他仰著臉,一字一字清晰地說:“祝福,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試試看?”
“噼啪”一聲,有根桃花枝被打落在地上……
這就是成人的世界,或許與“我愛你”“你愛我”都沒有關系,只說“我們在一起試試看?”
成人們也都說:“人不可能孤單過一輩子!”“最深愛的人不一定會最終在一起,留在心底就行了。”
成人的童話里,王子蹲下身,拿著灰姑娘的玻璃鞋,他問:“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試試看?”
在這江南的春雨中,
小小的弄堂里,祝福兵荒馬亂地看著半蹲著、握著她的鞋,一臉鄭重的“微笑牙醫”;
那一邊,林嵐手忙腳亂地把皮蛋瘦肉粥裝在保溫杯里,一手護著保溫杯一手敲開了“Mr.百分之百”的大門……
詩經云:“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到底是桃之夭夭,還是逃之夭夭?
永恒 Eternity
To老三:
見字如面。
加拿大和南京一樣,似乎沒有春天秋天,才秋天葉子就已經落光了,所謂的紅楓之國一下子干枯得就像個掉光牙的癟嘴老太太。這幾天隔壁印度大嬸的黑貓總喜歡溜到我的陽臺上來曬太陽。害怕貓貓狗狗的我久了也對那懶貓有了點好感。它瞇起眼睛的時候,我就輕手輕腳地溜過去伸手捏捏它的脖子,它居然沒有跳起來,甩甩尾巴,發出像小馬達一樣的“咕咕”聲。我以為是它生病了,上網一查,原來貓咪是在精神放松和心情愉快的時候才發出“咕咕”的小馬達聲。
老三,你說有趣不?我稍稍地想以后是不是也不會怕狗了呢?
貓開心會“咕咕”,狗開心會搖尾巴,人開心呢?你說人為什么就不能那么直接呢?
進入大學之后,我們的關系一直沒有進展。你在南京,扛著攝像機到處亂跑,形形色色的男女沒有一個你搞不定。我在離南京303公里之外的地方郁悶地生活,看著周圍咋咋呼呼的男生,內心覺得哪一個都比不上你的一根手指頭。
直到有一天,東子打電話來說你病了,他說你們學校出現了幾個疑似非典病例,末了,他還說,學校里有一個系花在追你。
我終于按捺不住了,買了一堆雜志和薯片給舍友,求她們幫我點名,偷偷地買了票回了南京。騙媽媽說是我表妹生病了,纏著她燒最好吃的皮蛋瘦肉粥。我以為我喜歡的東西你也一定會喜歡。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對你說謊了,那一保溫杯的皮蛋瘦肉粥,只有皮蛋是我切的,菊花腦是我挑的,其他都是我媽燒的。我騙你說都是我燒的,因為我想你覺得我是個能干的女孩。
那個年紀的我們都會說些謊話,吹點小牛,目的是想證明我們無所不能。可事實上,如今看來,我依然什么都不會。
翻出家里最可愛的保溫杯,小心翼翼地裝好,一手拎著保溫杯一手扶著自行車龍頭,大腿小腿一起用力地踩著車,熟門熟路地按響你家的門鈴,逼著睡眼惺忪的你一口喝下我的愛心粥。
我永遠都忘不了你那一臉錯愕而后轉換成哭笑不得的表情。
“誰說我生病了?”
“東子!東子說你們學校有非典病例!”
“……”“他還說什么了?”
“……”“還說有個系花在追你!”
“……”
“豬小妹。”
“嗯?”
“我只是感冒。”
“呃……”“那系花呢?”
“……”“你說呢?”
“豬小妹,你怎么那么可愛,別人說什么你都信!”
那一天,你靠在床頭,用厚厚的被子一把裹住我笑著這么說,笑聲震得我耳根酥酥的,你用你特有的陽光十足的、青春洋溢的聲音說:“我的小豬,你那么笨,那么蠢,別人說什么你都信怎么辦?唉,我還是跟著你一輩子吧,你說好不好?你說好不好?……”
“你說好不好?”你湊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問,又像似呢喃。
保溫杯在床頭散發著裊裊的煙,下午3點半的陽光跳躍在臉上,初戀的溫度剛剛好。窗外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我裹在暖和的被窩里,躲在你的手臂里,閉上了眼睛。
老三,這是我記憶里最深刻的下午,以至于以后提起每一個下午3點半在我的生命里都仿佛是這個樣子,這個不由得讓我瞇起眼微笑的情景。
“我跟著你,一輩子!”
“我和×××是朋友!一輩子!”
“我愛你,一輩子!”
“我恨你,一輩子!”
那個時候,我們都常常愛說“一輩子!”。18歲似乎就是一輩子。
那年的青春就是我的一輩子!
晚安,老三。
From三少爺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