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泥濘的森林里徒步跋涉，白霧繚繞，已經看不太清楚前方琉璃和愛麗絲的身影了。不知不覺，我在想，為什么我要來到這里？因為鹿遠告訴我，找到時光列車需要經過這里。我的愿望是找到時光列車，見到鹿遠。可是，如果見到了，我是不是就像愛麗絲一樣走不出這片迷霧森林了呢。

站在溪泉和石頭的中央，聽到來自森林深處的聲音，隱約起伏。琉璃是一個很好的向導，即便它不會說話。與它共同生活的這些年，它是一只再安靜不過的貓，如果不是帶著它上路，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依靠它，甚至將它當作人類看待。

樹枝刮破了我的小腿，鮮血直流，沒有任何痛感。疲憊與麻木已經讓我失去了觸感，身體變得非常遲鈍，眼前一片迷蒙，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音。在這片迷霧一般的森林，充滿著不可預知的兇險和奇幻，如果此刻這片森林化身蛟龍，我也不會感到驚恐。塵世變幻，本來就存在著超脫現實的奇觀，所見所聞，已經超越生來所有的認知與極限。

就在我累得快要倒下去的時候，愛麗絲折回來，它的模樣似乎又發生了些變化，尾巴是紅色的，仿佛開了一朵花。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愛麗絲擔憂地看著我。

我說，“不，琉璃呢？”我努力直起身體往前看，樹影婆娑，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愛麗絲說，“琉璃在找出口，它好像知道出口在哪里。我一直以為出口會在森林的外圍，可是琉璃一直往里面走，再這樣走下去就要走到心臟了……”

“心臟？”我一個激靈，身體也沒有那么難受了，“這片森林有心臟？”

“我也不知道。但我飛了好些天，怎么說呢，俯瞰它像是一只怪獸，說不上來是什么，反正就是跟別的森林不一樣。”

“它像龍嗎？”

“龍？我沒有見過。”愛麗絲奇怪地瞅著我，“你發現了什么？”

難道說，這片森林真的是蛟龍的化身，出口是龍的心臟。

我努力撐起身體，像是看到了光明與希望，往前跑去。愛麗絲停落在我的肩膀，風吹起我的長發，和它的羽毛交融，變成了深綠色。

“咦，你叫什么名字？”愛麗絲在我耳畔輕輕地問。

“我叫風音。”

“美女哦。”愛麗絲的聲音里流露出一絲歡快和羨慕，“你就是我一直以來的愿望啊。”

我們走進一片叢林深處，越來越接近森林的心臟。曾幾何時，在某本書中讀到這樣一句話：“不管是一只困獸還是一個獵人，闖入森林的心臟就必須要與它的威嚴做虛弱的較量。”

是的，我們正在與它的威嚴做虛弱的較量。或許，連較量都談不上吧。

這里遮天蔽日，也許從未有過陽光照耀進來，就連雨水恐怕都難以落下來。這里的樹木漸近于黑色，樹干像古老的青銅器，錯綜盤繞，枝椏上覆蓋著密密麻麻的綠色苔蘚，濃密的枝葉錯落交織，構建一個與世隔絕的小世界。

長久以來，我渴望平靜的生活，越過平原、森林、陸地、大海……黃昏的土地上，螢火蟲與蝴蝶齊飛，長草與溪流共振。我仿佛已經一百多歲了，頭發和牙齒掉光，像一個世代居住于森林深處的原始部落人，不需穿戴獸皮花冠，虔誠地遙望空無一人的平靜。

琉璃在前面叫了幾聲，是了，就是這里。

大量的琥珀原石深埋在地里，因土壤松動露出光滑的表面，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香味。這里罕見地看到成千上萬只蝴蝶，覆蓋在樹干和琥珀上，彼此擁擠在一起緩慢蠕動。黃色的蝴蝶和黃色的琥珀，交織成繁復美麗的花紋。這些蝴蝶附著在琥珀上面，如同上古時代的絕跡化石，平生所見，驚心動魄。

隱約聽到熟悉的水流聲，像遙遠的戰鼓，一聲又一聲，鏗鏘有力。仔細分辨，竟是瀑布的聲音……琉璃追溯著水流的聲音一路狂奔，愛麗絲從我的肩膀上飛離。來不及再細看一眼眼前奇景，我匆忙移開視線，緊緊跟隨。

我們駐足在一處巨大的黑影前，依然到處都是密密實實的參天古樹，卻像是突然平地而起，驀然出現一座陡峭山崖，被樹影和雨霧重重包裹，似乎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天際。震耳欲聾的瀑布聲不絕于耳，大風刮得異常猛烈，那些古樹卻紋絲不動。森林的側邊，水流湍急的聲音圍繞在山崖之下，穿越森林，似乎就能看到洶涌奔騰的瀑布。

森林的背面是山，仿若龍脊，而真正的瀑布就在它的脊背上。

愛麗絲撲騰著翅膀說，“這里就是森林的心臟了吧。”

不過幾天光景，卻感覺像是走了一個世紀那么久。然而，離約定到達站臺的期限已經過去了一半。時間所剩無幾，剩余的日子，披星戴月，晝夜兼程。

風雨飄搖中，依稀看到山崖邊凋零的紅色花朵，仿佛在哪里見過。愛麗絲說，這是彼岸花。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順著山崖一路向上，彼岸花凋零的地方，一輪淡而模糊的圓月靜靜地掛在那里。愛麗絲興奮地尖叫一聲，“這里應該就能飛出去了吧……”聲音戛然而止，它發出一聲高亢的啼音，不知是歡歌，還是悲鳴。

愛麗絲變回原來的樣子，尾巴上的那抹紅不見了，它的快樂化為一聲聲啼吟，飛向天際。

它得到了自由，再也說不出人類的語言，變不成美人的模樣。

仿佛一場夢，一段美妙的童話奇緣。愛麗絲在我的周身盤旋一圈，仿佛在道別，又仿佛是感謝。

“謝謝你，愛麗絲。”我微笑著與它告別。它的尾巴蹭了蹭我，向著彼岸花的地方飛去。

良久，我收回視線，琉璃安靜地伏在我的腳邊，如同從前一般。我俯身摸摸它的頭，一只紅色羽毛落在我的指尖，仿佛彼岸花的花瓣。

只是花未開，只是你還未來。

而你還不來，我又怎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