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著們能夠擁有并使用火器，對這支勢單力薄的小分隊而言無疑是重大威脅。

不過先遣隊員的尸體出現在這里，就證明他們還沒有偏離大部隊的行進路線太遠。

為了爭分奪秒趕上隊伍，他們放棄了安葬同胞的想法。在舵手指揮下，威廉和同伴們找來幾片巨大的葉子將遺體草草掩蓋，行過軍禮之后便即刻動身。

威廉跟隨同伴穿行在草木繁生的碧海之間，他很難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死去的同僚。他們每一個都跟大塊頭保羅一樣，有自己的家庭和夢想，而這一切都將悄無聲息地埋葬在一座無名的遠東孤島上。

“葉片上有血跡！”

走在最前方領路的舵手忽地駐步。

所有人聞聲伏低，躲入灌木叢中抓緊了手里的火槍。

舵手與另一名大膽的同伴弓身上前檢視，確保一切無恙后揮手招呼其他人跟進。

“……有人在那，活的。”

舵手謹慎地指向一叢濃密的羊齒蕨。他回頭向同伴們比劃了一個“身上有傷”的手勢，所有人立即會意，迅速分散開包抄過去。

威廉用槍管小心挑開遮擋在眼前的葉片，一點點靠近那團隱藏著危險的草叢。猩紅的血在碧綠的草葉間蜿蜒，像一條游動的蛇，一直滑向那個匍匐在腐葉堆上的黑影。

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就要跳出胸腔的悶響。同伴就在附近，但沒人能保證他一定可以躲過對面射來的子彈。大塊頭保羅的面容忽然在腦海中閃過，威廉意識到自己正穿著他的靴子。

也許，自己就是下一個……

他猛然強烈地想起自己還有許多懊悔之事和未了心愿。

威廉頓了頓，將濕冷的空氣深深吸入胸腔。下一刻他一個滾翻沖出去，架起槍口指向地上的家伙。

他在海軍學院時射擊課總是第一，可是他知道自己從沒有真正開過槍——對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團看似奄奄一息的人影突然暴起，拔出身下藏著的手槍抵住威廉前額，下一秒就要開火。

“——見鬼！”

兩人同聲低呼。

一個照面的驚詫之后，他們都看清了彼此的面容。

威廉抱著火槍一屁股坐倒，大口喘著粗氣。他說不上這究竟是因為神經極度緊張，還是意識到自己不用開槍后徹底松了口氣。

對面受傷的人也撤掉手槍，重新躺回地面呼哧呼哧喘氣。剛才奮力一搏徹底耗盡了他所剩不多的力氣。

舵手和其他人只比威廉慢了一步。他們也在剛才沖出草叢，此刻圍攏過來，驚訝地打量著面前的受傷者。

“算你運氣好，遇到我們是撿回條命。”舵手居高臨下看著他，話語里沒有太多欣喜。

“我還盤算著要是交代在這鬼地方，興許就能賴掉欠你那六英鎊。”那個人也沒有獲救的激動。他哼了一聲，看向坐在身邊不遠處的威廉，“這不是咱們的托馬斯少爺嗎？你跟查爾斯·諾曼無緣無故消失了大半個月，怎么會出現在這兒？”

“關你屁事。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威廉沒好氣地說。他現在開始后悔剛才沒有一槍崩了這個家伙。

對方沒生氣，反而挑釁似的吹了聲口哨，“這是對上司說話的態度嗎？”

威廉把頭扭到一邊，不搭理他。

“行了吧，別拿這小伙子開涮。”舵手阻止了可能會繼續下去的斗嘴，“你腰上被打了個口子，不過看起來只是皮肉傷。趕緊包扎一下還能勉強撐過去。”他轉頭指揮威廉，“比利的背囊里有之前準備的繃帶，去拿來給他纏上。”

威廉答應一聲，不情愿地站起來向比利走去。

轉身那一刻，他看到那個家伙正沖自己露出不懷好意的笑臉。

——該死的老喬，竟然偏偏是他！

威廉接過比利遞來的繃帶卷，回到老喬身邊蹲下。

舵手看著威廉在老喬周身忙活，漫不經心地問：“前面那幾個被放倒的伙計，是你的人？”

“是……你輕點！”他轉頭呵斥。威廉毛手毛腳，弄得老喬抽了口冷氣。他緩過來一點，接著說，“我們撞見十來個蠻子，他們半數人手里有槍。”

“他們槍哪來的？”

“鬼知道。”老喬唾了一口，嘟噥著咒罵。“他們找過來多半也是為了這些燒火棍兒。真要趕盡殺絕，我就不會在這了。”

“對。”舵手簡短地說，“死者身邊沒有武器。火槍都被人拿走了。”

“真他媽的該死……”

舵手笑了一聲，“你也有倒大霉的時候。先遣隊其他人呢？”

“現在早翻過山脊去了。”老喬說，“哨兵在那發現了蠻子的城寨，我估計是要大干一場。”

聽到這話，隊伍里好幾個人眼睛都亮了。在他們看來，進攻土著、燒毀他們的城寨都是軍功和勇氣的證明。

這一點讓威廉很難理解。

出乎他意料的是連向來穩重的舵手都躍躍欲試。

“腿沒斷吧？”舵手摘下身后掛的一條火槍遞給老喬。那曾經是大塊頭保羅的武器。

“當然還能走。”老喬拄著槍搖晃起身。他伸開胳膊一把鉗住正欲離開的威廉，將小伙子狠狠撈到身邊，咧嘴笑道，“——讓人扶一把就成。”

“行吧。我們盡快出發。”

容不得威廉抗議，舵手點頭默許。

他用力推了幾把，試圖從老喬的鉗制中脫身。

“老實點。”老喬緊了緊胳膊。他即便在受傷失血的狀態，力氣還是大得驚人。

他靠在威廉身上，一面不動神色地觀察這支小隊里所有人的舉動，一面偏頭湊到少年耳邊壓低聲音。

“不想送死的話，就照我說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