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穩，我要去長安趕考了，八月十五之前走。”徐建功突然對曹穩穩說道。

“這么急啊？非要在過節之前走？”曹穩穩眼底涌上一絲落寞的神色。

“嗯，不然會來不及，從這里到長安城來回五百多里，不敢耽誤了考試時間。”徐建功也有些依依不舍，但又無可奈何。

“那我快去給你準備些衣物和干糧去。”曹穩穩急急說道。

“我都準備好了，我跟曹伯伯也交代過了，你們不用操心，考完出結果我就回來了，最多兩三個月。”

“那你快去快回啊。”曹穩穩心里難過起來。

親愛的人突然要遠走他鄉，心里竟然是這般難受疼痛，這不就是要將自己的心頭肉摘下來被徐相公帶著走了一樣嘛。

“我會的，你在這里等我，考完就立馬回來。”說完徐建功轉身欲要離開。

“等一下。”穩穩看著徐建功的背影，伸出一只手來阻攔。

“怎么了，穩穩？”徐建功輕聲地問道，他心里也是有一萬個不舍，想把穩穩一起帶上，順道看看長安城的繁華和美貌，但穩穩爹也需要照顧，一個家里總不能沒有人吧！

穩穩突然低傾著頭，兩手相碰不斷地在衣角出拉扯。

“我是說，你可不可以留下來，然后，然后我們一起回去種田，過小時候的生活。”曹穩穩說話的聲音也很低，像是夢囈。

徐建功聽的認真，聽完不由的哈哈一笑:“好呀。”

曹穩穩剛要轉悲為喜，就聽徐建功繼續說道。

“等我高中狀元郎，我定給你買十畝良田，我們一起種，呵呵。”徐建功兀自獨笑，曹穩穩卻是無聲喟嘆。

待徐建功緊緊抱了穩穩一會，只說了句，我盡快回來，就頭也不回的駕著毛驢車往西邊的長安趕去。

曹穩穩愣怔地盯著徐建功的背影，兀自恍惚，眼淚風箏斷線一般流在了嫩白如玉的臉頰上。

“駕駕駕。”徐建功一路風塵仆仆，直往京都。

連走待停走了有十四日之久，終于在一個白天走上了京都大道。

一路上大地的瑰麗，山川的崎嶇，湖海的遼闊讓他流連忘返，如果他不是個文人，而是個畫家，他定要將這奇形怪狀，多姿多彩的風景和讓人生趣的玩意兒，都用那畫筆描繪出來，帶回去給穩穩瞧瞧，她肯定也會驚奇不已，忍不住連連夸贊。

“各位大爺，南來的北往的，游過山也玩過水的，都過來看看吧。看看不吃虧，看看不上當，看上了你就丈一丈，看不上你就放一放……”一個買綢段的小販高聲吆喝。

“山外青山樓外樓，牛梳質量就是牛;牛梳質量頂瓜瓜，懂貨的你就把它帶回家，回到家，老婆夸，夸你買了個好瓜瓜……”

穿越了海海曼曼的人群，走過了異常繁華熱鬧的街市，看過了奇裝異服的異域人士，徐建功的心情始終呈現出亢奮的狀態，就算是到了客店，也是湖水投石，波瀾層層。

趁著澎湃的心態當即詩興大發，提筆即來。

鴻雁落南豈秋暖？

霓裳護體難御寒。

若問何故戀此地，

櫻花飛舞在人間。

看著微白的宣紙上，幾字蒼勁有力，銀勾鐵畫莊嚴肅穆，甚又大家風范。

徐建功看著依舊喧嘩的鬧市，又看看自己提的詩句，燭火耀映下，欣榮的喜態難以掩飾內心的歡悅。

提筆又是龍飛鳳舞，行云流水的詩詞和字體，書寫下的不僅僅是徐建功的文采，更是徐建功此次要大展拳腳的恒心。

面有心生，興奮和激動不住的在徐建功的臉上呈現波瀾，一夜無話，但他的腦子里早就神采飛揚，馳騁官場。

當晚同住的還有幾名同樣是背負夢想與希望的同屆書生秀才，其中就有一名小時候同窗苦讀的同學——茹燎生。

與徐建功不相同的是，茹燎生家室殷厚，父母也都健在，其年徐建功搬住龍鱗鎮，而茹燎生則一直在家鄉研讀，如今年紀與實力達到了可以赴考的資格，就告別父母，由一名小書童陪伴，千里迢迢趕京赴考。（備注:京都長安）

科舉考試的前后期間，京都最為繁華，外來入境人口，能達到長安城人口的四分之一之多，而客棧也在第一時間人滿為患。

當徐建功提筆意氣風發之時，茹燎生和小童拖著行李住在了他最東邊的廂房。

待到早晨樓下用餐時，兩人這才相認出來，除了相互寒暄之外，兩人還互相交換了彼此的信物。

“建功兄別來無恙啊。”茹燎生疊手放在胸前笑嘻嘻地說道。

“一切都好，想不到這些年茹燎兄也還是這樣英姿颯爽，風神玉樹啊。”徐建功回了一禮。

“哈哈，早年同窗時，建功兄的文采就屬同輩高顛，想不到這贊人的功夫也是絕頂啊，將來當了官，定能是游龍戲水，虎歸山林呢。”茹燎生朗聲笑了起來。

明朗的笑聲傳進徐建功的耳朵里，他卻感覺十分刺耳，心想，自己明明說的是實話，茹燎兄怎么會出言譏諷，莫不是瞧不起我家貧，夸我拍馬屁夸的好，將來也能在仕途上溜須拍馬，當個狗腿官？

“哼，我所學孺子百家之術，讀萬卷圣賢經書，將來是要富強社稷，為百姓謀福，可不僅僅是為了夸贊他人的。”這一刻徐建功的言語有些強硬偏激，神情也嚴謹起來。

茹燎生聽完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幾轉，明白是徐建功誤會了自己的意思，當下仰頭大笑起來。

“哈哈，建功兄說的甚好，以建功兄的雄才偉略定能在仕途中大展宏圖，這里小生就提前恭祝建功兄高中皇榜，成個狀元郎，為我大國人民建功偉業。”

茹燎生舉起酒杯先干為敬，拉著徐建功的手，兩人又高談闊論起來。

自那日分別后，幾人便在自己宿舍足不出戶，徹夜苦讀，畢竟科舉考試迫在眉睫。

人人都在幻想，得到那一甲科狀元郎之后的欣榮景象，在手掌心啐口熱氣繼續在書本上抒發滿胸雄志，在這冷桌椅冰床榻上，均想今有我寒窗苦讀，定有我明朝獨占鰲頭！

科舉之日疾步就來，那夜或許有許多學子徹夜不眠吧。

徐建功和茹燎生均起了個大早，吃罷早飯便攜手一起赴往科舉考場，還未走近就能聽見嘈嘈雜雜的喧嘩聲響，想必都是來等待開場的學子們。

徐茹二人聽見呼聲，胸前好似被大錘重擊了一下，重重地跳了起來，一股壓抑與鋪天蓋地的壓力凝成實質般向兩人降下。

待走到人群圍成六個半圓圈的布告欄前，側身擠了一個布告欄前，才知道這是分批考場的，徐在南六第五考場，茹在北二第七考場。

急急地幾聲銅鐘清響，入考者依照自己在布告欄排列的順序，按部就班的進場辮答。

徐茹二人也來不及過多寒暄，相互拱手，說了句祝君好運，就各自邁開大步前往自己的考場。

徐建功看著都是急匆匆，神情嚴峻，甚至惶恐的書生秀才們，不自覺地有些好笑，心想人生短暫，無論是做官也好，從商也罷，不過都是圖那幾兩碎銀而已，想著自己思想清雅脫塵，也逃不過這世俗的規矩。

當下加快腳步向南六第五考場走去。

衣著錦服布衣，頭戴黑色官帽的考官長在說完試題后，徐建功眼前一亮，心中微微一笑，曾讀過的名篇詩句像東北大亂燉一樣，淌在自己的腦袋里，正安靜的等待徐建功自己去精挑細選。

捏起毛筆在硯上沾了幾下，有順著硯臺的邊緣滑了兩滑，就這么氣宇軒昂、金鉤鐵畫的寫了起來。

腦海里的那些書卷蝴蝶一般扇動翅膀，翩翩起舞起來，繞著徐建功轉呀轉，隨手拿了一本，便是詩仙李太白的清平調——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啊——一下子就想起了曹穩穩，這個可愛俏麗的小丫頭呵，不就是蓬萊仙境來的嗎？你看她的心腸，可不就跟菩薩無二。

她親手疊的仙鶴還有一只被我藏在懷里，多么溫馨的畫面，多么感動的場景，當真是柔腸百轉，情意濃濃。

呵呵。

徐建功輕笑幾聲，動起筆來，只可惜此次考題不是愛情，是國家。是北抗匈奴，西抵南蠻的主題，這就不得不想起憂國憂民愛國的大詞人辛棄疾了。

當真是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正當徐建功奮筆疾書的時刻，遠在千里的曹穩穩卻是臉色憂慮蠟黃，滿眼紅腫，正自抹著眼淚小聲啜泣。

眼前的曹家旺面容枯槁，氣息衰弱的躺在床上，老大夫閉著眼睛捋著胡子，號完脈搏，腦袋里使勁思忖著，終是開了藥方。

走出大門，交代曹穩穩。

“令尊只可安靜修養，調養生息，所開藥方是有些名貴，也只能給令尊續個一兩年光景，這疾病已經散發心脈，恐怕只有大羅金仙才能救了令尊大人的命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吧，唉~”

曹穩穩聽后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當真？

那老大夫也只是一個勁的嘆息，腦中頑疾甚是厲害，雖是用藥物壓迫，可終也不能清除，再加上跛腿行動不便，免疫力更是比平常人要弱很多，年紀又大，當真是無回天乏術了。

曹穩穩蹲在大門口哭了好一陣，似把淚水都給哭干了，把委屈和傷心都流盡了，這才強顏歡笑的走進了屋。

“爹爹你沒事的，大夫能妙手回春，你定能……銀子不是問題，你放心好了……徐相公也快該回來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再去蝴蝶山祈福……”

一時三刻時光轉瞬即逝，徐建功抹了把額頭上的細汗，將毛筆放下，待到考官長將試卷挨個收起，自己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氣，這次考試，徐建功信心滿滿，勢必將狀元郎收入囊中。

出了試門，轉頭就碰見到了同窗茹燎生，他的表情可于徐建功的大相徑庭，愁絲凝結，憂心忡忡！

徐建功先是做了一揖，低聲問道:“茹燎兄可有眉目？”

“難說的緊，只怕還得再來一次，建功兄如何？”茹燎生心事重重，匆匆拱手并肩向外走去。

“我也難說，只是這考題我覺得很是熟稔，恰好腹里有那么幾滴墨而已。”徐建功暗暗欣喜，卻還是有些壓制不住，言語中透露出自己飽讀詩書滿腹經綸，而這考試不過小菜一碟，信手拈來。

“那就提前賀喜建功兄了，待到錦衣還鄉時，可別忘了我這同窗好友啊。”茹燎生說著又是雙手相疊，拱手行禮。

徐建功被這幾句夸的心花怒放，險些口出狂言。

“還不一定呢茹燎兄，您也是個雄才偉略，成大氣候的青年才俊，說不定這次文狀元是你呢。”

“建功兄別拿我說笑了，還是快回去吧，時辰也不早了，等到十日之后皇榜一落，自然會揭曉。”

兩人信步無言回到客棧，路上各懷心思，茹燎生更是心思凝重，透露出精光的眼睛不住的在眼眶里轉。

心想，“以我這種水平，要在泱泱學子里面脫穎而出，實在有些為難，得馬上給家父寫封信，看他有什么妙招沒有，問過他之后再做打算。”

徐建功心想，“出了成績就趕緊回去，這一別穩穩都幾個月了，實在想念的緊，這次考試縱然不是一甲狀元、榜眼、探花，也定是二甲，最不濟也應該是三甲，總之先搭上官僚再說。”

十日轉眼就過，這十日來眾位學子們都是小喘一口氣，因為重擔已經卸下，這么多年的寒窗苦讀也終于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交給命運的審判了，人人的心里依舊惴惴不安。

皇榜布告，幾個報告欄前人如海嘯，聲音嘰嘰喳喳宛若市井。

徐建功和茹燎生拼命才從人堆里擠了進去，但見皇榜紅版黑字熠熠生輝，排版嚴謹工整的寫到。

榜一，黃澄杰，歐陽圣德，基青

榜二，會陽子，龍沅澤，陶皓明

榜三，……

徐建功睚眥欲裂，在急急看完布告后，胸臆之中血液翻騰，眼前霎時漆黑，腦中星光亂冒，直直往地上倒。

的虧是茹燎生在身邊，否則這一挺摔下去，頭皮非要破裂不可。

半響后，徐建功才緩緩睜開眼，看著面前熟悉的桌椅，看著坐在身旁的茹燎生，徐建功有一種如夢如幻的錯覺，憋了半天，才顫顫巍巍不可置信地開了口。

“榜上……可無，我輩人？”

瞧著徐建功一臉憧憬又可憐的眼光，茹燎生輕嘆口氣，緩聲回應。

“這考題刁鉆，參考者又是絡繹不絕，只恨上天不眷顧我等，但不得不承認這也是我們的一次磨難經歷。”

“啊~”徐建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表情虬結無色，胸膛大幅度的起落，頃刻間淚線盈盈，久久不再言語。

茹燎生知趣的走出了徐建功的房間，他想這種晴天霹靂的震驚，言語的安慰已經沒有什么作用，與其徒增煩惱，還不如讓他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待著，大丈夫能屈能伸，過段時間看淡就好了。

茹燎生心里打著小九九，讀書只是為了奉承茹老爺子的心愿，希望自己能夠知識淵博，海納百川，將來也能成為家里的頂梁柱。

現在考試遇見了難題，自己又想去做個小官，誰說不愛讀書，就不喜歡當官的？還是趕緊寫封信讓老爺子想辦法吧。

當即也不再想那么多，刷刷刷，筆走龍蛇，幾個軒昂沉穩的楷書就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