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四年冬,雪比往年來得早,大。一夜之間,京城的每一個角落都蓋上了厚厚的白雪,夜白湖早早地結(jié)了冰,往日人潮涌動的街道也鮮少有人駐足。
我與音兒突然來了興致,踏雪尋梅,夜白湖四周一大片梅花,一樹一樹的梅花開得正盛,梅花上積了雪,紅梅白雪相映成趣,音兒提議采摘一些梅花,可制作花箋,再采集一些梅花雪水,不失為泡茶的好原料。我囑咐她大雪路滑,走路當(dāng)心,便與她分頭去摘梅花采梅花雪水……
剛下的一層厚厚的雪,因無人來過,所以還是平平整整的,我實在不忍將它踩出一個個腳印,煞是突兀,破壞了這份自然的裝飾。我自詡并非良善之輩,大概是失去太多了罷,我竟想留住這份美好…
我徘徊不前,糾結(jié)不已間,音兒便已踏雪歸來,因采足了所需的東西,音兒走路也輕快雀躍起來,快到我跟前時,猝不及防間她的發(fā)髻掃到了梅花枝,瞬間,玉簪墜地,青絲散落……
我一躍而去扶住她欲墜的身子,枝上的積雪簌簌地落下,染白了我倆的頭發(fā),此刻,音兒還在我懷里,我輕輕拂去她眉間的一片雪花,觸碰的瞬間,化為一灘水,涼涼的,她輕輕眨了眨眼睛,撲閃的睫毛濕漉漉的,我凝視著她的眼睛,頗為認(rèn)真地說:“如此,我們可算是走到了白頭?”她狀似心領(lǐng)神會地點了點頭,將臉躲到我懷里,熱熱的。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我心里又想著提前與她到白頭也是好的,起碼也是到了白頭……我瞳孔微縮,望向了京城的某個方向……我可真是越來越心軟了呢,我何曾貪戀過什么,此刻竟差些忘了自己的使命對懷中的人有了貪戀……眼睛中的溫柔漸漸褪去恢復(fù)了我該有的一片清明……
景明五年秋,這日是乞巧節(jié),古書有載:七月七日之午丟巧針,謂之“投針驗巧”。曝盎水日中,頃之,水膜生面,繡針投之則浮,借日影而驗工拙。成花鳥云獸影,則乞得巧;其影粗如錘、細如絲、直如蠟,此拙征矣。
“看來我真不是個巧手罷!”音兒在數(shù)次投針失敗后皺眉沮喪地吐了吐舌頭。我安慰她莫要在意,不過是傳說,尚未知真假。她方才舒展了柳眉。
七月流火,到了夜晚,愈能感知涼意襲人,我施展輕功攜著音兒躍上了房檐上,她眨著眼睛:“看來今晚我們要做梁上君子了。”我拉著她坐下,失笑道:“未嘗不可。”
繁星點點,忽閃忽閃,明滅不定,皎月的清暉灑滿人間,京城中星星點點的光亮,在薄霧淺淺的夜里影影綽綽……音兒正抬頭數(shù)著不曾數(shù)完的星星……
如此安靜平和的日子對我來說越來越是一種奢求,度一日少一日罷,我看向身邊的音兒,問了一句殘忍的話“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當(dāng)如何?”
“若你不在了……那我便改嫁!”她顯然被我猝不及防的話嚇到了,眼睛里有潮濕的水草在搖曳,口中卻是狠狠地說了這句賭氣的話來。隨即不再理我,佯裝繼續(xù)數(shù)星星,眼神卻是若有所思…
我連連賠笑,她是真的惱了,“容錯了,容是說倘若……”音兒用蒙上了一層水霧的濕漉漉的明眸瞪著我。
“你若再要嚇我,我定要……”
“定要如何?”
她將臉埋到了我的肩頭,不做聲,有濕潤的液體滲透了我肩頭的衣衫直擊我的心,我用手臂環(huán)住她的腰,心底是如蛛絲般的自責(zé),密密麻麻的,束縛得我無法呼吸。
我心底卻是想著,改嫁嘛,大抵是最好的選擇罷。可為何心里有兩種情緒在相互斗爭……
舍與不舍?
大概我是這世間最無情又自私的人罷!
盡管我自己一直不承認(rèn),但大抵我的心不知何時起已為她跳動罷了……錯了,從一開始便錯了,我哂笑自己竟淪落至此。
我望著天邊那千萬年間只此一輪的明月,歲月更迭,世事輪回,明月依舊是這輪明月,不過是容貌有異罷了,或圓或缺,卻始終如一。
從不信鬼神的我此生祈求有來世……來世,我依舊是我,她依舊是音兒,只是容貌不同。如此,我定要在這茫茫紅塵中尋到她,許她一世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