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輸了，我把命賠給你，怎么樣？這樣夠公道吧。”

陳南靠坐在椅子上，瞇著眼睛，眼中透出危險(xiǎn)的光。

馬升心里的不好的預(yù)感幾乎要噴涌而出，以至于產(chǎn)生了恐懼——他惹了不該惹的人。

但事情發(fā)展到這個(gè)地步……

騎虎難下。

戴牛仔帽的絡(luò)腮胡是馬升的死對頭，他帶著一幫人跳出來給陳南撐腰，甚至放下了“他輸?shù)腻X我來賠”這種話。

吃瓜群眾們也跟著起哄。

尤其是那幾個(gè)在“斗狗”上輸了不少錢的家伙，都很樂于看到馬升倒霉。

“我，我沒錢！我沒錢行了吧！玩不起這么大的局！”馬升只好認(rèn)慫。

絡(luò)腮胡還沒來得及嘲諷，陳南的聲音已然響起。

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最駭人聽聞的話。

“很簡單，你輸了，不夠的錢，也可以用你的命來賠，嗯，算了，不要你的命，只需要你斷掉一只手就行，算我讓你的。”

馬升抖了一下，仿佛已經(jīng)看到自己的手被斬?cái)嗟漠嬅妗?

“你在胡說些什么！”

“不，我很認(rèn)真。你不是想玩嗎？我陪你。”陳南雙手撐著桌，緩緩站起，直視馬升的眼睛，“接受么？”

馬升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差點(diǎn)摔倒，那一刻他感覺自己面前站著的是一頭兇獸。

不，是惡魔！

“不接受！怎么可能接受！不過是玩玩而已，我不想玩了，還不行嗎？怎么可能賭上自己的命！這有什么意義！”

“可賭博的本質(zhì)，不就是無意義地去死么？”

陳南的話讓四周的空氣都安靜了，人們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少年，這一刻所有人都和馬升一樣，感受到了少年身上的……

可怕。

“嗯……”

陳南自己也是微微一怔。

他搖搖頭，垂下眼皮。

“咚”的一聲坐回椅子上，靠著椅背，像是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

馬升驚訝地發(fā)現(xiàn)，陳南身上的那股氣勢消失了，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低頭垂目，臉上帶著一絲悵然。

突如其來的變化。

就像是小孩子，忽然對眼前的玩具失去了興趣。

“很熱鬧嘛！”

莫山推開人群走出來。

他依然是沙灘上的那身裝扮，花襯衫，沙灘短褲，戴著副遮住半張臉的太陽眼鏡，咧著嘴角。

“老大……”馬升神色復(fù)雜。

“聽說你們在進(jìn)行超高額的麻將？底注是多少？”莫山饒有興致地問。

“九十六萬。”馬升說。

“嚯，可真是了不起的大賭局，不過馬升啊，你能拿得出這么多錢嗎？”

“拿不出。”

“你們呢？”莫山看向桌子上的另外兩人。

“沒有那么多錢。”

“不行……”

兩人連忙搖頭。

“都拿不出錢來，還打什么？”莫山一攤手，“雖然有點(diǎn)可惜，但還是算了吧。”

馬升三人如小雞啄米般點(diǎn)頭。

莫山又看向陳南，后者一直沒說話，像是在出神。

“如何？”莫山笑著說，“就當(dāng)給我個(gè)面子。”

陳南站起來，拍了拍腰間的刀。

馬升如臨大敵。

不過。

“當(dāng)然，我本就是跟他開個(gè)玩笑。”陳南抬起頭，笑了笑。

他又恢復(fù)了馬升等人剛見到他時(shí)的那樣子，淡然，平和，好說話，像個(gè)平平無奇的年輕人。

雖然不知道原因。

但這場鬧劇，終于可以落幕。

馬升暗暗松了口氣，這才發(fā)覺自己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陳南則是和莫山打了個(gè)招呼，表示他有點(diǎn)累，想先休息。

莫山表示理解，派人將他送回了房間，順便把還呆在房間里等待的菲兒也趕了出去。

關(guān)上房門，一個(gè)人的房間。

躺在床上。

陳南盯著天花板出神。

萬籟俱靜。

他緩緩閉上眼睛。

……

多年前的麻將館。

陳南坐在父親的位置上，面前的麻將倒下，清一色七對子，父親站在后面，臉上是驚訝和狂喜。

“天才！”

“我兒子是個(gè)天才！”

畫面跳轉(zhuǎn)。

陳南跟著父親來到深巷中的一家門前，敲門，一個(gè)五十多歲的老頭開了門。

老頭用只剩下三根手指的手揉捏陳南的手掌和胳膊，父親眼中帶著期待。

“童老，我兒子擁有與生俱來的強(qiáng)運(yùn)和悟性，他就是為了這一行而生的，你教教他吧。”

畫面再轉(zhuǎn)。

老頭和陳南隔著一張桌子對坐，桌子上擺著麻將、紙牌、骰子，各種賭具。

老頭用無名指和中指拈起一張紅桃A，慢條斯理地說：“所謂千術(shù)，不過是一種騙術(shù)，障眼法。”

兩根手指輕輕一搓，紅桃A變成黑桃A。

八歲的陳南若有所思地點(diǎn)頭。

但他翻開自己的手掌，掌心中，正好放著那張被老頭變沒的紅桃A。

老頭一愣，隨即大笑。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你的千術(shù)已經(jīng)出師了，不過，那還算不上是真正的賭博，接下來，我會教你……”

畫面跳轉(zhuǎn)。

老頭帶著陳南走出賭場，老頭臉上帶著得意至極的笑容，陳南手里抱著一個(gè)銀色的手提箱。

手提箱很重，陳南踉蹌一步，箱子摔在地上，大把的鈔票灑出。

風(fēng)吹過來，鈔票旋轉(zhuǎn)著飛向天空，老頭在風(fēng)中大笑。

畫面再轉(zhuǎn)。

十歲的陳南推開深巷里的那扇門。

佝僂的身影坐在黑暗中，他引以為傲的雙手以一個(gè)詭異的姿勢地垂在身旁，像是兩條被擰得很好的麻花。

血一直淌到陳南腳下。

“不可能的，我沒有輸，我根本就沒有出千，只是靠運(yùn)氣贏了他們，他們不講規(guī)矩，他們憑什么不講規(guī)矩？”

老頭的聲音充滿著憤怒和絕望。

畫面再轉(zhuǎn)。

公墓。

父親領(lǐng)著他，站在一座墓碑前。

“這是你師父死前說的話。”父親打開手機(jī)音頻。

“我想明白了，我終于想明白了。”

“哪有什么真正的賭博。”

“所謂賭博，不過是走在一條通往死亡的路上，賭術(shù)越高，走得越遠(yuǎn)，就距離死亡越近。”

“而且，無論是這條路，還是最終的死亡，都沒有任何意義，沒有意義……”

“這，才是賭博的本質(zhì)！”

陳南抬起頭，看向父親。

父親臉頰的肌肉在微微抖動(dòng)。

最終，他咬著牙，蹲下來，用力按住陳南的肩膀，看著陳南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

“兒子，對不起，我把你帶上了一條錯(cuò)誤的路，對不起，對不起……”

“但你還可以回頭。”

“從今往后，你不要再玩牌了，不許再碰，你把這些玩意全都忘掉，你給我好好地去上學(xué)，你要成為普通的孩子，學(xué)校里有更有趣的東西……”

父親越說越亂，語無倫次，他抱住陳南，身體顫抖不止，陳南感覺有水打在自己的脖子上。

……

陳南從夢中醒來。

他躺在床上沒動(dòng)，看著天花板，往事像是電影般在腦中閃過。

自那以后十年，他果然沒有再碰牌，像是所有普通小孩一樣，讀完小學(xué)，上中學(xué)，考大學(xué)，天天上課，沉迷游戲。

父親也不再去那家麻將館，他找鄰居大媽學(xué)了雜醬面的做法，陳南沒有再餓過肚子。

誰也不再提那段拜師學(xué)藝的日子，仿佛那只是一段不存在的冒險(xiǎn)。

但只有陳南自己知道，那段記憶一直藏在他的身體里，就像是一只小怪獸，會時(shí)不時(shí)地蹦出來，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