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譽緩緩起身，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一絲人跡。

老棗樹微微晃動，透過明澈的月光，在地面上留下斑駁的影子，粗略看去好似精怪般張牙舞爪。

土地公盤膝凝神，一言不發，像是什么都察覺到的樣子。

“來者是為何人？為何而來我康牛村？”

吳譽慢慢走出仙殿，拾起了靠在棗樹上的招魂幡，眼神流盼四周，手腳已有些許冰涼。

突然間，一個空靈而飽滿的聲音從自己的身后穿來，毫無察覺。

“這句話該我問你才是。你是何人？為何來我牝牛山？”

吳譽聞言猛地回頭，雙目橫掃，琥珀幡尖直抵背后。

他原本以為會是什么山精野怪、鬼魅魍魎，但實際上卻與之大相徑庭。

來者乃是一位老者，此時正站在仙殿之上，手持拂塵俯視著吳譽。

老者體態修長而勻稱，一身素袍顯得十分干練舒爽。烏漆的長發綰在腦后，逍遙巾兩條絲帶無風而舞。

雖然他看起來年歲已不小，長髯至胸，可卻是鶴發童顏，氣色紅潤，一點也不比吳譽的精神差到哪里去。

吳譽一眼掃過那老者，心里頓時就是一陣欽佩——他此生還從未見過如此有仙風道骨之人，簡直是太上臨凡，菩提再世。

“小子吳譽，有失遠迎，還望仙人寬恕。”

吳譽當即行禮道歉，絲毫不拖泥帶水。

“你我一神一仙，倒也無所謂高低貴賤，只是你手中那桿幡旗......似乎來路不正啊。”

老者拂塵輕揮，雙目炯炯盯著吳譽手上的招魂幡。

吳譽聽罷不知如何回答，便索性先轉移一下話題。

“我是這康牛村新任的武判官，姓吳，名譽，手中這幡是我的傳世法寶，平時不常用它的。還望仙人能夠指點尊名......”

老者聽罷，冷哼一聲說道：“我是誰先不必論述。只是你說自己位列神班，本該修養元神、調和陰陽，為何手中會有煞氣如此之重的法器？”

“這牝牛山原本地靈山秀，乃潔凈絕塵之地，而今晚卻橫遭一股凌厲無比的煞氣，直亂藏靈地的氣脈，你可知這簡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老者說著，語氣變得激動了起來，好像十分懊惱，連胡子都一顫一顫的。

吳譽知道自己沒法反駁，只得連忙致歉。

“小子無知，如亂了仙人修行，還望能獲指點，好好彌補一番才是！”

此時他早已將招魂幡扔在一旁，好似炙手的山芋一般。

“既然這樣，你且隨我來，看看有無壓制煞氣的法子。不然半月之內，我牝牛山的靈力氣脈定要受損。”

老者示意吳譽帶上招魂幡，然后兀自向村后的山峰飛去。

牝牛山就是康牛村背靠的那座大山，足有近百丈之高。日夜有薄霧籠罩期間，幽谷深罅道道相連，猿啼鳥鳴悠然回蕩。

山中有著不少奇花異獸，特別是各類外界罕有的藥草仙芝，在牝牛山多有分布。康牛村的村民正是靠著這些才能在這崎嶇偏僻的土地上生存繁衍下去。

吳譽抱起招魂幡，騰空一躍便跟在了老者的身后。

既然可以一眼看穿自己的元神真身，且氣勢上絲毫不落下風，想必這就是牝牛山中的隱士高人了。怎么土地老兒沒跟自己說過呢？

吳譽思索著，跟著老者的蹤跡竟一路飛上了牝牛山的山頂。

這牝牛山共有兩峰，一東一西，狀如牛角，中間是一道深邃的罅隙，宛如曾被巨斧劈開過一般。

老者去往的地方是西峰頂。

西峰巍峨料峭，如劍般直刺云霄，絕壁上倒掛著青松，周圍清煙繚繞，百鳥啼鳴。

吳譽徜徉在云霧之中，隔著很遠就在峰頂上看到了一處觀宇。白衣老者此時正站在觀門前，背手等候著自己。

“抱歉，來遲了，有點跟不上仙人的步伐......”

吳譽在老者的目光下緩緩降落。

他被那一雙如炬般的眼睛注視著，連落地時的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擺放，險些跌倒。

“我看你面相潤和，眸中少有雜物，也不像是個行兇做歹的惡神。”

老者看著有些笨拙的吳譽，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當然不是了，我今天可是第一天上班，呸，當上這個武判官的。絲毫沒有為害世人的念頭......”

吳譽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這樣，你且隨我來。”

老者轉過身去，走進了那座觀宇之中，吳譽緊隨其后。

“這招魂幡呢？”

“拿進來。”

吳譽聞言，只好橫過來長長的幡旗，小心翼翼地跨過了低矮的觀門。

這個道觀因坐落在狹隘的峰頂，總體規格很小，沒有山門或欞星門，跨過前門就到了院子里。

院中央是一顆老樹，高數丈，須四人合抱才能勉強圍住，虬枝盤根錯節，竟蔓延到了附近的青磚之上。

“仙人，敢問這是什么品種的樹，我怎么從未見過？”

吳譽端詳了一番，疑惑地問著。

“此乃乾清古樹，至今已有千年歲數，是我剛到這牝牛西峰時種下的。且據我所知，整個人世間，僅剩兩棵了。另一顆，就在那大央皇廷之中，被當做至寶供著。”

老者手捋長髯，看著眼前這棵古樹，不自覺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

吳譽聽完，驚詫不已，想要伸手去摸一摸樹皮，看看能不能增加自己修為。

“這位小兄弟，我也不是不告訴你我的名字，只是我千年未入塵世，真的記不得自己俗名叫什么了。”

“其實叫我南玄子就好了。”

老者慢慢悠悠說著，看向了吳譽，嚇得他趕緊收回手來，連連稱是。

“南玄真人果然神通廣大，在下佩服，佩服。”

南玄子不為所動，只是走近那乾清古樹，伸手自空中一擒，一片葉子便飄落到了他的手中。

“乾清樹葉，乃萬靈之引，薈萃天地間最純粹的精華于一脈。凡人服之可延年百歲，修士服之可修為大漲，神仙服之可清凈元神。這一片葉，是我近十年來摘下的第一片葉子，且助你壓抑煞氣罷。”

南玄子說著，把那片乾清樹葉遞給了吳譽。

“謝前輩。”

吳譽說著，伸手準備接過乾清葉，卻發現自己竟無論如何也拿不過來葉子。

南玄子的手仿佛僵住了一般，不肯松開。

吳譽抬頭看著南玄子緊繃在一起的顫抖的嘴唇，還有那依依不舍、似有淚光涌動的雙眼，心中竟有些愧疚。

“唉，算了，說給就給你罷！”

終于，南玄子撒開了手，背過身子，仰頭望向了天空，留給吳譽一個落寞的背影。

吳譽抬頭看著那枝葉繁茂的乾清樹冠，不明所以。

這不是還有很多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