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善若水
- 劍心輪回
- 方竹
- 5079字
- 2020-12-03 18:21:45
劍之宗的論劍大會每十年舉辦一次,屆時天下有名或想成名的劍客都會來參加。原本的天下第一已經死了,現在的天下第一卻沒有人知道是誰。有誰會不想成為天下第一呢?
也許真的有那么一個吧。
影劍還住在自己的雪山上,他的鷹和他的劍都還在。還有一尊一人高的冰雕。在他手中,除了雪玉還能雕出誰的身影呢?
在他心中,只有那么一個雪玉,那么一個對他沒有絲毫愛的雪玉。
影劍的劍在翻舞,冰屑如雪花般飛濺、散落。而其中卻沒有夾雜這個癡情漢子的淚。他從未流過淚。他想念一個人的時候不會流淚也不會喝酒,淚和酒會讓他的意識模糊,讓他看不清腦海中的那個身影。他不舍得,你讓他怎么舍得?換做是你,你又會舍得嗎?
一個個屬于她的身影,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她的一轉身一回眸,她存在在他腦海中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他都舍不得忘記,他只能用這一塊塊冰將自己的記憶保留。
他雕成的是一個笑臉。
抬手,他想去觸摸他的臉,當他的手無限接近,只差那么一點的時候,他卻把手縮了回來。她的美,豈是他這侏儒可以染指的。
門外有腳步聲,影劍立刻回過頭去。
“你……你……你來……來了。”見到這個人,影劍不禁語塞。這人,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雪玉嗎。
雪玉道:“恩,我來了。”
“你有什么事嗎?”影劍在心里想過千萬次與她見面時要說的話,要做的表情。他甚至也想過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在乎她。至少她離開的時候不會有那么多留戀,也許她就會好過一些。她好過了,自己就算再怎么受罪,又能怎么樣。
但到了此時,到了真正見她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已經被融化了,他寧念化成水,寧愿被她踩在腳底。就如阿難說的:“我愿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淋。只愿伊從橋上走過。”佛尚且不能斷了愛,何況人。
雪玉道:“你救了我,我來謝你。我知道金銀財寶你看不上,這是我天山珍藏的梅雪佳釀,希望你笑納。”此時已有四個人抬著一個大甕走了進來。甕口用膠泥封住,卻仍能聞到散發出的酒香。據說釀這酒除了需要上等的糧食,還需要特別的水。那水是用初冬時落在梅花上的雪化成的,而且只能用第一場的雪。釀這一甕酒,至少需要收集幾十年的雪水,釀起來不易,喝起來自然更舍不得。
“謝,”影劍忽然笑了出來:“我需要你謝嗎,我需要你謝嗎!”
“好!”
影劍走到甕前,啪一掌拍開封泥,四個大漢合力抬的酒缸他一個人就舉了起來。然后,和著自己的愛和心碎,把這一甕酒喝的一滴不剩,而且一滴都沒有灑出來。這是她給他的酒,無論如何他都不想糟蹋。
“我領了你的謝,你不欠我的了。”影劍的聲音開始哽咽,他不會讓自己流淚。
雪玉大聲道:“好!好!好!”
“好一個堂堂男子漢!好酒量!好氣度!”
她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之后仰天長笑,笑的那么狂!
轉身,雪玉走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又停下腳步。
“劍皇死了,我不想永遠做寡婦。但是,就算我要嫁,也一定要嫁給天下第一的男人。”
這次她真的離開,這里又只剩下他一個。
他的劍又在翻舞,雕出了狂笑的她。
“你見到他了?”劍無雙站在段痕面前,他對于段痕,卻是十分的在乎和看重。
段痕點了點頭,卻又想起那個人,那把劍。他第一眼看到那人的時候,根本沒有看清楚他的模樣,卻只看到一柄無比巨大的利劍豎在自己面前。而自己,仿佛要被這一把巨劍之上的劍氣絞碎。
“你知道他所學的劍法嗎?”劍無雙又問。
段痕這次卻知道:“我能感覺的出來,和那一招劍法很像。”那一招劍法,說的自然是黃帝留下的那一招。
劍無雙瞟了眼段痕手里的星杰,問:“妙義應該告訴過你,他想要的是什么,對吧。”
段痕將星杰握的更緊,道:“知道。”
“那你知道那時他為什么沒有動手嗎?”劍無雙追問。
段痕沉思片刻,回答:“因為這里的規矩,只有在試劍石才能與人比劍。”
劍無雙搖頭:“因為那時你還不配他出手。但終究劍在你手里,他不會奪走你的劍,因為那是對劍的尊重。”
段痕愕然。
劍無雙微微含笑,又問:“你來這里多久了?”
段痕卻道:“不記得了。”
劍無雙又問:“那你學到了多少?”
段痕道:“一萬兩千四百零一招。”
劍無雙呵呵一笑,道:“這你倒記得清楚。”
段痕道:“是不敢忘。”
“好!”劍無雙道:“現在,我應該可以教給你我的劍法了。而且我可以告訴你,那個人,學的就是我的劍法。”
“你的劍法?”段痕雖然不懂,卻顯得欣喜若狂。他見識過劍無雙的劍法,若是真的能學到他的招式,對自己一定有很大幫助。甚至能幫助自己將正邪合二為一。那就真再好也沒有了。而且,他也能更加了解那個人。
“沒錯,”劍無雙道:“之所以讓你先學那四劍道之中的劍法,是因為我的劍法是以那劍法做根基。若是不去學這萬招劍法,就難懂我劍法中的奧妙。學了也是白學。”
這一點,段痕能感覺到。他初練那一招劍法之時只覺得其高深,卻不知其高深在何處。而此時,而當他學會那萬招劍法之后,他卻已經能探出其中門道。但那一招高絕如高山仰止,陽春白雪。他如何能領悟得通透。
劍無雙又道:“現在,再練一次那招式。”
段痕的劍在動,疼痛他已可以忍受,他已習慣。但招行一半之時,他卻停了下來。劍無雙知道,這絕不是因為疼痛。
“怎么了?”劍無雙問道。卻有那么點明知故問的意思。
段痕道:“只要我動就會有變化,我就練不出那一招。”
劍無雙道:“那你知道,為什么我的劍會沒有變化嗎?”
段痕不知道。
劍無雙又問:“你的劍,是跟著什么在動?”
段痕道:“我的手。”
“你的手呢?”
“我的身體,我的心。”
“那你的心呢?”
劍無雙這最后一個問題,卻讓段痕無從回答。
“你的心在跟著你的感覺動,因為你感覺到了對手的運動。但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真正的高手是不會讓自己跟著對手動的,他會牽動對手的手,對手的心,對手的感覺。我的劍在動,但我卻能與你的感覺保持一致,所以你感覺不出我在動。但我的招式變了的時候,已經是你感覺的盡頭,也就是你生命的盡頭。”
這是劍無雙的答案,讓段痕獲益匪淺,卻似懂非懂的答案。
“我知道對于這個答案,你無法理解。我再問你,你知道什么叫上善若水嗎?”
段痕道:“我知道,那八個老頭子教過我。他們說水最卑賤,也最高潔。人能臟水,水不臟人。水能流向人無法去到的地底,也能升騰成云,到天下最高處。”
劍無雙卻笑著搖了搖頭,道:“他所說,不過是水的形。卻不是水的神。”
“水無生無滅,無欲無爭,無名無利。這才是水。”
“這就是所謂,上善若水?”段痕問道。
劍無雙卻否定:“不是。其實上善可以若水,也可以若火,可以若風,可以若塵。若你真能達至上善之境,又何必在乎自己像什么?若你求自己如水一般,那便是執著,最不該有的執著。上善之境便是于有無之間,有與無相互排斥卻也相互依存。我的有便是你的無,我的無便是你的有。”
段痕還是不懂,卻仿佛從這老者身上看到了一片無限廣闊的疆土,自己在那疆土上馳騁,卻始終無法得窺全貌。
劍無雙留給段痕的是一卷刻在竹簡上的圖譜,一共三卷,每一卷上只有一招。段痕不相信劍無雙會欺騙自己或對自己有什么隱瞞,這三招,可能真的就是劍無雙一生中劍法的凝結。
還有七天,劍之宗的論劍大會才開始。但今天這里所有的客房就已都注滿了人。這里沒有誰認識誰,也沒有誰看得起誰。就算之前是老友兄弟,到了這里也會變成對頭。他們都是奔著天下第一來的。
天下第一只有一個,怎么可能是你?怎么可以是你?天下第一,舍我其誰?
每個人心中都這么想著,唯獨一個人想的卻有些不同。他只知道,我一定要成為天下第一的男人。一定要。
影劍的劍還在,五尺的大劍被在他還未及五尺的身上顯得十分滑稽,甚至會因此被那些不長眼的后輩耍笑。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天下第一。
時將正午,伙房開始忙了起來。飯菜不見豐盛,也沒人會在乎。誰來這里都不是為了吃飯的。廳內有桌椅,可以大家聚在一起吃,也可以吩咐人把飯菜送到屋里。很多人都是在屋里吃飯的。誰也不想自己在吃飯的時候被人從背后刺一個透明窟窿。雖然論劍之日未到,而且這里的規矩嚴明,但誰能保證,這里的人都是君子?
影劍也不能,但他卻坐在了外面的桌子上。與他坐在同一張桌上的還有那黑衣人、白衣人,還有劍童。
白衣人喝水,而黑衣人則喝酒。影劍的酒量很好,見到另一個酒量這么好的人,就像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一般。
黑衣人又端起一碗酒,準備往嘴里倒,影劍卻伸手蓋住了他的碗。
“你干什么?”黑衣人冷冷問道。
影劍道:“如此喝酒,豈不麻煩?”
黑衣人道:“如何喝酒不算麻煩?”
影劍道:“你一壇我一壇,便不麻煩。”
于是二人就開始喝。
酒壇子越摞越高,兩個人的肚子也好像越來越大。片刻間二人已經各倒進肚子里三十三壇高粱酒。高粱酒很醇也很烈,雖比不得陳年的竹葉青,卻別有一番風味在里面。此時兩人都微微有些醉了,但醉了的人卻往往認為自己更加的能喝,所以誰都沒有停下來。只是苦了抬酒的仆人。這場面本也不算難見,但此時拼酒的卻是這幾個人中的怪物,誰都忍不住想去看一看。有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人越來越多,幾乎要將這大廳擠滿。
影劍喝干了第五十壇高粱酒,啪一掌拍碎了酒壇,道:“今天就陪你喝到這。若是以后想喝酒,隨時找我。卻別招惹來這些小人。”影劍這一句話,無疑是將這里所有的人都得罪了。
黑衣人卻站起身,道:“對,我們喝酒不是給你們這群小人看的。快滾!”
有誰會真的離開,就算本想離開,聽到這兩句話也一定要留下。留下來問個清楚明白,討一個說法公道。何況這里的人全是習劍之人,劍之剛,寧折不彎,寧死不辱。
白衣人站起身,將折扇握在手中,道:“我勸你們還是盡快離開的好。我這朋友發起火來我可也管不了。”他在笑,一種讓人不舒服的笑,一種不將人放在眼里的笑。
“我偏要看看他的火有多……”
“大”字還沒有說出來,這人的胸膛上就多了一根竹筷。而黑衣人面前的竹筷卻只剩下一根。方才人群擁擠,這人還未跳出來,黑衣人卻能辯出方位,一擊中的,卻不傷無辜。而且他擲出竹筷用的并非暗器手法,而是飛劍手法,便是以氣御劍。這等修為,若沒有百年修為,是萬難達到的。
人群散了,那不知名號的尸首也不知被誰收走了。
黑衣人坐下,問:“你還喝嗎?”
影劍道:“喝。”
還是那個極端的空間,還是那令人魂破膽寒的聲音。
“進展的怎么樣了?”這次,他居然先行發問,看來他也有些著急了。
黑暗中,有人回答:“他現在已經去了劍之宗。但在我們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領悟了黃帝留下的劍法。而且劍無雙那個老家伙居然把畢生心得傾囊相授。屬下擔心……”
“沒什么好擔心的,他越是強大,我就越是開心。這一次我們不能像上一次那樣再錯過了。”那聲音興奮卻也迫切,仿佛在這黑暗中多呆一刻都是煎熬。這黑暗,是他棲身之處,卻也是他的牢籠。
“他怎么樣了?”那聲音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
那人回答:“屬下月前就已找到了他,再有三日他便能復原。”
“恩。”那聲音顯得很滿意。
那人不再回答,他知道自己該去做什么。
魔族里,莫陽坐在自己的房間里。這可以說是這里唯一有點樣子的房間。魔君雖然不會討女孩子喜歡,但起碼的體貼卻是有的。
但莫陽在這房間卻是坐立南岸,總有些心神不寧,仿佛有什么事要發生了。
“你還沒睡嗎?”梵天奇站在門外問道。
莫陽恩了一聲,道:“進來吧。”
梵天奇走進去,卻還沒有坐下便先道:“我,覺得有什么事要發生了。”
莫陽道:“會是什么事?”
梵天奇道:“他,回來了。”
莫陽沒有回答,她的心跳好快,她好緊張。她生怕梵天奇說的那個他,不是他。
梵天奇也能感覺到這些,所以他說:“是他。但不是輪回之后的他,而是之前的他。我們兩個命線一致,所以我能感覺到他的生命,又得到了延續。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但我卻能明顯的感覺到他真的還活著,我甚至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他在哪!”莫陽一下子跳了起來,她恨不能立刻飛到他面前。
梵天奇卻道:“我不知道,我只能感覺到他還活著,但他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
莫陽卻道:“這次,我一定要找到他。就算踏遍千山萬水,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絕對要找到他。”原本只有男子才應該擁有的決絕,此刻卻浮現在了她這張臉上。
梵天奇道:“明早我們動身,我陪你一起找。但在去之前,我們是不是該去看看他?”
莫陽沉吟著,終于點了點頭:“恩。”
“據說過幾天那里會舉辦一場論劍大會。我打算去看一看再走。”梵天奇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他知道莫陽甚至連這一夜都等不了。但是那個人畢竟是南宮涵的輪回,畢竟,也是他的弟弟。
誰知莫陽卻居然答應了:“看到他沒事,我也能放下心來。”
梵天奇長舒了口氣,道:“你放不下他嗎?”
莫陽不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找了十三年,又怎么是能說放下就放下的呢?
梵天奇道:“其實這些年,我知道你難為了。”
莫陽苦笑一聲,道:“誰讓我偏偏愛上了一個他那樣的人。而且,我知道自己還能再見到他,沒什么好難為的,值得了。”
梵天奇道:“我南宮涵弟弟也真有福氣。”
“也許是我有福氣吧。”莫陽笑著,有點無奈,有點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