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歲上,我又成了單身。我心灰意冷,對什么都失去了興趣,經過了兩次婚姻,我對生活徹底失望了。我覺得我對不起柳月。她是一個好女人,隨便嫁個什么樣的男人,都會幸福地過一輩子,可她偏偏遇上了我。是我毀了她,也毀了我。正如我母親的慧眼,我就是個害活。我不想再繼續這樣的生活。
我母親又托人給我介紹女人,我再也對女人沒有了興趣。有我父母管小雨小雷姐弟,我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我只想工作,讓工作來澆滅我,讓時間來療愈我。沒有了和女人的糾纏,沒有了家庭的拖累,我的事業似乎有了轉機,明年醫院領導班子改選,我有希望進入下一屆的院領導班子,這是我最后僅存的希望。
實際的情況跟理想總是相差距離,最終我還是沒有競爭過我的競爭對手,我繼續當我的副處長。我的事業停滯不前。我在副處長的位置一干就是十幾年,我是個徹底的失敗者。我以為我可以不同,可以出息,回過頭來,我不過和所有大眾一樣。院長的職位就那么幾個,競爭的人卻很多,我不過就是個平常人,醫院有那么多人干了一輩子的副處長,再多我一個又如何。我再無進取之心,每日混沌度日。我落寞,頹廢,郁郁寡歡,情緒跌到人生的低谷。好在還有兩個孩子,使我有了些許安慰。事業只是人生活的一部分,孩子才是人繼續生活的力量。
我心情郁悶,萬念俱灰,就常常喝酒,喝完酒就不由自主走到柳月的家門口,然后不進去。我就在遠處的一棵樹下,我坐在地上,看著她屋子亮著的燈光,直到燈光熄滅,我才不情愿地向回家走。我不想回到那個冰冷的家,這里才是我的家,這里應該才是我的家。有一次,我喝醉了,就在她的門口睡著了。第二天一早開門,她看見我躺在地上。“怎么醉成這樣,張浩,醒醒。”
我被她叫醒,看見她,我苦笑了一下。“我怎么就睡著了。”
“你在外面睡了一夜?”她好像是在問我,又好像肯定地說。我能看出她既心疼又怪罪。
“我喝了酒,本來想回去,怎么就走到你這里了。我沒事。”我又苦笑了一下。
“還說沒事,看醉成啥樣了。”她把我扶到她屋里。“快把這茶喝了,醒醒酒。”她喂我喝了一口。我喝著熱茶,眼睛突然熱乎乎的,我強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時間仿佛一下子穿越了,還是在她的宿舍,那時候我們多單純,她是那么的溫柔,嫻靜,我是那么的青春,陽光。一口茶下去,我清醒了。我抬頭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我該回去了。
“你沒事吧。”
“沒事。”
我能說什么呢。我走出門,兩行淚水瞬間濕了我的眼睛,我不敢回頭,我怕自己控制不住。她似乎感覺到我情緒不對。
“浩浩,你沒事吧。”她站在門口又問了一句。
“沒事”我說著竟忍不住。我轉過身,進到門里,一把抱住她,我失聲痛哭。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在她懷里,我才有痛哭的勇氣。也只有她才能融化我心中積下的冰山,我像個孩子一樣釋放著我的委屈。
“浩浩不哭,浩浩不哭。”她叫著我的小名,抱住我,撫摸著我的頭,比我的母親還親。
“姐,對不起,姐。”我叫了聲姐,又痛哭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連聲說著對不起,我是真的對不起她。
柳月很平靜,她已經習慣了沒有我的日子。初起,她還經常跑去女兒的學校,偷偷躲在旁邊看女兒,然后流淚,再剛強的人在兒女面前都是脆弱的。后來隨著她父親母親相繼去世,也許她活明白了,人生本來就是如此,也許她的淚流干了,她躲得離我們遠遠的,獨自生活著。她不再流淚,不再哭泣,她如完成了修行的人,安靜地過她自己的日子。
柳月知道我的生活狀況,她安慰我,“慢慢來。不著急,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有了第一次,我有事沒事就去柳月家,現在我不用藏著掖著,我敲門,開門,一如自然,有時候也留下來吃飯。慢慢成了習慣,我幾乎隔三岔五就去她那兒。只有到了她那兒,我的心才能平靜。我知道,柳月就是我的家,她在那兒,那兒就是我的家,她就是我的歸宿,我依戀她,我依然愛著她。有幾次我都想留下來,猶豫再三,我還是開門走了。
日子仿佛就這樣,一晃過了幾個月。有一天,我終于鼓足勇氣對抗月說:“回去吧,我離不開你。”
柳月握了握我的手,摸了摸我的頭:“我們回不去了,你不是以前的你了,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我老了,一個人這樣過挺好。”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姐,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傷了你。”
柳月掙脫開我的手:“不,不是你。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別這樣,張浩。聽我說,你還年輕,再找一個人,好好過,把小雷小雨帶大。我老了,就讓我一個人清靜清靜,小雨在你那兒我放心。”
“姐,跟我回去吧,我需要你,小雨也需要你,到了現在我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的心中始終只有你一個人,你不回去,我后半輩子,無法心安。”
“別這樣,張浩,我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柳月重復地說著。
“我不會放棄的。幾十年了,你是了解我的。”
出了柳月的家門,天空中飄起了毛毛細雨,這雨瞬間把空氣漂洗得濕潤干凈,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中充滿了希望。有柳月在,我的世界就是豐滿的,再也不瞎折騰了,我打定主意,不管她同意不同意,我都會把她接回去,她就是我的家,就是我的生命。這次我只聽自己的,誰也阻攔不了我。
此后,我有事沒事就去柳月家,經常留下來吃飯,儼然過起了日子。逐漸地,我去柳月家的次數越來越勤,直到后來一天不去,我就感覺心里空落落的。我知道,我已經把這里當成家了。她也是期盼著我去的,只要我一到,她熱情地招呼,殷勤地侍候,浩浩吃這,浩浩吃那。在她的心里,我還是她的浩浩。
人張沒好事,狗張挨磚頭。這是西京本地人的歇后語,這話也應在我身上。自從我經常去柳月家,并打定主意接她回家,我的心情就格外舒暢。我時常又哼起了小曲,我可是多少年都不哼歌了。2022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