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索亞“匪幫”

如果你沒讀過《湯姆·索亞歷險記》這本書，你就不會知道關于我的故事，更不會了解我這個人。不過沒關系，你慢慢看下去就會了解了。

那本書的結尾是這樣的：湯姆和我（也就是哈克貝利·費恩）發現了強盜們藏在山洞里的寶藏——整整一箱子金幣。我們把錢平分了，各自得到六千塊錢。撒切爾法官把這些錢拿出去放債，就這樣，整整一年，我們每人每天都能得到一塊錢的利息。誰也別小瞧這一塊錢，它能讓一個孩子過上神仙般的日子呢！后來，寡婦道格拉斯夫人收我為養子，并發誓要讓我成為有教養的人。但是，我習慣在外面漂泊的生活了，住在她家里做任何事都要按她的規矩辦，實在很難受。后來，我實在受不了了，就逃了出來。這時湯姆·索亞找到我，說他要組織一個匪幫，但不能收容流浪漢（他認為那樣很丟面子）。我只有回到寡婦家，才夠資格入伙。我一聽他這么說，也就回去了。

我消失了好幾天，道格拉斯夫人傷心極了。她一見到我就痛哭流涕，說我是一只可憐的迷途羔羊。她給我換上那些新衣服，弄得我滿頭是汗，渾身發癢。在道格拉斯夫人的家中，每當開晚飯時，如果她搖一下鈴，我必須準時去吃。可走到桌邊后又不能馬上開始用餐，必須得等寡婦低下頭對吃的飯抱怨一番才行，哪怕是飯做得無可挑剔（今天亦是如此）。

吃過晚飯，她拿出一本書，給我講摩西的故事。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人是干什么的，急得抓耳撓腮，想弄個明白。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告訴我，這位摩西早就死掉了。我對死掉的人不感興趣，就不再深究了。

過了一會兒，我的煙癮上來了，便求道格拉斯夫人讓我吸煙。可是，她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話，就是不讓我吸。她認為吸煙是個壞習慣，讓我戒煙，這讓我很不耐煩。

道格拉斯夫人有一位姐姐，名叫做沃森。沃森小姐是一位戴著眼鏡的老太太，不久前搬來與道格拉斯夫人同住。她拿著一本拼詞課本給我上課，逼著我苦苦地念了一個小時。這簡直糟糕透了，我坐立不安，渾身難受。沃森小姐嘮嘮叨叨地說：“別把腳放在那上面！”或是“別那么躺著，坐直了！”過一會兒她又會說：“別嘆氣！別那樣伸懶腰！你怎么不學學規矩？”最后，她們終于把仆人叫進來做禱告，然后各自回去睡覺。

我坐在臥室的窗前，既孤獨又沮喪。我聽到遠方傳來的貓頭鷹的叫聲和曠野上野狗的哀嚎，心里既難過又害怕，心想：“要是有人陪著我玩該多好啊！”

過了很長時間，我聽到鎮里的大鐘當當作響，足足敲了十二下，然后一切復歸寂靜，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安靜。后來，我聽到黑暗的樹林中一枝樹杈折斷的聲音，并感覺到樹叢中的暗地里有東西在移動。過了不久，又隱約聽到從暗地里傳來的貓叫聲。我知道這是暗號，馬上用貓叫聲作為回應。接著，我就關上燈，從窗口爬到小木棚上，又偷偷溜到地上。不出我所料，湯姆·索亞正躲在樹叢中等我呢！

我們踮著腳尖，避開坐在廚房門口的吉姆——沃森小姐的大個子黑奴，就連忙朝屋子一側的山坡走下去，找到了喬·哈帕和本·羅杰斯，以及其他兩三個男孩子。挨著村子下面的是一條大河，在那兒，我們解開了一條小船，向河的下游劃了兩英里半，在小山旁的一處有塊大巖石的地方上了岸。

我們走過了幾片灌木叢后，湯姆先要每個人都發誓保密，然后把我們帶到了一個隱在灌木叢中的山洞口。我們點燃了各自的蠟燭，手膝并用地爬了進去。進去大約兩百米，我們來到一個大洞穴里，里面又濕又冷，就在那兒停了下來。

“現在，我們開始成立這個匪幫，”湯姆說，“誰想入伙，就得發誓遵守規定，并且用血寫上他的名字。”

大家都愿意參加。湯姆便拿出了一張紙，在上面寫好了各項規定，然后把上面的規定念了一遍。每個人都得宣誓忠于這個幫，不得泄露任何機密。誰敢欺負幫里的人，幫里的兄弟就要去殺死那個人和他的全家。而且，那個奉命去復仇的兄弟在完成他的神圣使命之前，不能吃飯，也不能睡覺。

所有的人都認為這規定棒極了。

“那么，”本·羅杰斯說，“這個幫干些什么買賣呢？”

“我們戴上面具，在路上搶劫馬車，”湯姆說，“把車上的人全都殺死，然后把他們的錢和手表拿走。要不就把人帶到這個洞穴里來，讓他們交贖金。”

“贖金？那是什么東西？”湯姆總是說一些術語，讓我很佩服。

“我也不知道什么叫贖金，但我知道強盜們必須得這么干，所以我們也必須這么辦。”湯姆說。

“可是我們不知道贖金是怎么回事，那怎么干呢？”我又問。

“為什么不能干？咱們什么都不用管，必須這么干。難道你想不按照書上寫的干嗎？那會把事情搞得一團糟的！”

“不過，湯姆，如果我們不知道讓那些人交贖金是怎么回事，到底應該怎么讓他們交贖金呢？”

“這……我不知道。我想，‘把他們扣起來直到他們交出贖金為止’意思就是一直關著他們，直到他們死掉為止。”

“那他們會帶來很多麻煩，他們會把所有的東西都吃個精光，而且還會想方設法逃跑。”本·羅杰斯憂心忡忡地說。

“本·羅杰斯，你說的是什么話！我們有衛兵看著他們，只要他們動一動就把他們打死，他們怎么可能逃跑呢？”

“衛兵？聽起來倒真不錯，可是誰會整夜坐在那里看管他們呢？為了看管他們，一點兒覺也不能睡，那是傻瓜才干的事。干嗎不弄根大木棍，一把他們弄進洞來就讓他們交了贖金呢？”我問道。

“這……因為那和書上寫的不一樣，知道嗎？”湯姆說話時有點底氣不足。

“那就聽你的吧。”我無可奈何地說。

“我們把女人也殺死嗎？”本·羅杰斯又想到一個問題。

“哈哈，本·羅杰斯，我可沒你那么傻，就算我跟你一樣傻，也不會亂說話。把女人殺死？那可不成！誰也沒看見書上那樣寫過。你把她們帶到洞里來，并且得對她們彬彬有禮。過不了多久，她們就會愛上你，再也不想回家了。而且不久后，這個山洞里就會擠滿了女人和等著交納贖金的人，那時連強盜的地方都沒有了。雖然這樣很麻煩，但就這么辦吧，我沒什么可說的了。”

我們選了湯姆·索亞為首領，喬·哈帕為副手，然后就回家了。天快亮的時候，我才爬上小木棚，從窗戶進入。我的新衣服上沾滿了蠟燭油和泥土，但我并沒有把它弄干凈，因為我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早上，沃森小姐看到我的臟衣服，把我狠狠地罵了一頓。不過，道格拉斯夫人沒吭聲，她默默地幫我把衣服上的蠟燭油和泥土弄干凈了。她顯得很難過，這讓我很過意不去。

有時我會想起父親，我已經有一年沒見到他了，這讓我很高興，因為他過去總是揍我。有一陣子，我聽大家說他淹死在河里了，那條河位于小鎮上游大約十二英里處。他們覺得那個淹死的人是父親，因為那個人的身材剛好和父親一樣，而且衣衫襤褸，留著很長的頭發。不過，那個人的臉都在水里泡爛了，分辨不出容貌。大家把他從水里撈出來后，就埋在河岸上了。他們說，那人剛被發現時，臉是朝天的。我一下便明白過來——那不是我父親，一個被淹死的男人才不會臉朝天浮在水面上呢，那一定是一個穿了男裝的女人。我覺得父親會在某一天突然出現，可是我不希望見到他。

我和湯姆他們經常玩強盜游戲，可玩了大約一個月，大家都陸續退出了。我們沒有搶過任何人，也沒有殺死任何人，只是一些冒牌的強盜。我們常常從樹林中跳出來，沖向趕豬人和坐在牛車上往集市拉菜的女人，卻從來沒有搶劫過他們中的任何人。湯姆·索亞把豬叫做“金條”，把蔬菜叫做“珠寶”，而我們則在洞里討論殺死了多少人。

有一次，湯姆派一個兄弟拿著火把在鎮的周圍跑了一圈，他管這火把叫做口令（也就是通知本幫兄弟集合的信號）。然后他告訴大家，自己得到了一個秘密消息，第二天一隊西班牙商人和阿拉伯闊佬要在山洞里的洼地宿營，他們有二百頭大象、六百匹馬和一千多頭騾子，全部馱著鉆石，卻只有四百名士兵護送，我們可以埋伏起來，然后把他們殺光，奪走鉆石。他說我們必須擦亮槍和劍，做好一切準備。可他要我們擦的武器全都是木頭做的，無論費多大工夫，都不會擦得更亮一點兒。我不相信我們能打敗那么多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但是我想看看那些馬和大象，所以第二天也跟著去了。

當我們聽到命令時，就沖出樹林朝山下跑去，可那里并沒有什么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也沒有馬和大象，只有一些主日課初級班的學生正在野餐。我們勇猛地沖散了隊伍，把孩子們追得四處奔逃，可我們弄到手的除了炸面包圈、破洋娃娃和教學課本，沒有更豐厚的回報。緊接著領隊的老師就過來抓我們，嚇得我們扔下所有的東西撒腿就跑。我沒見到一塊鉆石，就向湯姆·索亞抱怨。他卻說那里有成堆的鉆石，還有阿拉伯人和大象。我不解，便向他詢問理由。他說如果我看過《堂吉訶德》這本書，不用問就會知道，所有這些都是魔法搞的鬼。他說我們的敵人是魔法師，他們把所有的東西變成了一支主日學校的兒童隊伍，用這個辦法來氣我們。

我說應該去找這些魔法師算賬，可湯姆·索亞卻說我是個傻瓜。

“那怎么行？”他說，“魔法師可以招來許多魔鬼，那些魔鬼會把你切成碎片。他們都像樹那么高，像教堂那么大。”

“那么，”我說，“如果我們也能得到一些魔鬼幫助不就結了嗎？難道我們就打不過那幫氣我們的魔法師嗎？”

“想法倒不錯，那我們怎么才能找到他們呢？”

“我不知道。”我如實回答。

“那些人擦一下舊燈或鐵戒指，天空馬上就會雷鳴大作、烏云滾滾，魔鬼們就會在那時候出現。魔鬼屬于擦燈或是擦戒指的人。如果你命令他們造一座四十英里長的城堡，里面全是糖果，或是你想要的別的什么東西，比如說要他們找來一位公主與你結婚，他們就會在第二天太陽出來前完成你的一切要求。”湯姆告訴我。

我決定試試，看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我找到了一個洋鐵皮做的舊燈，又找到了一枚鐵戒指，擦了又擦，累得我大汗淋漓，心里琢磨著要造一座城堡并把它賣掉，可是，一個魔鬼都沒出來。我終于得出結論：那些東西全是湯姆·索亞憑空想象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