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餐桌上，盛羊陽低著頭，看著碗里的面條，白花花的苗條上面放了一個兩面金黃的煎雞蛋，散了些許蔥花，混合著面香味，熱氣騰騰的撲人一臉。

可她卻沒有任何食欲，神情懨懨的，像是沒睡醒一樣，也不說話。

余念白看著她，昨晚上嘮叨了一晚上，結果還是沒用，她時不時點點頭，嗯幾聲就完了，也不吃飯，昨晚沒吃，今早還是沒吃。

估計她昨天一天都沒吃什么。

沈阮嗦了一口面條，看著自己對面的小朋友，看了片刻，然后沒說話。

她這樣也正常，畢竟她唯一的依靠就是奶奶，奶奶在她心中多重要，他們幾個都清楚。

沈阮轉頭，看見坐在自己邊上的紀落，他臉色平靜，正不緊不慢的吃著面條，一點沒看出擔心來。

紀落慢悠悠的加起一筷子面條，也不多，加起來放了一會，等它涼的差不多了，垂頭慢慢吃，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響。

動作優(yōu)雅，明明只是一碗普通的面條，偏偏他給吃出來西餐的感覺。

沈阮眉頭一挑，轉過頭去，繼續(xù)看著盛羊陽。

沒一會，自己耳邊就傳來了筷子輕輕放下的聲音，聲音很輕，但是一到沈阮耳朵里，偏就覺得它特別刺耳。

沈阮再次轉頭，像是忍耐這什么一樣，看了一眼紀落碗里那吃剩了的半碗面和湯，以及被扒拉在一邊的蔥花，那些蔥花他真的是一個也沒吃，全在碗里，還挺整齊的。

沈阮本來就因為盛羊陽不吃飯，情緒一直低落，有些煩躁沒有發(fā)泄口，這會一看見紀落那碗剩的就來氣。

“你這面也不吃完搞什么浪費啊？”沈阮皺著眉，不滿道“還有這蔥，有毒啊？”

紀落拿紙巾慢條斯理的擦這嘴，聞言，說“有啊，你看你不就是因為吃蔥才這樣的嗎？”

“……”沈阮“那你浪費這半碗面條干嘛呢？留著中午吃啊？”

“不。”紀落轉頭，沖她露出一個假的不能再假的微笑“我留給你吃。”

沈阮看著他，擠出一個笑容來“你覺得誰會吃你剩下的？”

紀落做了一個“狗”的口型。

沈阮手猛的用力，手里的筷子頓時變了形，面容上依舊是帶著微笑的“你有意思嗎？還拐彎抹角的罵人？”

“還行吧。”

“……”

坐在他們倆對面的余念白無奈的扶額，很想知道是不是自家的媽媽和自家的哥哥上輩子結了什么仇，一直到現(xiàn)在才報。

一天下來，除了處理正經(jīng)事的時候他們是安分的，其他時候都是針鋒相對的，一個是真的想給對方找茬，一個是真的很鄙視對方。

說好的一家人呢？!

紀落抬眼就看見余念白扶額的這個動作，張嘴就開始瞎說“你看吧！你女兒都對你頭疼。”

余念白：“……”

“她這是對著你的。”沈阮不滿的糾正這個說法。

“誰有你這樣的媽能不頭疼？”紀落鄙視的看了沈阮一眼。

“誰有這樣不尊敬長輩不照顧晚輩的哥哥不頭疼？”

“小白啊！”紀落理所當然的回答。

沈阮“能要點臉嗎？”

“我一直都很要臉。”

“……”

余念白忍了又忍，終于忍受不了了，說“那個，媽媽，哥哥，你倆和平相處好不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紀落沖余念白一笑，說“好的。”

沈阮露出慈母般的笑容，語氣也溫柔了起來“聽小白的。”

幾乎是秒變臉。

余念白：“……”就挺突然的……

“羊陽，你也吃點吧!”沈阮不和紀落說了，專攻盛羊陽。

盛羊陽依舊沒什么情緒，低著頭，淺淺的“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也沒有要吃的意思。

“多少也吃點好不好？”余念白軟著聲音，勸說道。

盛羊陽沒搭話。

“羊陽，你這樣是不行的。”余念白語重心長，盡量讓人聽不出她的著急，以免給盛羊陽更多的刺激“你吃飯，這樣我們也會擔心的，我們三個的，你難道不餓嗎？你都多久沒吃飯了，再這樣下去……”

話還未說完，就被沈阮叫停了“小白，你先別激動。”

“慢慢說，別著急。”沈阮溫聲道，然后轉頭看向盛羊陽，說“羊陽，你看著阿姨。”

也幸好，盛羊陽不是什么都不聽，聽見沈阮的話，還是乖乖的抬起頭來，看著她，眼圈下一臉青黑，眼睛里面滿布血絲，模樣要多憔悴有多憔悴。

“聽阿姨說。”沈阮平了平心“我們和你講道理，首先，奶奶確實不在了，但并不代表以后你就得隨著奶奶同去，不再生活，你的時間和未來還很長，還有更多需要你去看得，需要你去發(fā)現(xiàn)更加美好的事物。過去是用來祭奠和懷念的，并不代表著，過去的某一件不如人意的事情發(fā)生了你就得和它一同埋葬。不然世上就沒有這么多人了。”

“你現(xiàn)在的這個狀態(tài)，不僅僅是在折磨你自己，更實在折磨著那些真正關心關愛你的人。你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傷害自己，你就沒有想過我們？”沈阮眸子認真的看著盛羊陽的眼睛，說“我們，阿姨，你紀落哥哥，還有小白，就算我和紀落心大，那你也得考慮一下小白啊？”

“你的父母不關心你，我們關心你。你的父母不要你，我們要你。你的父母不在意，我們在意。”沈阮說“我們一直都在。”

語音一落，家里安安靜靜的，沒有半點聲響，過了過了片刻之后，盛羊陽就先崩塌下來。

眼睛紅了一片，卻還是看著沈阮，嘴里低低的哽咽聲出現(xiàn)在這片空間里面，突兀的響起來，斷斷續(xù)續(xù)的。

像是在忍耐，卻又實在忍受不住。

余念白拍拍她的背，從一開始，她就不打算刺激她，盡量少提奶奶，希望他就這么忘記也好，沒想到沈阮一來就給她下了一劑猛*藥。

倒是直接哭了。

“小白，不用安慰。”沈阮道“讓她自己消化消化，哭出來也好，讓她哭大聲點。”

余念白：“……”

雖然這個哭大聲點有點那什么，但是實際上想想還是沒毛病的。

如果難受，就發(fā)泄出來，無論什么途徑，總比一直憋著好。

于是余念白當真就沒勸了，看著她，盛羊陽也在沈阮說完之后，哭的聲音越來越大。

過了好半響才緩和了一點，哽咽這，含糊不清斷斷續(xù)續(xù)的說“奶奶……不在了……”

“我好想她……怎么辦……”

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道。

這還是這一天下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不管怎么說，總算是說話了。

唯一的依靠離開了，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這個只有正真體會過的人才能夠知道，但卻分程度，每個人的悲傷想念那個人的程度都不一樣。

同樣的，也有一個共同的地方，就是，他們只能一個人承受著，沒有人能夠幫助他們?yōu)樗麄兎謸?

更談不上所謂的感同身受，你有那種感覺，卻沒有那種心情，只是能感同而已，那個人又不需要。

這就是悲傷的人，要么隨時間推移慢慢淡忘，要么銘記于心，成為以后的軟肋，從此懦弱下去。

但盛羊陽或許會成為后者，心思過于敏感細膩的人就會這樣。

“奶奶以后不在了啊……”盛羊陽哽咽著“她不在了……”

“她在。”紀落聲音溫潤，像顆融化的奶油糖一般，絲絲甜味融化在心尖那一點。

“她一直都在。”

盛羊陽抽噎著，抬眼看著他，大眼里滿是淚水。

“我以前就聽人說過，逝世的人的靈魂會化成夜空中的一顆星辰，看著人世間自己最愛的那個人，陪伴她，守護她一生一世。”紀落說“她會一直追隨著你的腳步，無論你出現(xiàn)天南海北，只要你一抬頭，第一眼，看見的那顆最耀眼的星星，就是一直守護著你的人。”

“奶奶沒有離開，她只是換一種方式守護你，那樣的守護更長久，也更能讓你一個人獨擋一面。”

紀落停頓了片刻，見盛羊陽聽得挺認真，只是抽噎，沒在哭了“羊陽。”

盛羊陽抽兩聲“嗯。”

“你不想告訴奶奶，你長大了嗎？”紀落問。

盛羊陽眨眨眼，摸了一下眼睛，點頭道“想。”

紀落沖她露出一個溫和哥哥的微笑，聲音也柔柔的“那就把你面前這碗面吃了，證明一下。”

可能是紀落的聲音帶了點蠱惑忄生，又或者，這個說法，讓盛羊陽真得接受了，她看了看面前的面條，拿起了筷子。

然后停下了。

余念白疑惑的看著她，就見她轉過頭來，沖余念白憨憨的笑著，說“小白，面涼了，你給我再煮一碗好不好？”

余念白：“……”

沈阮看著她，無奈笑笑。

或許接受現(xiàn)實對于她來說，太難了，所以換一種溫和一點的說話，更容易讓自己相信。

雖然很像是在自欺欺人，但至少悲痛減少一半。

余念白端起盛羊陽面前的碗，看了紀落和沈阮一眼，笑了笑，便去重新煮一碗了。

不過重點，余念白還是多看了一會紀落。

倆人的都是在勸說，只是前者偏向接受事實，后者偏向溫和派。

面很快就好，這回盛羊陽到是囫圇吃了一整碗，本還想在吃一碗，但是被三人拒絕了，讓她過一會在吃，先消化消化。

幾天后，奶奶的骨灰被埋葬在陵園里，盛羊陽在那里說了很多話，從來沒見過她說過這么多的話，好像要把話一次性都說完一樣。

仿佛怎么也說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