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最后一天又稱除夕，自先秦以來便是華夏族人格外重要的節日，這一天人們通過擊鼓、爆竹驅逐疫癘之鬼，盼著來年的時令之氣切合時宜、不受疫病之苦，而在貞觀二年的末尾，大唐帝國的百姓們對這種祈愿的習俗顯得格外熱切。

自打當今這尊得位不正的天子改了個寓意‘正道示人’年號后，老天爺似乎都看不下去了，將怒火灑向了人間。去歲一場百年未遇的霜寒，凍死了大唐北方田野里的無數莊稼，接著今年旱魃和蝗禍又相繼光顧了隴右、關內和河東三道，使得數以百萬計的平民顆粒無收，各地糧價飛漲，昔日餓殍遍野、易子相食的場景時隔多年再度出現。

有著上百萬人口的長安都城，更是缺糧的重災區，入秋以來一斗米從五文錢漲到二十文錢卻還有價無市，家境稍差的百姓從吃不飽飯再到揭不開鍋，只得四處找尋鳥獸、拔樹皮、掘草根用以充饑。

年關將近，城內卻無絲毫喜慶之意，位于城內西北隅的修真坊更是長安城著名的貧民聚集地，現今坊內大量居民都處在憂心溫飽的窘境之中，縱使在意義非凡的除夕夜間，修真坊也是漆黑一片。

粒米皆貴，怎舍點燈？

數千戶的坊內只有幾十戶相對富足些的人家點亮著守歲的燈火。對這幾十戶人家而言，雖然生活也已經被糧食帶的壓力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但花重金過好這個除夕，為明年祈禱出一個好兆頭，顯得更為重要。

其中的一戶亮燈人家，居住在散戶區的簡陋小房子里，借著朦朧的光亮，透過窗扉可以看到油燈邊對坐著一個美麗的豆蔻少女和一個4、5歲的小男孩。

“小儺公子，這守歲啊，就是惜別以往的歲月，對即將到來的下一年寄以美好的祝愿。”豆蔻少女滿眼疼愛之色地看著小男孩，笑著說道。

小男孩聞言疑惑了一會兒，接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驚喜問道：“祝愿？嬋兒姐姐，祝愿是不是就是阿娘說的去寺廟里面許愿啊？阿娘說許愿就是想什么就會有什么，那小鼉現在許愿了，是不是想什么就能有什么？”

少女撲哧一笑，以為小家伙有什么想要的物件或是好吃的呢，便點頭道：“差不多吧，守歲就是給老天爺許愿，那小儺公子有什么愿望呢？”

得到肯定的答復，小男孩手舞足蹈起站起身，興奮不已。

“狗剩和小猴兒他們都有阿兄，每次回來都給帶他們好吃的，他們還比誰的阿兄更聰明、力氣更大，就我沒有阿兄。我的愿望就是明年我也有一個阿兄，一個給我帶回來許多許多好吃的的阿兄，一個全天下最聰明、力氣最大的阿兄！”

少女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心中默默嘆了口氣，小儺公子要是想要什么東西，自己還可以偷偷買來，假裝是老天爺的饋贈，可要個阿兄，自己能怎么辦？

主上早就過世了，主母也在去歲年初郁郁而終，還能憑空變出一個阿兄不成？只希望小孩子忘性大，記不得這個愿望才好哦。

‘轟隆咔嚓’，門外傳來一聲巨響，打斷了少女的思緒。

聽聲音像是曬衣的竹竿被折斷的聲音，但好端端的竹竿為何會折斷呢？少女面色凝重起來，連忙從床底的暗格中拿出一把精致的

匕首，警惕地走到門邊，問道：“誰在門外？”

連問幾聲都沒有人作答，一旁的小男孩奇怪地看著‘神經兮兮’的少女，提醒道：“嬋兒姐姐，這么晚了，外面不會有人的。”

少女搖了搖頭，她可以確信外面是有人的，可究竟是鋌而走險的難民還是前來尋仇的仇家，她不清楚。

又過了一刻鐘，小男孩都有些被突如其來的沉默給嚇哭了，少女這才緩緩打開門，借著油燈的微光向門外看去，院子里的場景讓她瞳孔猛地一縮。

只見地上晾衣的竹竿從中間斷成兩截，斷竿的中間，躺著一位身披錦繡白袍的短發男子，看其面容，竟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少年緊閉雙眼，臉色有些慘白，微弱的鼻息聲表明他還活著，清秀俊朗的面容、私度僧式的短發和不像窮苦人家出身的衣著，讓少女覺得對方起碼不是來意不善的壞人。

只是院子的大門緊閉，充當墻體的竹編圍欄也沒有破損，院中的竹竿反而折斷了，少年到底是怎么進院子里的呢？少女疑惑不解，總不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啊，這是阿兄嗎？這是老天爺送給我的阿兄嗎？”

身后小男孩歡呼的聲音響起，少女轉身便看到小男孩一邊指著昏倒的少年，一邊歡欣雀躍。

她難以置信地拍了拍腦門，這也太巧合了吧，剛許愿就出現？

雖然不相信少年是老天爺的饋贈，但少女實在想不通怎么和小男孩解釋，又擔心少年冬夜凍死在門外，只好不情愿地在小男孩的指揮下將少年背回了屋子，準備天明之時再報告衙門。

也就在少年被少女背進屋的瞬間，夜空中的長庚星突然大亮，隨后又有一顆異星若隱若現，掠北極星而去，轉瞬即逝的星象奇觀瞬間引起了天下觀星之士的矚目——

太史局里，廢寢忘食研究渾天儀改良的李仕郎，失神望向星空，目露驚駭；

莊嚴寺內，上書朝廷懇請前往天竺游學被拒的青年僧侶，閉眼敲起木魚，心神不寧；

火井縣衙，悠然自得守完年歲打算回房休息的道袍縣令，低頭沉默不語，一時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