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這事兒能成嗎？”

散會之后，麥拉找上了羅伊德，當頭就是一個憂心忡忡的問題。

“很難。”羅伊德給出了自己的判斷，“而且可以預料的是，目前剛有緩和的人類和精靈之間的關系也會有所波動。”

“那我那句話是不是說錯了？”

羅伊德轉頭望向血精靈，這個初見時候憤世嫉俗的家伙，此刻正露出后悔的表情。羅伊德想了想，回答道：“不能算錯，你說的只是事實。只不過有些時候，說出事實未必就是好事。”

麥拉嘆了口氣，神情有些頹喪，他跟著羅伊德走了一會兒，忽然道：“羅伊德，你就不問一下我為什么會留在提爾之手嗎？”

“想問來著，但覺得如果你想告訴我的話就會自己說，因此我沒勉強。”

“好吧，那真是很感謝你的體諒。”

麥拉苦笑著搖了搖頭，羅伊德覺得這次見面以來，這位血精靈似乎特別頻繁地搖頭和苦笑，感覺完全和之前那個人判若兩人。

“坦白講，我現在有點迷茫，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人。”

接著，麥拉說了一下和羅伊德分開之后的遭遇。

達拉然之戰之后，麥拉回歸了血精靈，重新加入了莉亞德琳的麾下戰斗。但這種回歸同胞身邊的感覺并不像想象的那么自在，在一路前往提爾之手的路程上，麥拉就不止一次和同胞們起了爭執。

主要的爭執點，就是對人類的態度上。

凱爾薩斯帶出來的是奎爾薩拉斯絕對的精銳，同時也意味著，他們是最核心的奎爾薩拉斯人，很多人都是軍事貴族和上層貴族出身。他們當然忠誠于凱爾薩斯，對凱爾薩斯的命令毫無折扣地去完成，但同時卻也并不認同凱爾薩斯對人類的“綏靖”策略。

沒錯，綏靖。

即使太陽井已經毀滅，人口損失大半，許多精靈還在魔癮中掙扎，可這些人還是認為前來南方幫助人類是一種施舍。麥拉試圖說明現在環境下大家合作的重要性，可只要他一開口，必然會被“野蠻的人類沒了精靈連亡靈都打不過”或者“人類總是想要出賣精靈，不可信任”這樣的話堵回來。只要談及對人類的緩和態度，就會被嗤笑為“軟骨頭”，“想要求人類施舍的廢物”，甚至有些態度更激烈的，會罵他是個叛徒，是想要聯合人類來顛覆奎爾薩拉斯的賣國賊。

甚至于還有許多精靈認為，無論是二次戰爭還是現在，如果不是因為人類太過脆弱，出現叛徒，那奎爾薩拉斯根本不會遭受到如此劫難。總之，一切都是人類的錯，你敢說人類一句好就是有問題，就是不忠誠，就不配當奎爾薩拉斯的子民。

被這么罵的多了，連麥拉自己都有些懷疑是不是跟著羅伊德行動的那段時間被洗腦了，真的成了個對人類懷著皈依者狂熱的叛徒。可是回想起來，無論是羅伊德還是諾艾爾，似乎都沒和他說過什么人類好的話，甚至羅伊德自己對加里瑟斯之流都是抱以鄙視的情緒的。大家也只是合作殺亡靈而已，從來沒談及過這方面的話題。

更何況，麥拉是最早一批以精靈的身份加入白銀之手騎士團的成員之一，如果有什么皈依者狂熱，那早就該有了，也輪不到現在啊。

那么問題出在哪呢？

陷入疑惑的麥拉不自覺地遠離了那群精靈，然后接觸到了另外一群精靈。

他們也是這次遠征軍的成員，不過這些人里以遠行者部隊的游俠居多，少有幾大軍團的成員，也幾乎沒有上層貴族。在這次遠征中，他們干的也是偵查，拖延，誘餌，掩護側翼，打掃戰場之類的“臟活”。比起王子身邊的精銳，這些精靈的態度就很多樣了。

有同樣討厭人類，但是認為依靠精靈自己很難同時應對天災和巨魔的夾攻，所以需要和人類短期合作的。

有認為精靈國度封閉了太久，需要改變外交思路的。

也有認為奎爾薩拉斯多年歷史完全是錯誤，需要推倒重來的。

接觸到這些同胞之后麥拉簡直是目瞪口呆，這些人里許多觀點比他所設想的最激進的還要更夸張許多，可以說除了對逐日者的忠誠之外，他們和圍繞在王子身邊的貴族們毫無共同點可言。更可怕的是，理論上應該和麥拉更有共同話題的他們，和麥拉也尿不到一個壺里去。

因為他們認為麥拉太天真，只會紙上談兵，所說的東西完全是不可能實現的妄想。在麥拉心中邏輯嚴絲合縫的話，在這些精靈聽來處處都是漏洞，是完完全全的廢話。

于是麥拉也沒能在這些同胞這里找到認同感。

但麥拉畢竟是現在精靈王國少有的圣騎士了，而且和亡靈多次作戰的他也有著無法比擬的實戰經驗。凱爾薩斯多方思考之后，命令麥拉擔當分隊的領導，帶領著愿意和人類進行合作的精靈留在提爾之手，以完成之前和羅伊德定下的盟約。

至于凱爾薩斯自己，他主要的目的一直是找到替換太陽井的魔力之源，既然人類這邊沒有，那他自然要回去思考別的方向。

“我該怎么辦？”最后，麥拉幾乎是祈求一樣地問道。

羅伊德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甚至沒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但他又不能忽視這個問題，因為目前想要建立一個自己勢力的羅伊德，終究也要面對這樣的問題。

“我需要深入的調查，”最終，羅伊德是這么回答的，“或許，這個問題會在調查的過程中得到解答。”

麥拉明顯沒想到會得到這種回答，他表情呆滯了一下，問道：“為什么是調查？”

“啊，大概是因為我想出一本書，”羅伊德忍不住笑道，“書名讓我想想……就叫《洛丹倫復興運動調查報告》吧。”

完全沒有明白笑點在哪里的麥拉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似乎很開心的羅伊德，良久才搖了搖頭，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好吧，隨便你那個什么報告怎么寫，”血精靈圣騎士說道，“但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即將開始的談判，我能感覺出來你是支持談判的，但你又不看好談判的結果……那么你究竟為什么要支持？”

“啊？這個啊……”羅伊德想了想，“該怎么說呢，我問你一個問題吧。”

“你怎么用問題回答問題？”麥拉皺起眉，“算了，問吧。”

“現在的黑暗女王，”羅伊德收斂了笑容，“還是曾經的游俠將軍嗎？”

麥拉愣了一下，接著也陷入了沉思，看他的表情，明顯是開始回憶之前和希爾瓦娜斯見面的畫面。雖然不知道精靈圣騎士的想法，但是在羅伊德自己看來，以當時那群被遺忘者軍隊體現出來的戰斗素養，可以說希爾瓦娜斯作為游俠將軍的本事沒丟，她對天災軍團的仇恨在那里當然也可以認為她的記憶也是原樣。

但靈魂是個很微妙的問題，羅伊德畢竟來自于科學時代的地球，至少在他的家鄉還沒確定有實體靈魂的存在。艾澤拉斯的靈魂卻是有形的，而且超乎于肉體，甚至還有暗影界這種死人世界在。所以地球上沒什么經驗和知識可以依賴的，也不能說技能和記憶沒丟，那希爾瓦娜斯就還是那個希爾瓦娜斯。

“我……也不知道，”麥拉給出的答案也很曖昧，“不得不說，現在的游俠將軍的形態有些……扭曲，即使曾經崇拜她的精靈見到了現在的她恐怕也會感到排斥，我敢肯定她和她的女妖部隊回到現在的奎爾薩拉斯，絕對不會獲得和遠行者時代的同樣態度。”

羅伊德看著他。

“所以，我總是忍不住在想，”麥拉有些猶豫地道，“游俠將軍，會不會認為我們才是扭曲的？”

聽到這個問題，羅伊德先是一愣，隨即不由得背脊發寒。因為麥拉所提到的問題，的確是一直以來沒有觸及到的盲點所在。

羅伊德腦袋里的希爾瓦娜斯還是游戲里那個嘴邊總掛著“詛咒之下，歡樂何在”的希爾瓦娜斯，那個女王雖然身為亡靈，但思維還是精靈的，她認為自己的形態是不祥的，很厭惡，對被遺忘者的態度也是復仇的工具。她也的確如她所說的那樣，以被遺忘者為工具向巫妖王阿爾薩斯復仇，至少直到阿爾薩斯死去前是這樣。

但那之后呢？

聽到麥拉的疑問，羅伊德忽然想起來一個之前一直被他忽視的內容。

在巫妖王死去后，希爾瓦娜斯從冰冠冰川上跳下來，想要自我了斷。她的確死了，但之后又復活了，巫妖王麾下的瓦格里救了她。而在那之后，希爾瓦娜斯變了，她開始視被遺忘者為臣民了，想要為了被遺忘者的存續而戰。也正是在那之后，希爾瓦娜斯的行為開始像個天災，她開始大肆使用瘟疫，攻破了格雷邁恩之墻，毀滅了斯坦布萊德丘陵農場和南海鎮。

羅伊德以前一直覺得這是暴雪吃書。

但這個時候他忽然想到，也有另外一個人，變成亡靈之后，開始視自己的亡者大軍為臣民，甚至把對生者臣民的愛轉移到了這些亡靈傀儡身上。

這個人是阿爾薩斯。

這樣的“巧合”讓羅伊德有些不寒而栗，他感覺到有些缺失的點被補上了，仿佛錯位的齒輪忽然咬合，而齒輪轉動起來后，帶動的卻未必是羅伊德喜歡的發展。

“看來，有些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