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完了！

是的，一切都結束了！

一時間，周圍的一切都突然安靜了下來，整個校園似乎都靜止不動了，包括我也停在了原地。操場上爭奪籃球的隊員、花池里的野花、馬路旁騎著自行車飛過的同學們，全都不復存在了。希望和夢想，遙遠卻曾經那么真實的MIT錄取通知書，全都不復存在了。整個世界仿佛都停滯了下來，我的心已經毫無生機。

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沒有失望，甚至沒有感覺，只有望向遠方失去光芒的目光，只有希望自己在一場夢里的強烈愿望，只有讓一切都永遠停止、永遠結束的強烈愿望。

為什么自己會忘記拿回紙條？為什么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呢？我回憶當時的情景，四眼天鷹突然出現，完全打亂了我的計劃。驚嚇之后，自己開始溜號琢磨父親的事兒，加上晚上熬夜缺覺和喝酒，最后交卷很匆忙，這才把裝回紙條的事兒忘得一干二凈。所有的事情都是一連串的巧合組成的結果，但是生活沒有如果，發生了就真的發生了，這種事情怎么會發生在我身上，不用問原因，老天不會理你，我明白老天的冷酷。

我不禁想起大一的時候，大學英語課是一個美籍老師教授。每次上課都給我們放電影，放完電影讓我們回去用英文寫讀后感作為作業。當時我就喜歡為了省時間而直接從網上找一些現成的英文片段，貼在一起提交。

后來有一次，這個英文老師突然在課堂上說，“我今天要非常嚴肅非常嚴肅的跟你們強調一個事情。”我當時以為是什么大事兒，沒想到他說，“我發現現在每次的英文作業，都存在抄襲的現象。就是從網上抄襲一些現成的影評。我知道你們很忙，我也知道我這門課程不是很重要，但是同學們，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我們絕對不可以抄襲。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我有一個兒子，在美國上大學，就是因為抄襲作業沒有拿到學位證。”

我現在仍然記得，當時聽到他說這些話以后我并沒有很在意。我確實有對他兒子的惋惜，但是我當時覺得你兒子如果在中國可能就沒事兒了吧。現在反思起來，我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對待規則似乎從來不重視。包括在感情上，我也是沒有邊界和道德的。

反思再多也沒有用了，如果當初我能夠注意到那位美籍老師的提醒，我但凡能夠把他的話當回事兒，也許今天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或許只得一個B，但是也好過作弊被發現。

我的紙條會被發現嗎？有沒有可能從中間掉出去呢，有沒有可能閱卷老師沒注意到？無數個小想法冒出來。但是很可惜，這些想法又都被我一一否定了。

不要抱任何僥幸心理。閱卷老師是一定會發現小抄的，你這門課肯定不及格，這是最可能發生的事情。如果大三有一門課因為作弊是0分，我的MIT還有希望嗎？這還不是最主要的，聽四眼天鷹說，作弊要被取消學位，那我這三年的學習都白搭了。天吶，為什么？為什么這件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如果沒有抱著僥幸心理，即便憑自己答題也有希望得個八九十分。

我腿一軟，癱在椅子上，嚇得渾身發麻。

“該怎么辦？”此時我的腦子里很亂。“暫時先不能告訴母親，她幫不上什么忙，只會干著急。卷子還能偷出來么？不太可能，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肯定被鎖起來。這門課的主講老師我不認識，找班主任能幫忙嗎？會不會反而更不好？”

一想到沒有學位，淚水一下子涌出來。我努力了這么多年才來到清北，就這樣被自己毀了嗎？沒有學位證，別說申請出國讀研，就是找工作也會受到影響吧。為什么！怎么辦？

我用手擦了擦眼淚，給吳迪發了一個短信：“你在哪兒？有個很重要的事兒，想跟你商量。”吳迪是現在我唯一信任的人。

發完短信，我焦急地搓著手機。吳迪很快回復了：“晚上7點成嗎？我到時候去宿舍找你？”

“不行，比較緊急。你別來宿舍找我了。你現在有空嗎，你在哪，我去找你。”

“我在學校的小超市，要不要給你帶個牛板筋？”

“那現在去旁邊的小花園吧，去石頭象見。”

“行，我等你！”

我哪里還有心情吃板筋。我一路上失魂落魄，外面雖然陽光明媚，但是世界對于我就像一幅黑白畫。

“怎么了，這么著急？”吳迪最近因為兼職忙的焦頭爛額，但她沒有猶豫就直接來了，周圍沒有人。

“《農作與》那門課，我懶得背，做了個小抄兒。”我很不好意思，眼神游離，沒有看吳迪的眼睛，目光只在她的臉的外沿打轉，“然后剛才交卷以后才想起來，我把紙條夾在卷子里，忘記拿出來了。”說完，我的眼淚一下涌了出來。這一刻我是如此的無助。

吳迪長大了嘴，“別急，別急。這門課的李老師我認識，當時她讓我幫著收作業來著。嗯，我帶你去找她認錯，行不行？”

“還是等結果出來看看有沒有被發現呢？”我沒有想好。

吳迪用手揉了揉下巴：“等一等固然有這個可能，就是閱卷老師看不到，或者看到后能放你一馬。但是，還有一種可能是你就沒有機會了，閱卷老師直接上報到學校，恐怕結果就很難改變了。主動認錯，也許老師能手下留情，或許能有緩？這件事最主要的是不能上報到學院，否則恐怕你的學位證就保不住了。我們需要做個選擇。”吳迪盯著我。我并沒有直視她，眼睛看向了鞋。

“還是說，去找班主任承認錯誤？”

“班主任有行政責任，我們現在還不能確定她會幫助我們，還是秉公執法。我跟李老師還算熟，我們還是先去找她，求她放過你。如果能在她的層面解決掉，就最理想了。如果不行，再決定下一步。”

“真的要主動去承認錯誤嗎？”我感到頭皮發麻。

“我覺得會有用。作弊這個行為本身是不誠實的表現，主動承認錯誤是一個誠實的行為，或許老師能夠放你一馬。”

“我好害怕。”我把手插進頭發里，使勁地揉搓。

“勇敢點，我陪你。現在就走！”吳迪雙手抓住我的手腕，堅定地說。

“現在？”我很感激吳迪，如果沒有吳迪，我連跳樓的心都有了。

路上，吳迪用手機聯系了李老師，她會在辦公室等我。來到辦公室門口，進門前，她吳迪跟我叮囑了一遍，態度一定要真誠，要哭一哭。

吳迪輕輕地敲門，得到老師允許后進門。她先和李老師寒暄了幾句，我真是從心底佩服她，能夠跟老師保持好的關系，她總是這么重視別人的感受，而我幾乎不認識任何老師。接著，在吳迪的示意下，我向老師承認了自己作弊的想法和情急之下把紙條落在試卷里的事兒。李老師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聽到自己的學生作弊，沒有哪個老師會高興。

“這件事性質很嚴重，卷子我還沒有開始判，我需要想一想怎么處理。”

“真的對不起，李老師！我知道錯了。我其實一直都好好復習了，但是因為我想出國，需要很高的學分績點，我怕自己拿不到最高的績點，所以抱著僥幸心理，犯了這個錯誤。我以前從來沒抄過，以后也絕對不敢再犯同樣的錯誤了！”我當時應該是淚如雨下，已經顧不了形象了。

“嗯。你倆先回去吧，我想想。如果這個事情報到學校，可能就沒有學位證了。但是，如果不給你上報，我怎么給你錄分數呢，對其他學生也很不公平。”

從李老師的辦公室出來后，我憂心忡忡。李老師說的不明確，這件事沒有那么好解決，比我想象的更嚴重。

“完了，吳迪。我估計不能和你一起畢業去美國了。”我連站的力氣都沒有，坐在走廊里，埋著頭開始哭泣。

“小雪，別著急。我們再想想，接下來怎么辦。我們還有什么資源呢？”吳迪安慰我道。突然，她拍了拍我的肩膀，“Kevin！你還記得他嗎，要不請他幫幫你？我看他對你挺好的。而且他也是學院的資深教授，也許能說得上話，或者認識什么人。”

“Kevin？”我抬起頭，聽到這個名字心里一驚。“那我暑假去他那繼續實習恐怕就沒戲了，他肯定不要一個作弊的學生。而且我還想讓他幫我寫推薦信。”此刻，我竟然最先想到的是不能再見到Kevin，并因此難過。

“那些都不重要，你現在最主要的是保住學位證，如果學位證都沒了，實習還有什么用？只要有學位，實習沒了就再找唄。而且我覺得Kevin看起來挺和藹的，也許能幫你想想辦法，他可能能原諒你，并不在乎這些。現在這個時候，面子不重要了，我們得去找所有能幫你的人，只要有一點希望都要試一下，不是嗎？”聽完吳迪的分析，我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一點。

“要等等李老師的反饋嗎，她沒說死。”我問吳迪。

“我覺得不能干等，這很危險，萬一她決定上報學校呢。我們需要多找幾個人幫助。”

“Kevin是爸爸的老朋友，你先去求他，如果不管用，我就讓爸爸去求他。”

“那我怎么和Kevin說，他特別忙，都不一定在BJ。要不我先給他寫封郵件？”我對吳迪慷慨相助充滿了深深地感激。她就像我的一顆救命稻草一樣。

“別寫郵件了，你直接去當面找他談吧。人怕見面，樹怕剝皮，當面說總比郵件更容易讓他接受。”吳迪說。“你約他明天的時間，告訴他有急事兒。”

吳迪看著我給Kevin發完短信，不一會兒kevin就同意了。沒想到他這么快回我短信，并沒有忘記我。可是，我的心里卻很失落。在Kevin面前，我一直希望自己是完美的，他看到短信也許還以為我是要和他說暑假去實習的事情吧，等見到我以后一定很失望。本來我的成績非常高，再加上Kevin這個MIT的博士的推薦信，申請MIT還是有希望的，這下一切都不可能了。為什么，我把曾經那么好的世界毀掉了，親自毀掉了。

吳迪看出來我在愣神，拽著我往外走，“好了，別難過了，事情還沒有最后確定。走吧，我請你喝杯飲料，學校門口剛開了個奶茶館。”

我現在怎么會有心情喝飲料呢，但我還是跟她去了。有她在，可以舒緩一下我焦慮的心。

吳迪給我點了一杯我最愛喝的口味的飲料，她還是這么貼心。

我拿著吸管，流著眼淚，望著玻璃窗外面。

“快喝吧，別想那么多了。我們已經盡力了。”

“怎么辦？吳迪。我要是不能畢業可怎么辦。”我無比擔憂，此刻已經顧不上感到羞恥了。

“沒關系，如果最壞的打算拿不到學位證，那你就重新高考好了，不過是晚了三年罷了，三年對于你整個人生來說不算什么。”吳迪安慰我道。

“三年啊！”聽到三年，我哭的更加厲害了。“三年，三年的青春哪里有說的這么輕松。到時候趙辰也不會要我了。我的一切都完了。”我非常的絕望，我覺得人生跟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讓我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卻倒在了最后的黑夜里。最后一門課，太可笑了，我本來可能全A或者只有一個B，現在卻因為自己的僥幸心理和一貫的不當回事兒不在乎的心理，變成了最差的沒有學位的結局。這就像是命運反手給了我一巴掌，它重重地打在我臉上，把我拍醒，很痛很突然。

當天晚上我早早躺到床上，淚水又一次靜靜地滑落。未來不知路在何方，等待我的又是怎樣麻煩的處境呢？

趙辰給我打來電話，我想了想還是接了。

“寶貝，考試考得怎么樣？是不是已經全部考完啦，按我們明天就去芬蘭玩兒吧。”他已經跟我說過好多次芬蘭了，他一直想去看極光。機票住宿他全包了，還幫我辦了護照和簽證，只等我陪他出去一起玩兒。但是他哪里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已經低落到谷底。

是否應該告訴他發生的一切呢？我開始猶豫。如果告訴他，他會不會就此嫌棄我，鄙視我。曾經我在他的眼里是那么完美，如果他知道我作弊被抓，甚至拿不到學位證，他還會喜歡我嗎？我對他真的沒有信心。這段感情很脆弱，在我看來一切都沒有什么基礎。

想來想去，我決定先按下不說，因為我已經沒有精力再處理作弊這件事情之外的任何復雜事情了。

“我可能去不了了。”我對他說。

“為什么？你什么意思啊？”趙辰那邊明顯語氣開始變得焦慮，我想他一定又生氣了。“冷雪，你知道為了和你去芬蘭我做了多少準備嗎？我期待了多久嗎？難道這么點兒愿望你都不能滿足我嗎？我還是不是你男朋友？”一連串的質問讓我無力應對。

我不語。趙辰那邊停頓了一下。

“不行，你必須去。我要求你我命令你必須去。”趙辰似乎更加生氣了。

“命令我？你憑什么命令我？趙辰我已經受夠你了，麻煩你擺清楚自己的位置。連我媽都不能命令我做什么，你算什么？”我也生氣了。在這個時候，我真的沒有額外的力量去壓制自己的怒火，我已經夠煩的了，如果不能幫我解決我的問題，那就離我遠點兒吧。

“你不去是么？你不去我也會去的。我告訴你，你如果不去你等著！”趙辰開始威脅我。

“等著，我一直等著呢。”我回答，然后掛了電話。

掛完電話以后我想了想，又給吳迪留言說，“這件事情出結果之前，麻煩先不要告訴趙辰。如果能夠順利過關，我可能不告訴他了。謝謝你的理解！”我加了最后一句，因為我在求她，為了我自己最后的一點尊嚴。我不希望在趙辰面前沒有尊嚴。

不出所料，每次都是這樣，趙辰又接二連三的奪命call。我都一個個按掉了，不想多說任何。

看著桌子上的臺燈發出的光，我感覺仿佛回到了小時候。那時，每天晚上睡覺前，冷勇都會給我講故事，我會望著臺燈，慢慢閉上眼睛進入夢鄉。燈光和現在的很像，柔和、安靜，代表家的感覺。那時候只要有冷勇在，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可以去學校跟班主任溝通，他可以幫我去爭取各種事情，總之那時候我的世界很小，麻煩也很小。

漸漸的，我的視線又模糊了，淚水又一次襲來。這一天，我哭的比整個大學哭的還多。就連得知父親在外面有女人，我也沒有哭過那么多。困意襲來，我穿著衣服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