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雖然敗走，但也還算是戰時，眾人都只是淺淺小酌，飽餐一頓后便都散了。樹月被一臉欲求不滿的姜霖叫住，雖然他在飯桌上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但樹月知道自己躲不過這一劫。跟祁昭逸打了個招呼，早憋不住的姜霖就在正廳廊下開始了滔滔不絕。

樹月和姜霖許久未見，如今見他左手練的越發靈便，人也比當初在吳國皇宮見時明朗了一些。但到底沒了當初冀安將軍揮斥方遒、唯我獨尊的勁頭兒，身上那些隱晦的妖氣也都收斂沒了，換成了一副苦大仇深，背負沉重的滄桑大叔模樣。

滄桑大叔行動如風，言簡意賅，連背人處都懶得找，就在廊下對稀松隨意的他妹說：“我要去土堡。”樹月眨眨眼，懶洋洋吐出兩個字，“不行。”姜霖嘴唇動了動，露出好似便秘的神情，回送她兩個字，“為何？”

樹月有些適應不了姜霖突然的言簡意賅，捏了捏眉心，打起精神道：“雖然你現在不用人照顧，也能上陣殺敵了，但土堡可不是戰場，不是能騎在馬上砍菜就能活得下來的。”姜霖張了張嘴，樹月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搖了搖手，連珠炮似的說：“你別跟我說你就在堡外守著不進去，這些糊弄小孩的話說了都是白費吐沫。你若跟著我們進去，我們就要分神照顧你。你要是偷著進去，被飛羽拆得渣兒都不剩了，我拿什么還給三嫂？”

姜霖終于在她鞭炮一樣的語速里撕開一個缺口，“我死了更好。沒有我，那兩個更放心。”樹月送他一個鄙夷的眼神，“別自視太高了，姜大爺！你在那兩個心里，還不算什么。想一死絕后患，有的是清凈地方，一根繩子吊死了大家都干凈，別拉著我給你扛鍋。”說完，樹月也不等他回話，打著哈欠就走了。

姜霖呆瞪著她的背影，想她說的每一句都正中他的心事，整個人泄了氣，要不是身后有廊柱靠著，怕是站都站不住了。吳國覆滅，父兄皆亡，姜霖作為吳國皇室唯一成年的男丁，仇恨和責任讓他一直緊繃著，像一張繃緊的弓，沒有松弛的時候。終于等到機會配合上官辰昱圍攻鬼知，樹月卻因為自己的打算把他放回了土堡。姜霖想，他一定要去土堡。雖然知道自己的武功和他們相差太多，跟著去了難免就是累贅。但哪怕只是一點機會，他也要試一試。要是死在土堡，對他來說反倒是好事。他死了，孩子們會更安全，樹月更會因為自己的死，善待他的孩子們。他求仁得仁，兩全其美。

可是樹月把他的心思瞧得明明白白，她說她不隨便扛鍋。姜霖這時也要嘲笑自己的愚蠢了，她那樣的人，怎么會讓他算計了？心里的想法不能得逞，姜霖反倒冷靜下來。是啊，妻子、孩子，都是他的責任。以后不管是受猜忌也好，凌辱也罷，都是他作為亡國皇室的責任。十二歲的姜苑都沒有退縮，他難道要借死尋求解脫？

想通的姜霖整個人松弛下來，他問了身邊仆婦廚房的所在，他要去再找些酒菜，填一填尚還空著的肚子。然后好好醉上一場，反正宛城的值守也不用他來管......

直腸子的姜霖把樹月按在了廊道里，腹有千彎繞的那兩個卻小心謹慎的把自己安排在了都護府的花園里。更深露重里，上官辰昱的折扇驅趕著圍在他身周的潮氣，身上的香氣和花園里潮濕的花草泥土芬芳混在一起，讓祁昭逸感到了一股花精的妖氣。

上官辰昱說：“明天我就起程回大慶了，宛城交給蕭大哥，虎都我的人會接管，尊孝我先占著，先把向其志圍死了再說。你意下如何？”

沒有了東晉大軍做后盾，駐守安義的向其志只有不到三千東晉軍，又被上官辰昱留在尊孝的人看著。向其志聰明的話，得到鬼知戰敗的消息，就該立刻打開城門，棄械投降。想他也算晉中大將，應該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安義城破只是時間問題。宛城靠近蜀國，虎都在晉國一邊，中間隔了一座石林，以此為界，正好把吳國平均切成兩半。上官辰昱這么分，是十分公道的。

祁昭逸笑了笑，“我和月兒這一去，不知結果如何，說這些為時尚早。”他幽幽看他一眼，“如今你也輕便了，該給晉國找一位端莊的國母了。”

上官辰昱說：“我家有現成的后繼，你還是操心自己多點吧。”狐貍眼溜溜一轉，嫌棄道，“大戰在即，你也該收斂些。”

祁昭逸當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臉上卻半點尷尬的神色都無，驕傲道：“咳，同床共枕、耳鬢廝磨，哪是那么好忍的。”

燈火昏暗，上官辰昱沒有控制臉上嫉妒和失落雜糅的表情，這些都一絲不漏的落在祁昭逸的眼里。他拍拍上官辰昱的肩膀，“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你不要太過自苦。”轉而展出笑臉，“或許我和月兒這就一去不回，中原的大好河山盡歸你所有，我的父母還望你......”

“胡說！”上官辰昱厲聲打斷他，“我給你好生守著，等你回來咱們再細細分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