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歲月待我有多好，我還沒有全知道

01 我相信，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在我看來，人生沒有太晚的開始，只有過早的結束。生活教會我的，我都已經全部領教，而我作為學徒，希望有機會回擊。

001

不知道是從哪一天起，我開始有了積攢廢品的習慣。

喝完的礦泉水、飲料以及可樂的瓶子，收到的快遞的包裝紙盒，甚至是外賣包裝的小紙盒，我都會存下來，積攢到足夠多的時候，就拿塑料袋裝起來，給那位經常在樓下垃圾桶前撿垃圾的阿姨送去。

幾乎每個我出現在小區的時刻，我都能看見她：清晨六點半我到樓下遛狗時，晚上七點我準時到達小區時，或是偶爾下樓去丟垃圾時。你總能看到那樣一個畫面——一個年邁的人佝僂著身子，俯身用一根自備的特殊鐵棍，伸到垃圾桶里挑挑揀揀，把能變賣的東西挑出來放在自己電動車上巨型的垃圾袋中，收拾完畢之后，再騎上電動車“奔赴”下一個垃圾桶。

有一次我實在沒忍住，牽著狗走到她面前，問清楚她是否需要之后，我開始往她住的樓層電梯口邊放可回收的廢品。

每天早上上班前，我都會將攢好的一批廢品放在電梯口邊，等她收走。

002

其實我一直不清楚，別人看到這樣的人和畫面時會是什么樣的感受，但有一點我是肯定的，很少有人會產生跟我一樣的想法——

我害怕。

說這句話不是矯情，是擔憂，是極度不自信所帶來的深深的恐懼。我害怕等我到了像她那樣的年紀時，會一樣俯身到垃圾桶里去挑揀能賣的廢品，惶惶度日。

不是看不起，而是不想如此辛苦。是覺得養兒育女，辛苦一輩子了，該休息該享福了，但偏偏沒有。如果條件好點，誰不愿意去跳廣場舞，做廣場上最靚的阿姨？

003

我的害怕是有原因的。

有一段過往，在我心中塵封了很多年，到目前為止，我幾乎沒有和任何人講過。有些往事我只當往事，不想去回憶，是因為每當想起來的時候，當時的情景就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仍那么清晰，讓人難受。

我生活在一個北方小鎮。那時候我家里有一塊宅基地，是一片湖，有一天，鎮子上的垃圾突然就開始往湖里填了，又過了好多年，那上面蓋了一棟房子，是我家。

我要說的不是蓋房子的事兒，是垃圾。

那時候我讀初中二年級，跟奶奶生活在一起。每天早上我都能聽到拖拉機的聲音、卸垃圾的聲音，我起床洗漱出門上學，我奶奶，一個六旬老人就扛著一個耙子，去偌大的垃圾堆邊處理垃圾，順便把能變賣的垃圾揀出來。

把撿好的垃圾裝到袋子里，堆到院子里，最后被別人收走，換來幾塊錢。最后那些錢，成了我買早餐、買文具的錢。

直至現在，我仍然記得那個畫面。天昏地暗，太陽都未曾舍得露臉，佝僂著背的老人扛著一個耙子，站在如山的垃圾前。她面對的不僅是垃圾，還有人生的磨難。

我從前羞于講此事，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但現在回想起來，我卻覺得無比幸福。一個老人，給了我她能給我的一切。

我想起前段時間看到一個印度電影，一個孩子追著媽媽問：“我們窮嗎？”媽媽說：“不窮。”孩子不解：“可是別人都說我們窮。”媽媽篤定地說：“只要媽媽和你在一起，有愛，就不窮。”

是啊，從前我也這么想，但現在我不這么想了，因為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我早些年不努力，沒能報答我奶奶。

004

窮，像是一粒種子，在我心里生了根。后來的很多年，我都無法把它完全拔干凈。為什么？根須蔓延太深了。

我特別早就不讀書了。

第一份工作是在廣州的皮鞋廠里面做拋光工人。去廣州的時候，我身上攏共200塊錢，買完火車票還剩下98塊。當時年紀小，甚至連自己所處的城市都沒有離開過。忽然到了一個大城市里，難免會對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孩子似的驚嘆層出不窮——怎么有那么多好吃的零食，那么多好喝的汽水。

98塊很快花完。最慘的時候，我連著一周喝從生銹的水龍頭里流出來的自來水，偷偷跟車間里面的其他人學著做別的工種，只為賺點兒外快。

那是我小一些的時候。我沒有什么野心，甚至不稀罕拼命，充其量只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005

我真正第一次受挫，是在北京。

2007年9月，我初到北京，無處可去，剛好表哥在一個保安隊做隊長，于是他就給我安排了一份保安的工作。

我上的是夜班，寒冬臘月，別人都在睡覺，一個瘦弱如雞崽子的我坐在走廊過道里。后來，我覺得實在無聊，就拿著記事本和中性筆，在紙上開始寫故事。

有一晚，另外一個保安隊長喝多了，過來查崗的時候，看到我在紙上寫東西。他醉醺醺地問我：“你在干嗎？”我如實回答：“寫小說。”

我早已忘記他的長相了，但是我至今仍記得他臉上輕蔑的笑，他用那種鄙夷、輕視、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著我，然后抬起手來用力地在我的胸口捶了兩下：“你他媽就是個破保安，裝什么裝？”說著，把我的記事本撕得粉碎。

我當時眼里噙著淚，只有一個想法——

不能丟了尊嚴，我必須做到被人尊重，不再被羞辱。

006

還有一件事，我也記得很清楚。

這得回到2008年。那時候我在西安，靠給雜志寫稿子賺點錢，當時因為性格問題，難以應對工作。還記得我被一家雜志社拖欠稿費，所有人都在指責這家雜志社無良時，只有我一個人把電話打到了當地出版局。

結果當然是我成功追回了稿費，雖然是打了折的，不足500元。

我記得那個好得不得了的負責此事的科長，也記得那個社長在電話里質問我：“就這么點兒錢，至于嗎？”

我笑了。你一個社長，沒資格質問一個蓋著黑心棉被，洗澡的時候綠色的臟水順著身體往下流的人；沒資格質問一個住在200塊錢、下雨時會漏水的民建房的年輕人；沒資格質問一個拿著23張一毛錢去買來一碗餛飩，吃了餛飩留下湯，再去煮一鍋米飯吃三天的年輕人；沒資格質問一個十幾歲出來討生活的年輕人。

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啊！你真的不配啊！真的，你沒資格。我辛苦賺來的錢，你憑什么不給我？做正確的事，爭取該爭取的一切，這是當時的我唯一想到的。

現在再回想起來，我挺心疼我自己的，但又感謝當時的自己，如果不是當年受過的磨難，誰又想到要去拼命改寫自己的命運？

007

我曾經是個極度不自信的人。

不信自己能做成什么，甚至經常會有這樣的錯覺：自己一路走來，都是靠別人的幫襯，或者是被別人推著往前走的，是個缺少勇氣的人。但是時至今日再去仔細想想，好像也不全是。別人是給了你機會，但如果不是你做得還不錯，別人怎么會再給你機會？

有的人天生幸運，有人注定勞勞碌碌。

出來的這些年，我見到過太多的人，聽過或是經歷過太多的故事。

我見過有人拿洗潔精洗臉，他給我的答案是：干凈柔和不刺激，最關鍵是便宜。

我見過有人做飯只放一滴油、一點兒鹽，他給我的答案是：從前家里窮，晚上餓得受不了的時候，就會跑到學校外面的菜地里偷白菜、蘿卜、大蔥吃，現在能吃水煮菜也很不錯了。他的目標是買一套房。

我聽過一個阿姨的故事。她遇人不淑嫁了一個賭鬼，后來決定干脆離婚逃跑，再也不要見到那個人渣，但最終自己也沉迷于牌場。

一個人心里想的是什么，看到的便是什么，這是我忽然明白的一件事。我總是這樣，實在沒辦法，我的成長總比別人晚一些，但還好，也算是成長。

008

很多年前，當時我還是個郁郁少年，對一切都不確信，悲觀看世界，像中島美嘉唱的那樣，“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但是后來越來越篤定，對于如何活著這件事，我必定有機會，也有能力去做到最好。

要不人們怎么總說：去日苦短，來日方長。

大多數人覺得：當人們意識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時候，往往為時已晚。但我并不這么認為，在我看來，人生沒有太晚的開始，只有過早的結束。生活教會我的，我都已經全部領教，而我作為學徒，希望有機會回擊。

前段時間，和朋友小聚，酒多上頭——這么多年來，我扛得住一切，就是扛不住酒精。兩人決定在寒風中散步醒醒酒，我看著夜色中形形色色、匆匆忙忙的人，問他：“為什么每個人都活成了一個樣？”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問了我一個問題：“你愿意貧窮嗎？”

“當然不愿意。”這是一個標準答案，沒有其他選項。

他笑了，看著我說：“對。那我來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這是30歲教會我的一個道理，他們之所以都活成了一個樣，是因為他們跟你、跟我都一樣，是人群中再平凡不過的人。他們不想死，更不想窮，他們跟你我一樣，都發誓不服輸，要拼到最后。”

我相信，一定會有好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