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黃鐘大呂的天籟之音彌漫上空，天花漫天，天香四溢。

靈尊之丹甫一入口，便消拔了孤竹煜三千塵劫的輪回業力，孤竹煜陽神出竅，直登泰初上清境。

只見空微清主寬袍廣袖，此刻他的元神彌漫于離幻天的上空，顯出神王痕跡，威德勢力無量無邊。

紫金色的光芒普照離幻天，無處不光明萬丈，整條忘河金光粼粼，河中水族魚龍潛躍，萬頭攢動，盡皆拜服清主。

靈妖族人見滿天神王神跡，無不就地跪拜，連龍丕都不由自主地磕頭在地。

“這神跡是空微清主？”重桐見孤竹煜服下她的內丹之后，竟然歸位清主。

而她懷中的孤竹煜反而身體灰青，好像死得更透了。

“你是空微清主，還是孤竹煜？”

空微清主的神跡懟上了重桐的臉，如同太陽對上了一粒渺小的塵埃。

就這樣，面對面沉默了片刻。

“我是空微清主，孤竹煜壽元已盡。”

說完，他神掌一掃，重桐緊緊抱著的孤竹煜肉身瞬間灰飛煙滅，如煙花消散。

“你做什么？”重桐兩手間空空如也。

“你把我的孤竹煜弄哪兒去了？”重桐哭道。

空微清主面無表情，甚至連一絲皺眉都不曾。

“他是天地異變之物，本不該存在，現在，本清主已經歸位，他自然需得煙消云散。”

重桐泣不成聲，“你還我的孤竹煜！”

空微清主仍然面無表情，法相莊嚴，“他無非是我的凡人軀殼，雖然，他貴為人族太子，但是說白了，他不過是個一身病的小憋屈，整日為了幾兩碎銀蠅營狗茍，為了半分權勢機關算盡，為了一點男女之情暈頭轉向，分不清利害關系，他沉溺于苦海刀山，卻義無反顧的蠢笨，不知回頭。你乃靈尊，何必執著于他？”

“你！”

重桐被空微清主幾句話氣得牙根生疼，眼前的空微清主，他的神跡與孤竹煜一模一樣，但是內核卻完全不同。

他的孤竹煜已然是死了，且被歸位后的空微清主徹底消弭了他在時空中的痕跡。

孤竹煜，孤竹煜……

都怪我，我不該輕信他人之言，如今，連你的尸身也未曾留住。

重桐徹底心如死灰。

“重桐，剛才我聽清主所言，你竟然是我們靈妖族的靈尊！”

龍丕心下駭然，半喜半憂。

喜的是他所愛之人，果真是他的命定之人；憂的是他作為靈妖族少主，沒有保護好靈尊，如今，靈尊失了內丹，靈妖族危矣。

“丕哥，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一直想找個時間和你說來著。如今看來，我已經是靈妖族的罪人，哪配當什么靈尊。”

那位溫婉如玉、繁麗雍容的女上神呵呵笑道：“也不算什么罪過。癡男怨女，自古皆是如此。畢竟泰初上清境以下，誰也逃不過一個情字。”

龍丕喝道：“你個老妖婆，死騙子，竟拿感情來哄騙無知少女的內丹！”

“靈妖族少主，叫囂有用的話，還用得著修煉嗎？現下，靈尊已廢，你們靈妖族永無出頭之日了。”女上神笑得更加雍容華貴了。

龍丕跪倒，五體投地，“空微清主，煩請您做主，歸還我們靈妖族的靈尊之丹。”

圣太后笑噴了，“靈尊之丹已化入我兒空微的神王之體，完美契合，全然吸收，怎么歸還？如何歸還？不要白日做夢了。”

空微清主道：“母后，現下我已歸位，多勞母后費心了。”

圣太后慈愛地一笑。

龍丕氣不打一處來，“原來你們竟是母子聯手，只為了欺騙靈妖族，好你們泰初上清境神族，竟如此行事，跟從別人家的晾衣繩上偷衣服有什么區別，倒不怕十方天人共憤。”

“空微清主，重桐為了你，連丹都剖給你了，你就這么對她嗎？你難道忘記了，在扶荔山洞里，你跟我搶重桐的時候是怎么說的，你說重桐是你的人。你就是這么照顧她的嗎？我現在真后悔把重桐讓給你，她原本就是我的未婚妻。”

重桐想起，那日在扶荔山，孤竹煜替她擋下了無漏盟的鐵桿狼牙箭，命懸一線，卻還在關心她的安穩。

“幸好，受傷的，不是你。不然，我，會比現在更疼。”

想起這里，重桐好不容易憋下去的淚水又要涌上來。

過去種種，空微清主早就忘得一干二凈。

孤竹煜的癡情，怕是與空微清主全無關系。

只聽空微清主淡然道：“你們看到的，不過是一場神的墜落。從前，我經歷塵劫，遭遇劫難，如今我已經圓滿境界。必生時有，滅即同無，云何覺離。于我，又有何好留戀的？”

“你倒是十方第一超脫，空微，今天我龍丕跟你們拼了。”

龍丕騰到空中，顯出九頭飛龍的金身，雖比不得空微清主的元神巨大，但也占滿了半個天空。

金龍九頭長嘯怒吼，噴出如山般凌厲的毒火，朝空微清主和圣太后噴涌而來。

空微清主的神色還是那么平靜，“龍丕，你是不要命了嗎？是誰給你的底氣，膽敢在我面前放肆。”

龍丕聽得空微清主這話，倒有幾分孤竹煜的味道，正詫異間，卻只聽圣太后道，“孽畜！好好的清主坐騎你不當，偏偏跟泰初上清境做對。我忍你們靈妖族很久了，今日老身就親自出手，滅了你這靈妖族少主，好叫十方都看看不聽泰初上清境號令的下場。”

說著，圣太后催動神力，將青華清主題字的玄石攔腰斬斷，又操控斷石，摧枯拉朽般劈向九頭飛龍。

重桐眼見玄石來的迅猛，龍丕龍身巨大，斷是躲閃不過，急忙擋到九頭飛龍前面，想使出三千狂花來化解玄石之勢。

“重桐不要！”龍丕大驚。

果然，如今重桐失了靈尊之丹，靈力有限，三千狂花威力大減，如何能止住玄石的攻勢，更遑論操控玄石與圣太后的神功對抗了。

那玄石來勢洶洶，全數砸到了重桐身上。

她硬生生地被玄石撞開三千米遠，又在忘河邊砸出一個巨坑。

由于被圣太后神力所傷，她已然退為小黑鳥的真身。

“龍圣天的三千狂花，不過如此，不及本圣后一根手指頭。”圣太后揶揄道。

九頭飛龍飛到巨坑邊緣，長嘯哀嘶，煽動翅膀擋在小黑鳥前面，不斷朝空微清主和圣太后噴涌毒火，誓死也要護住小黑鳥。

“很好，聽說你倆還是指腹為婚的娃娃親，既然不能生同寢，不如老身送你倆死同穴吧，也算是功德一件。”

圣太后正待發念力，好結果了九頭飛龍和小黑鳥。

“母后，且慢！”空微清主發話了，他用世上最無關緊要的語氣說道，“這只小黑鳥總歸是獻了內丹給我，也算是泰初上清境的功臣，且留他們一條命吧。”

圣太后微微皺眉，“你該不會是舍不得了吧？”

空微清主的元神布滿了離幻天的上空，他俯下神身，兩指朝上，空洞的眼神對上巨坑中的小黑鳥，小黑鳥兩只黑黢黢的眼睛也正望向他。

小黑鳥立在坑底，黑黢黢的鳥身子僵硬異常，翅膀底下還有鮮血不停地滲出來，可它始終屹立不倒。

“我以清主之名，立此宏誓，你我此生再不相見，直到長生水干，長生山倒。”

清主之誓，響徹九天。

圣太后露出滿意的笑容，當即收手，“好，母后都聽你的。”

九頭飛龍仰天長嘯，抗議清主之誓，又不停地在巨坑上方盤旋，安慰重桐，可他還是看到小黑鳥的黑眼珠子里留下了兩行清淚。

接著，小黑鳥黑黢黢的鳥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坑底。

“重桐！重桐！”

龍丕連忙沖過去，化為人形，將小黑鳥抱起后摟在懷中，它還有知覺。

“什么鳳祖紫凰，哈哈，你就安心當一只小黑鳥吧。嘖嘖，一股腥臭味，記得回家洗澡哦。”

直到空微清主的神跡和圣太后隱去好久，離幻天的上空還回蕩著圣太后得意洋洋的大笑。

龍丕頓時心如刀割，龍嘯九天。

紫色的忘水咆哮怒吼，掀起數十米高的巨浪，洶涌不止。

孤竹國，宣榭宮。

孤竹帝不再是一副少年鮮衣怒馬的模樣，近日來，他已經日漸蒼老，頭發花白，肉松骨衰。

孤竹國人盡皆知，他大限將近。

他自己也能坦然面對死亡，活了萬年，人世間的風景他都看遍了，多少人羨慕他而不得。

尤其是死前這幾年，他找回了心心念念的龍圣天，長伴在側，鴛鴦雙飛，也算彌補了自己人生唯一的缺憾。

他已經此生無憾了，何求長生，何求來生。

是夜，孤竹帝在內殿擁龍圣天而眠，卻聽到孤竹煜的聲音，一把老骨頭連忙從床上爬起來。

只見孤竹煜懸空立于內殿，卻不是皇太子裝扮，周身紫金光芒，天籟之音傳來，天花圍繞，異香滿屋。

孤竹帝回身看龍圣天還在酣睡，看來，只有他能看見孤竹煜。

“煜兒，你不是已經薨了？你是死是活？”

孤竹帝欲上前觸碰自己的皇太子，摸摸他是不是真的，卻感覺眼前的紫金像似近，卻極遠，不可觸碰。

“父皇，我是空微清主，龍圣天之子，欲借你的結綠一用。”

“原來你真的是圣天之子降世，怪不得你生的最像她。”

孤竹帝從枕邊拿出一只結綠手鐲，雙手奉上。

空微清主廣袖一揮，便將結綠收了去。

“父皇，你本是人族，只有二十年壽數，命中本應死于相思。龍圣天用紫鏡為你換心續命，如今萬年之期，紫鏡靈氣耗盡，父皇今夜便是大限。我感念你20年養育之恩，為你增壽20年。”

孤竹帝連忙叩拜，“謝清主。”

“待父皇之后，人族的帝位可傳予呂秋秋之子孤竹奇。”

“呂秋秋？她生下的孤竹奇可是個野種，不是煜兒的血脈，帝位怎能假手旁人，亂了血統，豈非要天下大亂？”

“我知道，不過，她生下的是孤竹儀的兒子。父皇萬年來多情恣意，許是忘了自己還有孤竹儀這樣一個兒子，遺落在神道宗了。”

孤竹帝沉思片刻，恍然間終于記起了有關孤竹儀的那一段風流往事。

“孤竹奇是你的親孫子，孤竹國正統皇室血脈。這孩子乃人族龍氣所在，必會帶領人族走向新的輝煌。況且，我做皇太子時，總是虧欠了太子妃，也該還她一份真正的尊容了。”

“謹遵清主敕令，莫敢不從。”孤竹帝領命。

“父皇當親自教養孤竹奇，教他施行仁政。還有，我之前的貼身侍婢綠綺，她因我而被呂秋秋迫害，我當年為孤竹煜時，已經暗中救下了她，并將她許配給鎮南王為側妃，她會生下一女，此女將來必定母儀天下，父皇可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再宣旨，把綠綺的女兒指婚給孤竹奇。”

“遵命。”

“父皇，你我父子緣分已盡，今日一別，再無相見之期。父皇當珍惜眼前人，休息身體，頤養天年。”

說完，空微清主的紫金法身便隱沒了。

“孤竹離恭送清主。”

孤竹帝跪送清主后，本欲蹣跚地爬起來，卻感到身輕體壯，他心下一喜，快步走到青鸞鏡前一照，竟是四十歲中年男子的模樣。

“煜兒……”

孤竹帝摸著自己緊實的臉，想著以前自己對孤竹煜太過嚴厲，動輒訓斥，頓感懊悔不已。

還好，如今多了這二十年時光，他決計要用這剩下的二十年勵精圖治，做好人族之主，化育萬民，修復乾坤鼎，增長人族的財富智慧，代他的煜兒——空微清主行天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