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般才搬來天子客棧兩日。這兩日的時間，故地重游帶來的熟悉的視覺沖擊激發了公輸般掩埋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神經，無數畫面撲面而來，竟讓公輸般有些招架不住，一來二去竟然生了一場大病。

第三日，公輸般大病初愈，來到一座風景秀美的假山旁，那里立著一尊女仙的雕像。別人都不知道，公輸般當時雕刻這座石像的時候，滿心里想著的都是橫月。

往事涌上心頭，公輸般不禁感嘆道：“悵然遙相望……”

“知是故人來！”一個渾厚的聲音在公輸般背后響起。

公輸般驚訝轉身，看到一個穿著灰白僧袍的老和尚站在對面。回到天子客棧的這幾日，公輸般的記性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恢復過來，以往那些重要的人都重新回到腦海。眼前這個和尚，也是他記憶中最重要的幾個人之一。

“慧興大師？”公輸般試探著問道。

“阿彌陀佛！正是老衲！經年不見，般先生別來無恙啊！”慧興大師臉上帶著笑意，難掩老友重逢的喜悅。

公輸般又驚又喜，蒼老的臉上皺紋層疊在一起，不禁問道：“大師怎會知道老朽在這里？”

慧興大師笑著回答：“自然是日尊告知老衲的。老衲這次前來，一方面是來探望老友，另一方面也是受了日尊所托，請般先生盡快打開唐鯉的機關罩。般先生請看，老衲已經把唐鯉給你帶來了。”

說完，慧興大師對背后招呼了一聲，一隊虎驍衛便把裝著唐鯉的巨型平車推了過來。

公輸般皺著眉頭，又問：“日尊怎么沒有過來？前日他答應過老朽，會親自把唐鯉送來，和，和月尊一起。”

想起橫月，公輸般便克制不住那種來自于血管之中的悸動。

“阿彌陀佛！日尊、月尊有要緊事去了長安，臨行前特意囑托老衲前來。般先生放心，這件事做好之后，日尊和月尊一定會親自來向般先生道謝。”慧興大師為防不測，故意隱瞞了縱日和橫月已經死去的消息。

公輸般渾濁的眼神中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又燃起希望：只要打開機關罩，就能見到橫月了！

想到這里，公輸般急切地對慧興大師說道：“大師，快，讓他們把唐鯉推到機關堂來！”

機關堂是整個天子客棧的核心區域，公輸般以前那些驚世駭俗的機關術作品，有九成都是在機關堂中完成的。

四個虎驍衛士卒推著唐鯉，跟在公輸般和慧興大師后面進了機關堂，頓時像是打開了新天地，機關堂中飛著的機關鳥和地上跑著的機關獸，簡直讓這四個士卒震撼到目瞪口呆。

“辛苦四位了，你們請回吧！”慧興大師很客氣的趕走了那四個士卒，之后又看著公輸般，問道，“般先生，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公輸般走近唐鯉，顯得有些興奮，渾濁的眼眸中難得顯出一陣光芒。

“是它！是它！二十多年了，想不到它還活著！”公輸般連聲驚嘆，隨之伸出結著老繭的手掌，撫摸著幾乎看不見的銀質機關罩，不無自豪的說道，“多么精巧，多么完美，這是老朽這一生最引以為傲的杰作！”

慧興大師看著眼神灼熱的公輸般，點頭贊嘆：“般先生說的對，這等精妙的機關術，世上恐再無第二人能夠做到了。”

“老朽要做什么來著？”陷入狂熱的公輸般似乎又迷失了心智，神情恍惚，兩眼無神，過了片刻又像是突然驚醒，一拍腦門，“對，打開機關罩，打開機關罩……”

公輸般口中嘀咕著，轉身走到一只木箱前，掀開上面的蓋子，從里面提出一只古舊的機關袋。

公輸般來到唐鯉面前，從機關袋中倒出一堆透明的針狀物。

“這些是？”慧興大師好奇問道。

“機關釘，一共一百零八枚，是用和這機關罩同等材質打造的。”公輸般慢慢從混沌中恢復過來，伸手捏住一枚細小的機關釘，以一種奇怪的手法在機關罩上摸索著，隨后拇指輕輕用力，那枚機關釘便沒進了機關罩中，消失了蹤影。

慧興大師好奇問道：“般先生這是在做什么？”

公輸般開口解釋說：“這面機關罩上，一共有一百零八個呼吸孔，這些呼吸孔可不單是為了給唐鯉呼吸用的，同時還是破解機關罩的關鍵所在。大師莫急，等老夫把這一百零八枚機關釘都放好，玄機就會出現。”

這之后，公輸般便不再說話，全神貫注于手中的機關釘，用了整整兩個時辰，才把它們全部插進機關罩的呼吸孔中。

隨著最后一枚機關釘的插入，機關罩突然劇烈抖動起來，身體的顏色也隨之發生了變化，由幾近透明的純白色，漸漸變成了淡紅色。更神奇的是，那一百零八個呼吸孔卻變成了藍色，從它們整體的分布上看下來，似乎暗藏了天罡地煞之數。

“般先生不愧是機關術宗師，竟能打造出如此玄妙的機關。老衲真心嘆服，阿彌陀佛！”慧興大師也懂得一些占卜、奇門之術，但和公輸般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公輸般沒有回應慧興大師，慢慢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兩口長氣，隨后陡然睜眼，兩手急速在機關罩上操作起來，手速快到在空氣中留下了無數殘影，仿佛有十幾雙手在同時操作一樣。

如此又過去一炷香的時間，空氣中突然傳來“啪嗒啪嗒”的細微聲響，隨著最后一聲“倉啷”的鈍響，公輸般兩手往下一提，那面機關罩已經被他完整的剝離出來。

“般先生天工妙手，真是讓老衲大開眼界！”慧興大師一邊搖頭一邊贊嘆，這次完全是發自真心。

慧興大師再次靠近魚缸，唐鯉甩了一下尾巴，一道水柱激射而出，全都潑在了慧興大師的臉上。

“哈哈哈哈！”慧興大師不怒反笑，機關罩果然已經被打開，現在的唐鯉，只能任由他宰割了。

公輸般近乎虔誠的將機關罩擺到正中間的方桌上，隨后問慧興大師：“大師，日尊和月尊他們，說沒說什么時候來看望老朽？”

“阿彌陀佛！怕是要讓般先生失望了，日尊和月尊，已經在昨日仙逝，無法再來見般先生了。”目的達到之后，慧興大師便不再隱瞞。

“什么？你說什么？阿月，阿月她死了？”公輸般突然情緒失控，渾身上下都跟著顫抖起來，兩手用力掐著脖子，仿佛受不了這種打擊。

沒過多久，公輸般突然撲倒在地，渾身抽搐，掙扎了片刻之后就翻了白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阿彌陀佛！色即是空，想不到一代機關術宗師終究還是為情所困！”慧興大師嘆息一聲，再次念起超度經文，隨后召來那四個虎驍衛，推著唐鯉離開了天子客棧。

……

自從慎行和蕭潛死后，謹言整整兩天不言不語、不吃不喝，長孫府本來就地處偏僻，加上長孫家遭到排擠，雖然搭起靈堂，但兩日來冷冷清清，連一個來吊唁的都沒有。

公孫幽和風信子輪流守在謹言身旁，她們真害怕一個不注意，謹言就會尋了短見。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九月初二這天晌午，謹言突然開口了：“我剛夢見鱗王在呼喚我，我要去洛陽！”

“好！好！去洛陽，去洛陽！”公孫幽喜極而泣，只要謹言不像這樣一動不動就好，去哪里、做什么，她都愿意陪著。

但是，謹言剛一站起身，就突然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這兩天的催心折磨，讓謹言原本就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之前的怪病也被牽動起來，舊疾復發。這一場大病，險些要了謹言的性命，虧的公孫幽和風信子兩人尋遍長安城所有名醫，用了許多偏方，才總算把謹言的性命保了下來。

謹言一直昏迷了五天，這期間，全靠公孫幽和風信子往她嘴里灌一些參湯續命。

等謹言醒過來，整個人已經消瘦了十斤，越發顯得嬌小無助、弱柳扶風，讓公孫幽和風信子兩人心疼不已。

“幽姐姐，風姐姐，你們知道嗎？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夢見哥哥拉著我的手，一直看著我笑。我夢見蕭潛摘了各種各樣的花兒給我，放在手里捧了一大堆……”謹言怔怔的望著前方，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順著臉頰一直往下流。

公孫幽和風信子默默聽者，也跟著謹言一起淌眼淚。

突然，謹言猛地坐起身，說道：“我還夢見鱗王了，它被困在一個小黑屋里，用力拍打尾巴，想要掙脫卻無濟于事。鱗王就那樣看著我，我能讀懂它的眼神，它讓我去救它。”

公孫幽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言妹妹，你昏睡的這幾天，我已經知道東湖鱗王的下落了。它現在在洛陽，將會出現在重陽節的盧舍那大佛落成慶典上。到時，皇上和天后都會出現在龍門石窟，我父親作為江湖世家的代表，也會陪同一起前往。妹妹若是想見東湖鱗王，我可以求父親把我們一起帶上。”

“咳咳！那就勞煩幽姐姐了。”謹言剛說幾句話，就又咳嗽起來。

“言妹妹跟我說的什么客套話！只是，此去洛陽舟車勞頓，我就怕言妹妹的身體頂不住……”公孫幽不無擔心的看著謹言說道。

謹言神情決絕，對公孫幽說道：“幽姐姐別擔心，我可以。不管如何，我都要再見鱗王一面。”

“好吧，既然言妹妹非要去，我就陪你走這一趟。”公孫幽說完，又看向風信子，問道，“風姐姐往后有何打算？”

風信子苦笑一聲：“呵呵！奴家以往浪跡江湖、獨來獨往，從不知什么叫做人間親情。自從這段日子認識了兩位妹妹之后，才真正第一次感覺到了家的溫暖。奴家早已把你們當成親妹妹了，妹妹們要去哪，奴家都會陪著你們。”

“好姐姐！從今往后，我們姐妹永不分開！”公孫幽動情說完，扶起謹言，繼續說道，“今天已是九月初七，父親馬上就要動身了，我們現在趕過去，剛好還來得及。”

說完，三人便急匆匆趕去名劍世家，隱藏在隊伍里，往洛陽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