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初晴，湛藍如洗，無風無云。

嚴冬里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比天氣更好的，是陸二虎的心情。

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

從昨夜開始，他便激動的徹夜未眠。

不過徹夜未眠的不僅他一人。

涿光山平臺之上的木屋中，也有一人眼布紅絲。從天黑望到天亮，又從天亮望到天黑。一眼未合。

從五斗鎮回來已有十日。這十日，明心夜夜難眠，他不斷思考著一件事情。

何為正義？為何修行？

是因正義而修行？又或是，因修行才有了正義感。

他想不明白，也想不出結果。

這本不是他這個年紀該思考的問題。沒有答案，也是理所應當。

但他卻深陷這問題的泥沼之中，一點一點陷了下去，卻又無力改變。令他苦不堪言。

外面雖是漆黑，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竹聲卻已徹響山谷。

“今日是二虎的大喜之日，你可要隨我下山去？”不知何時，陸長天已來到屋內，對著明心淡淡說道。

他見到明心這般憔悴，也是心有不忍。卻未出言勸阻。

自己的路，總歸要自己走。

陸二虎一身新裝，胸前披花，容光煥發，在眾人的擁促下憨笑著向陸萬離家中走去。待陸長天與明心下山時，正看到陸二虎背著頭頂紅蓋，身穿霞裝的新娘。一群人跟在身后吹吹打打，年紀相仿者還在起哄叫嚷。

“二虎你走這么快，是不是著急回去洞房？”

“著急也無用，你以為哥幾個會輕易放過你？”

“對！對！今天這洞房一定要鬧到天亮！哈哈！”

二虎也不答話，只是嘿嘿傻笑。

回到新堂，經過一系列繁瑣的禮節之后，明心瞧見陸長天坐在高座之上，接受二虎與萬嬌的叩拜。陸長天也是難得面露喜色，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檀木盒子遞給二虎。見得此物，二虎大喜，躬著身雙手接過。鄭重的將盒子放入懷中。

明心這才發覺自己雙手空空，沒有賀禮相送。他思前想后，也想不出有什么能拿出手的禮物，為此，他又感到苦惱，沮喪不已。

新娘被送回到新房。二虎卻被眾人攔下。強行摁在酒桌上。再看一眾人等將酒壇至于桌上，想必是不會輕易放過他了。

“村子若是能一直這么與世無爭，一直這么祥和就好了。”

陸長天不知何時站在了明心身旁，冷不丁的說出這么一句令人摸不到頭腦的話。

“村子的習俗，若是村內有喜事，每一戶人家都會掌燈到子時，以示慶賀，一是祝賀這對新人結連理，二是祈愿村子來年添丁。”

說話間，三個頭發花白的老者畢恭畢敬的來到陸長天身后，陸長天未理會他們，接著對明心道：“你若覺得無趣，就先回山上休息吧。我今日怕要很晚才會回去?！?

明心點頭示意。陸長天這才隨著三人來到主桌之上。待陸長天坐好后，他們才逐一坐在兩旁。一人起身欲要倒酒，陸長天卻搖搖頭，擺擺手。

“今日不喝了。心中有事，只怕一喝就要醉了?！?

“您是因為那個小娃娃吧?！币焕险吖Ь吹?。

陸長天沒有回答。那老者接著道：“我看這小娃娃神情抑郁，不思飲食，似乎心事重重。以他這個年紀，似乎不該有如此解不開的心結啊。若如此下去，只怕對他今后影響會很大。我聽聞我家二虎與他還算親近。需不需我將二虎叫來，開導他一番。以免因此事日后一蹶不振?！?

陸長天擺手道：“今日是二虎成親之日，無需煩他。再者說。明心的事情只能由他自己解決。旁人是幫不了忙的。你們也無需在意?！?

“明白?！?

陸二虎已被灌了七八碗的烈酒。他酒量一般。換做平常，可能已不省人事?？山袢諈s絲毫沒有感到醉意，反而興致奇高，到最后，已到了不用人勸，舉碗便干的地步?？吹帽娙四康煽诖?。

豪飲一碗后，二虎大吼一聲“痛快！”眼掃眾人，得意道：“你們怎么都不說話了？你們若是都不再喝，我可要回新房了。”

人群中立刻有人叫道：“我們知道你的酒量，你小子今日絕對有問題。說！你是不是提前吃了解酒的東西？”

二虎頓時語滯，在五斗鎮時，他便猜到了會有今天這種局面。于是暗地里偷偷求助陸長天。回到村子后，陸長天給了他一株可以解酒的草藥。他服下后才會如此神勇狀態。視烈酒如白水一般，豈料他一時興奮過度。連干幾碗后也不會稍加掩飾，這才露出破綻。

眾人見他支支吾吾說不出來，便知他定做了手腳。于是紛紛叫嚷要他喝到天亮，看這解酒藥能有幾時的功效。

二虎本就不善言辭，再者他又理虧，完全不懂辯解，只得聽著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言語攻擊。

無奈之下，只好四下張望，看看誰能將他從這場口誅中解救下來。豈料旁人都是興趣十足的觀望，看二虎要如何收場。而長輩都圍坐在陸長天的身旁，完全沒有理會的意思。

如此之下，二虎只得認命?？磥斫褚苟ㄊ遣荒芎眠^了。先不說那解酒的草藥會有幾時功效。就算是喝上一夜的白水，只怕也能喝的他肚脹連連，嘔吐不止了。

就在此時，他瞧見了，大堂角落精神恍惚的明心。

仿若起死回生般，二虎瞬間來了精神，拍起桌子大聲叫道：“小娃子！快到你二虎哥這來！”

明心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驚的一顫。待回過神來，發現半個屋子的人都在看向他。他本打算再過些時辰，人少一些后，恭喜下二虎便回到山上。哪成想自己瞬間成了焦點。沒辦法，他只好硬著頭皮向目光熱情期待的二虎走去。

“二虎哥，恭喜你了。我...我沒什么禮物能送給你。不過你放心，日后我定會補上?！?

“你這小娃子，能來我就很開心了。什么禮物不禮物的。這不是你該費心的事情。對了。飯菜還合胃口嗎？”

明心道：“飯菜很好，我吃的很飽。”

二虎笑道：“吃飽就好，吃飽就好。我還擔心你吃不好呢?！彼送戦L天那邊，眼睛滴溜溜的轉了轉，又道：“我看村長那里還要好久才能吃完。你若是累了，我先給你找個床鋪休息下吧?！?

明心道：“不必麻煩了。陸爺爺說不必等他。若沒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山上了?！?

二虎笑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二虎將明心叫來是有如此打算。

“好你個二虎，竟然拿小孩子當擋箭牌。我看你的臉皮真是厚的可以。不行！今天你不能走！”

此話一出，立刻有人呼應：“對！你不能走！屋內這么多人，誰都可以送他上山。唯獨你不行！你這是賴皮！”

二虎道：“諸位。我這怎么能算是賴皮呢。這三更半夜，山路不好走，他又不常下山，難免記不清道路。萬一迷失走丟了可怎么辦？難不成你們都放心讓他一個人回去？”

“那也用不到你來送，你別想借此事溜走。銘羽。你去送這小娃娃。讓二虎留下?！?

眾人依舊不肯放過二虎。二虎又道：“既然這樣，那就讓小娃子自己做決定?！辈坏缺娙舜鹪?，二虎便轉身問道：“小娃子，這里這么多人，你看誰送你回去比較合適？是我還是陸銘羽那個家伙，又或者是其他人？”

明心沉思一下，答道：“那就有勞二虎哥了。”

二虎哈哈笑道：“大伙可都聽到了。是他主動要我送的。我先送小娃子上山，你們先喝著，若是等不急，可就怨不得我了。”

“無恥！”

“奸詐！”

明心不明白，為何二虎送他上山，就變成了無恥奸詐之人。半路上，他忍不住詢問二虎，二虎笑呵呵的將來龍去脈講給他聽。

明心聽后，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道：“二虎哥，今日你成親，乃是喜事，大家把酒言歡，乃是助興。為何你要做這等偷奸?；?。你這么做，豈不是掃了大家的興致。”

二虎聽出明心言語中的不悅。知道自己拿他當作借口而不滿。于是正色道：“如果是從前，哪怕是昨日，我都會與他們喝個你死我活，直到一方認輸為止。但從今日起。我便不會再那樣了。”

明心聽到喝酒都要喝出拼命的架勢，不由感到好笑。但見二虎一臉嚴肅，于是便忍住，道：“今日有何不同，莫不成是因為你成親了？”

二虎道：“不錯。正是因為我成親了?！?

明心道：“我剛剛說過，成親乃是喜事。為何你要這樣做？”

“你還小，理解不了?！倍㈩D了一下，又道：“這么說吧，成了親。我便不再是我了。這家里面，也變得和以往不同了?！?

二虎說的云里霧里。明心聽得如丈二和尚。他本就心情煩悶。胸中淤氣無處發泄。此時，他竟抓住陸二虎這件事情不放，聲音也不自覺的大了起來。

“你會有何變化？家里又有何不同？無非是多了人，多添了雙碗筷而已，你莫要告訴我，這就是你耍賴的原因？”

“這可不僅僅是多個人，多雙碗筷那么簡單。”二虎道：“你想啊。換做以往的話，我可以和他們喝的酩酊大醉。次日想幾時起就幾時起。下地耕種也是同樣的道理。我今日想去便去，若是不想去。我便可以不去。待秋收時多換一些錢財少換一些錢財沒什么太大的關系。能吃的上飯即可。但如今不同了。我成了家，便不能像以往那般隨意。我不僅要把所有的地都耕種一遍。還要多豢養一些牲畜，多換一些物品。將來有了娃娃。我更要努力了。今日我若喝的爛醉。那明日的活可就無人可做了。我總不能叫剛剛過門的媳婦代替我去做些男人的活吧?！?

明心沉默不語，無法反駁。

二虎接著說道：“我這個人呢，糙漢子一個。沒有太大的能耐。復雜的事情從來不去想。想了也無用。當下能做的。無非是讓媳婦過的好一些。僅此而已。小娃子，你懂我的意思嗎？”

明心點了點頭。

這幾日他所苦惱的問題，隨著二虎這番與其看似毫無關聯的話語。似乎也有些明白了。

陸長天也對他說過同樣的話，只不過說的更直白些。

做好眼前事，莫徒增苦惱。

眼下需要他做的，不是伸張正義，也不是打抱不平。

而是好好修行。

有了實力，所有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二虎哥，謝謝你?！泵餍挠芍哉f道。

二虎以為明心指的是送他上山一事。擺手笑道：“這點小事，有何好謝的。這個時辰，即便他們真不讓我來送，我也會讓別人來的。你早些休息吧。我這就下山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送別陸二虎后，明心沒有回到屋中休息。他來到平臺的邊緣，席地坐了下來。冷冽的山風撲面吹過。似乎將他心中的煩惱也吹散了許多。

山腳下，每一戶人家都亮著燈，在這漆黑的夜里格外扎眼。

每一個亮著燈的屋子就像是一個發光的點，將一些原本毫無聯系東西，關聯到了一起。

明心從山上望著燈火通明的村莊。由平靜轉為震驚，由震驚變成若有所思。

這一個個發著亮光的點，從山上看，卻是成了一幅被人精心設計好的圖案。

陸長天說過，這是村里習俗。在今日，每一戶人家都會掌燈到子時。

當時明心并不明白陸長天為何突然會說出這么一句。

現在他明白了。不僅如此，他也明白了為何像陸長天這等大能者，為何身處在這偏隅的小村內。

是啊，若是平時。又有誰會注意這些東西。即便明心在山上住了兩年之久，也從未在意過這些。

山腳下，亮著燈的屋子所組成的圖案。乃是一套陣圖。

由太昊天帝的六十四陣圖繁衍而來！

陣名絕地！

主鎮壓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