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接著趕路,但這路似乎越走越窄,那大山也已近在眼前。
阿仲往高處望去,除了繚繞的云霧,再也看不到山頂了。腳下黃土小路也變成了青石臺階,看來要開始爬山了。
三人用刀劍撥開擋道雜草,拾級而上。
“你叫阿仲?”肖京問道:“你姓什么?”
阿仲微微一愣,答道:“打我從出生起就叫阿仲,姓什么我卻不知。”
“你爹姓什么?”肖京接著問道。
“我娘從未提起我爹,他們只喚我阿仲。”
“原來如此,”肖京道:“說不定你我以后就是同僚,若連你姓什么都不知道,著實說不過去,故有此一問。”
“阿仲他爹定是姓阿,你還用問?”賽罕一本正經道。
肖京聞言哈哈大笑。這笑聲驚起了山間鳥雀,樹梢間一陣騷亂。
微風徐徐吹來,風中淡淡清香,讓人聞之一振。
“春天來了!”肖京得意道。
阿仲向前看去,溪澗旁,峭壁邊,卻有隨處可見的朵朵紅花,這花鮮紅如血,他從未見過。
“杜鵑花發鷓鴣啼,淺紫深紅更傍溪。”肖京朗吟道。
“這花原來叫杜鵑,要是他娘的能在我家庭院里種上一寮子,烏瑩一定喜歡。”賽罕憨笑道。
夕陽西下,山間春晚似燃燒。
一行人轉過一處山腰拐角,陡然間來到一塊較為平坦的山地上,遠處竹林前有幾間茅舍,舍前清溪流過,隱隱能聞汩汩之聲。
三人向那茅舍走去,肖京道:“天色漸晚,山中毒蛇猛獸頗多,我等今晚便在這草屋留宿,待明日再趕路。”
正當說話其中一間茅舍木門推了出來,走出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綠衫少女,那少女眉目嬌俏,身段玲瓏。
“肖師兄,我比你早到,看你們一個個都是大男人,走起路來還不如人家一個女兒家呢!”少女嬉笑走來。
肖京微微一笑,略顯尷尬,行禮道:“還是溫師妹厲害,你帶的那兩個人在哪?”此時另一間茅舍聞聲走出兩人。
一人面目猙獰,體格壯碩,寬肩狀臂,手持短斧,正瞪大眼睛看著阿仲等人。
另一人則書生模樣,頭戴方巾,手持紙扇,面龐白凈,身形勻稱,氣質儒雅,看上去只有二十來歲,一見來人便拱手示禮。
那少女指著這兩人道:“他們倆就是西修羅場的頭兩名。”言罷走近阿仲和賽罕,烏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了起來,像是在看兩件稀奇珍玩一般。
“這次挑選的影修羅訓練生真是奇形怪狀,什么模樣都有,真是有趣呢。”少女淺淺頑笑道。
阿仲從未被異性如此貼身細看,臉上不由一紅。好在當下天色微暗,再加上阿仲膚色近銅,并未被那少女看出異樣。
只是這少女看上去嬌小柔弱,如何敢在這荒山之中獨自帶著兩個修羅場餓鬼翹魁,心下甚是不解。
肖京柔聲關心道:“這里就你們三個人嗎?”
“是阿,雪姐姐上午便已帶著南北修羅場四個人上山去了。”那少女萌萌幽怨道:“他明知人家最怕孤單,最喜人多,也不等等人家。”
肖京無奈笑道:“我這不是也帶人來了嘛!”
少女聞言喜滋滋地看了一眼肖京,又看了看阿仲,微微上翹的鼻子,在她鵝蛋臉上略顯淘氣,道:
“讓我來試試,看看是這東修羅場挑出來的人厲害,還是這西修羅場的厲害。”
接著又問阿仲道:“你是第一名?”聲音極甜極清。
阿仲被她突然一問,有些結舌張口,輕咳一聲剛要回答,便聽肖京說道:
“不錯,阿仲是東修羅場第一名,只是他們兩個此刻都有傷在身,溫師妹若是想考驗他們武技,不如改日。”
阿仲心忖肖京說得正是,我與阿汗都受傷未愈,萬一因傷輸給你這小妮子不丟大了,以后還怎在覆霜城立足。
正思索,那少女卻拍了拍阿仲肩膀煞有介事道:“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受點小傷定不礙事,只有小女子才會哭哭啼啼,因傷推事,你說是吧,好漢子?”
阿仲心中哭笑不得,暗暗罵娘。
肖京剛要說話,只見那少女雙足輕點,衣袂作響,騰空而起。
她空中左手掐印,右手劍指朝著阿仲凌空一指,指尖嗤嗤作響,一股凌厲青氣貫指而出,竟能聚形成鹿,那青鹿縮頜伸角,宛如利箭一般,嗤嗤奔撞阿仲。
召術·飛廉!
“溫師妹,不可傷他性命!”
肖京的聲音在耳邊想起,阿仲卻無暇理會。
他心中大駭,修羅場斗殺多年,這種詭異的招式他不曾見過,但見那青鹿奔如閃電,勢若驚雷,根本不及躲閃,唯有硬生生格擋。
阿仲當下沉腰立馬,鋼劍橫檔胸前,運力抵擋。
體術·金鐘罩!
“當”一聲巨響,鹿角頂在鋼劍之上。阿仲周遭氣勁縱橫,他用盡全身力道堪堪擋住。
怎料那青鹿竟凌空踏蹄,鹿角勁道滾滾開來,似無窮無盡。
阿仲哪里還能擋住,雙腳扎馬未動,鞋子卻在地上磨出五六丈遠。突感腹背劇痛,顯是舊傷發作,喉嚨一甜,一口血從嘴角流了出來。
肖京見狀,“鏘”一聲長劍出鞘,挽起一道金光,一劍劈中那青鹿,青氣瞬間消散。
“師妹,不能傷他性命。”肖京正色道。
阿仲拄著鋼劍,手捂腹部,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艱難道:“多謝肖影大人解圍!”
“肖師兄,人家只是想試試他的武技,怎知他竟如此不經打,人家還只用了三層元力呢!”那少女輕輕落下,看著阿仲,喪氣道:“哎,無趣,真是無趣!”
茅舍前那兩人向阿仲投來同情的目光,恰似感同身受!
“感覺如何?”肖京轉向阿仲問道。
“我沒事,方才用勁過猛,引發舊傷,休息一晚便好。”阿仲道。
肖京點了點頭,又對著茅舍前的那兩人拱手道:“兩位,在下肖京,乃摩睺羅迦掌殿兼凌霜閣閣主莫休座下影修羅,有禮了!”
面目猙獰的漢子應聲爽口道:“俺是蒙托,土生土長的離離大草原人,這是俺哥哥鐘笙,他是你們中州人。”
這二人并非親生兄弟,只是如阿仲賽罕這般同住一間石室,感情較深。
那白凈書生則作揖行禮道:“小生鐘笙,見過肖影大人。”
“這鐘笙不但人是他們中長得最好看的,武技也是最厲害的。”那少女瞥了阿仲一眼說道。
肖京聞言則對阿仲賽罕嘆道:“這位是緊那羅掌殿洛姬的唯一弟子溫珀,她年紀雖小,武技卻得洛掌殿真傳,已是覆霜城影修羅。”
緊那羅殿亦是須彌山八神殿之一。
阿仲恍然,這溫珀小小年紀竟已是影修羅,難怪敢在這深山老林之中獨帶修羅翹魁,她武技了得自然不在話下,只看蒙托和鐘笙剛才看自己的神情,便知這兩位老哥沒少受她欺凌。
賽罕笑道:“我叫賽罕,西境人,不會你們中州人禮數,”接著拍了拍阿仲,道:
“小妹妹真是厲害,我和我兄弟回去把身皮練結實了再給你揍好不好?”
溫珀“噗嗤”一聲,旋即又沉臉道:“誰是你妹妹呢,你若再敢亂攀親戚,我就割下你舌頭喂狼。”
賽罕聞言作驚嚇捂嘴狀,心忖這小妹妹這般厲害,搞不好真會割下我舌頭,還是少說為妙。
溫珀又瞄了一眼阿仲道:“到了覆霜城,你再好好練練,下回還找你打。”
阿仲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覺這覆霜城定是高手如云,隨隨便便一個人竟都這般厲害,到了那處,定當潛心苦學一番,決不能叫這丫頭小覷了,于是心中決心暗下,點頭道:“是。”
明月懸空,夜風瘆人,眾人各自挑了茅舍睡了下來。
次日,東邊剛剛見白,肖京便叫醒眾人起身上路。那溫珀一邊走一邊向肖京抱怨著自己昨晚并未睡足。
山路越走越陡,空氣越來越燥,萬木凋零,葉落風寒。
“好一片蕭瑟秋景,”肖京道:“這秋景過后,則是冬雪覆蓋,所謂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便是指這一山之中,可看盡春夏秋冬人間四色。”
眾人暗暗稱奇。賽罕則暗自惱悔,自己只穿了一條無袖背心,一會下起雪來還不凍得哆嗦。這肖京也不提前言明,自己也好多帶一身棉襖。
“你現在已是自由之身,不回去見你的烏瑩了?”一旁阿仲低聲問道。
“眼下就是想走肖京也未必肯放了我,”賽罕道:“倒不如去覆霜城看看,難得有機會能見識見識這貴霜帝國的中樞核心,也不差這幾天,到時看情況不對就開溜。”
“只怕到時想走卻走不了。”阿仲擔憂道。
“那你呢,你又為何不走?”
“我?我又沒地方可去,索性就去當個影修羅。”阿仲苦笑道。
秋風瑟瑟,金菊滿山。
忽聽鐘笙吟道:“颯颯西風滿院載,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君子當獨善其身,若這秋菊與桃花一般,當春爭艷,又如何絕世而獨立呢?”肖京看向鐘笙朗聲問道。
鐘笙眼神數變,回禮道:“肖影大人說得也是一理。但依小生之見,這菊花孤立涼秋,無與爭斗,未能盡顯花魁本色。”
他言到此處停了一停,舉目望遠。
但見東方旭日初生,朝氣迸發,山中霾霧,無不見曙而散。
“正如這男兒進取之路,必有群梟相爭,方顯英雄蓋世”鐘笙娓娓道。
“哈哈,想不到鐘笙兄弟年紀輕輕,卻有這番獨到見解,再下欽佩不已。”肖京灑然笑道:“看來鐘笙兄弟對這詩詞自是有一番研究喜好了。”
“莫言馬上得天下,自古英雄盡解詩。”
二人相視而笑,頗有相見恨晚,惺惺相惜之感。
阿仲對詩詞歌賦自是一竅不通,他見溫珀正仔細聆聽肖京和鐘笙交談,時而面露向往,時而靈眸漣漪,心下即感不是滋味。
賽罕與阿仲同住一室,經年朝夕相處,對阿仲的心思自是比旁人了解,他當下便看出阿仲心中不快,低聲道:
“胸有點墨好泡妞,阿仲仍需學一手。”話音甫畢,便扯起嗓子高唱:“阿妹阿妹臉不羞嘞···盯著漢子也不臊嘞···忘了村里阿哥哥勒···”
歌詞顯然是胡亂編湊的。
只是他歌唱之聲猶如公鴨鳴春,難聽至極,即打斷了肖京與鐘笙的雅談,又拉回溫珀的太虛游魂。
溫珀張口欲斥,陡然意識到這歌詞說的是自己,腮頰紅暈泛起,扭頭不語。
眾人見狀均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