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這么久才回來？”夜色拍拍鋼镚的頭安慰它，小黑把嘴里叼著的瓶子放到地上，坐下喘口氣，沒好氣的說：“現在妖怪見識短了單子也大了，隨便一個小妖怪都敢跟我挑釁，解決麻煩費了一段時間。”

它把瓶子推到夜色面前：“是鹿蜀的血，道行不深但是妖氣不沖，很適合現在的你。話說這是只狗是怎么回事？”

“是慕瑾帶回來的。”夜色只來得及說這一句話，因為慕瑾已經抱著籃子從屋里沖出來了。夜色不著痕跡的把那只瓷瓶放到褲兜里，在慕瑾一連串的催促聲中踩著椅子開始剪下一串串剔透的葡萄，小黑趁著兩人的注意力都在葡萄上，上前抬起一只前腳踩住伏在地下的鋼镚的頭，用只有鋼镚和它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給我老實點！”

鋼镚低低的哀叫了一聲。

不得不承認，鋼镚確實是條好狗。來到一個新環境，它看起來有些不安，卻一點也不鬧，老老實實地跟在慕瑾身邊，還懂得給慕瑾叼拖鞋。為了表揚鋼镚的懂事，慕瑾把自己晚飯的雞腿分給它了一根，餐后還喂鋼镚吃了新鮮的葡萄。令她驚異的是，鋼镚居然懂得去皮嗑子，吃的比她這個人還流暢。

晚上睡覺的時候，慕瑾跟夜色要了幾件不穿的舊衣服鋪在床邊，打算讓鋼镚睡在她的床邊。

夜色對此有些異議：“你不怕它半夜咬你？”

慕瑾滿不在乎的擺擺手：“鋼镚很懂事的。”更重要的是她要看著這條狗，免得它惹出什么事來。

那天晚上，慕瑾做了一個夢，奇異的夢境倉促而模糊，像是按下了快進鍵的電影。夢里它變成了一只狗，在狗媽媽的懷里長大，主人被送給一個老太太做禮物，它陪伴著老太太一天天老去，老太太死了，它被逐出家門，變成了流浪狗。

它似乎活了很久，有人收養它，最終卻因為它的詭異的長壽而舍棄它。它只能走走停停，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它學習著人類的語言，開始學會開口說話，可是卻不敢開口，生怕被人聽去了當成妖孽打死。

畫面紛亂而零落，沒有一張是清晰的。最后，畫面定格在一張小女孩可愛的臉龐上。

“媽媽，我們養這只狗好不好？”

慕瑾從夢中驚醒，猛的從床上坐起來，全身冷汗。鋼蹦乖巧的蜷縮在床尾，已經睡著了。慕瑾下床輕手輕腳的在它身邊蹲下，看到它的眼角未干的淚水。

狗也會哭嗎？

大學生是世界上最有閑的群體，慕瑾每天除了上學之外還有充足的時間去大學附近的小公園散步遛狗——當然，是遛狗順便散步，更重要的是讓楊琳跟鋼镚能見個面。

“鋼镚，你想死姐姐了~~~”楊琳一見面就撲上去抱住鋼镚一陣猛親，鋼镚也伸長舌頭舔楊琳的臉，一人一狗抱了半天才想起旁邊還有一個慕瑾來。

“瑾瑾，謝謝你幫我照顧鋼镚！”楊琳雙手遞給慕瑾一個大購物袋，慕瑾接過來一看，是一堆詭異的生活用品，還有幾包餅干一樣的東西，其中一包已經拆開了。

“送我零食你還拿拆了封的，不過還是謝了。”慕瑾拿起一塊餅干扔進嘴里，“是新口味的餅干嗎？味道有點怪，還不錯。”

楊琳：“……這是鋼镚的狗糧……”

慕瑾把手伸進購物袋里的動作僵住了，她看著正無辜的看著自己搖尾巴吐舌頭討狗糧吃的鋼镚，第一次有吃狗肉火鍋的欲望。

楊琳很沮喪地告訴慕瑾，她的家人很固執的要殺了鋼镚，特別是她的奶奶，還一定要把鋼镚找回來殺掉。

“說什么狗狗成精之后第一個害的就是自家主人，”楊琳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用一把刷子給鋼镚刷毛，小嘴撅得老高，“鋼镚這么聽話，怎么可能會害我……”

慕瑾又想起那天晚上的夢境，情不自禁的點點頭：“這狗確實很乖。”

鋼镚甩甩毛，明顯對楊琳的服務很滿意，慕瑾站起來從購物袋里拿出一個球，用力遠遠地扔出去：“鋼镚，去撿回來。”

鋼镚撒丫子就追著球跑，慕瑾等鋼镚跑遠了才對楊琳說：“你奶奶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

楊琳聞言很不高興的說：“你怎么也信這個？這可是迷信！”

“老一輩有自己的禁忌和講究，而這些禁忌和講究已經傳了幾百年了，其中一些并不是沒有道理，有些年歲長的動物，確實留不得。”慕瑾拿出那包拆了封的狗糧，語氣平靜而淡然，“不過，鋼镚應該沒關系，它是只很懂事而且性格很溫和的狗。”

楊琳低頭不語，不遠處鋼镚歡快地跑回來，嘴里叼著那個球，慕瑾摸摸它的頭，獎勵給它幾個狗糧：“好孩子。”

楊琳對鋼镚招招手，鋼镚過去把頭放在她的膝蓋上，她撫摸著鋼镚的頭，說：“我第一次見鋼镚時天正在下雨，我跟媽媽在一家奶茶店的屋檐下避雨，我鬧著喝奶茶，媽媽掏錢讓我去買，不小心掉了一個硬幣在地上。”

“那時候鋼镚還是流浪狗，它把硬幣叼起來，送到我手里，還舔我的手心，我沒有買奶茶，而是買了烤腸喂它。我求媽媽把鋼镚帶回去，媽媽同意了，我因為一個硬幣認識了它，所以我才給它起名叫鋼镚。”

“你知道嗎？鋼镚曾經救過我，小時候有一次我獨自上街，被一只兩只大狼犬追著咬，鋼镚不管不顧的就撲了過去——它怎么可能打得過兩只狼犬呢？”

“所以我沒辦法接受爸爸媽媽他們要把鋼镚打死……”楊琳的聲音有了哭腔，她低頭，把手埋進掌心里。

慕瑾沉默了半晌，輕輕拍拍楊琳的肩膀：“放心吧，畢業之前，鋼镚都可以放在我這里。”

鋼镚十分好動，一見慕瑾有空就纏著她帶它出去散步，慕瑾上街買東西也要跟著——當然，代價是它必須叼著放東西的籃子。慕瑾看得出來，鋼镚已經成精了，可是它努力表現的跟一只普通的狗沒什么兩樣，可是慕瑾心里還是有個疙瘩。

外公跟她說過，年歲長的貓狗留不得。

可是這樣乖巧的狗要說打死，慕瑾是怎樣都不愿意看到的。

又是一個星期天，慕瑾帶著鋼镚去夜市吃小吃，不想遇見了跟媽媽一起出來散步的楊琳。楊琳媽媽一眼就認出了鋼镚。

“琳琳，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說鋼镚跑丟了嗎？”楊琳媽媽很生氣的責備楊琳，然后笑著對慕瑾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這是我家的狗……”

“媽，你這是干什么！”楊琳擋在鋼镚和慕瑾身前，“鋼镚已經送給我的同學了，你怎么能要回來呢？”

“你懂什么？小孩子家家的一邊去！”楊琳媽媽板起面孔訓斥楊琳，“我早就看你不對勁了，把鋼镚的沐浴乳食盆都拿出去說是送同學，長大還學會撒謊了！”

從小到大都被大家當成小公主供著的楊琳聽到媽媽居然這么訓斥她，眼圈一紅，嚷了句“我就撒謊怎么了”，一跺腳轉身就跑。慕瑾連忙牽著鋼镚追了上去。

慕瑾穿著一雙人字拖，根本跑不快，也就勉強跟上楊琳。楊琳順著路跑到一個十字路口，淚眼模糊的看到綠燈亮著，就跟著往前走，哪知道綠燈只剩下了幾秒。她走到路中間紅燈也亮了，而慕瑾才追到路邊。

楊琳只顧著低頭跑，一不小心，穿著坡跟涼鞋的腳一步沒踏好，身體一歪倒在地上，腳腕鉆心的疼。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一道刺目的光照花了她的眼。黑色的小轎車亮著兩只大燈，發出刺耳的剎車聲，像是一只咆哮的怪物。

楊琳聽到母親撕心裂肺的大叫：“琳琳！”還有熟悉的狗叫聲。

“嗷汪！”

楊琳的后背被重重的撞了一下，飛了出去。

很多年之后，楊琳想起那場車禍，都會感到不可思議——是什么力量能讓一只狗把一個人撞飛？

在那個千鈞一發的時刻，鋼镚掙脫慕瑾的手，拖著長長的狗鏈，飛奔過去一頭撞開了即將被轎車撞到的楊琳。

慕瑾跑過去，抱住楊琳的頭，擋住她的視線。那輛貼著實習貼紙黑轎車的司機也下車，看到眼前的情境撥打了120。楊琳嚇得不輕，嘴唇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把楊琳送上救護車，慕瑾才開始正眼查看車禍現場。地上只有少量的血和一條壓在車輪下的狗鏈，鋼镚的尸體不翼而飛。

車主問慕瑾：“剛才那是什么？”

慕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一只狗。”

“一只狗？不可能吧，普通的狗怎么能把人撞飛呢？”

慕瑾沒有再說話，她用力拽出壓在車輪下的狗鏈，緊緊握在手里。

楊琳，你說得對，鋼镚真是條好狗，我見過的最好的狗。

慕瑾去醫院看了一下楊琳，很晚才回家。走到芙蓉巷，遠遠地，她看到一只黑色的狗蹲在巷口，一只后腿上纏著的白繃帶格外顯眼。

慕瑾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她上前蹲在狗狗面前，伸手拍拍狗狗受傷的腿：“我聽說過貓和狐貍成精之后能長出九條尾巴，有九條命，狗也行嘛？”

黑狗——準確的來說是鋼镚，吃痛的“嗷嗚”叫了一聲。

慕瑾由輕輕拍了一下：“還裝！”

“我不是怕嚇著你嗎？”鋼镚委委屈屈的開口，發出一個小男孩的聲音。

“我有通靈眼，成精的動物我見的多了去了，你能嚇到我？”慕瑾起身，在鋼镚腦袋上輕輕彈了一下。

“你能看到妖怪？”

“是呀，我的眼睛很與眾不同呢，不管是那些還沒有修煉成精人類看不到的還是修煉成精能變成人形的，我都看得出來。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妖怪。不過話說回來，你的傷沒事吧？”

“沒事，只是皮肉傷。”鋼镚抬抬受傷的腿，“有只很厲害的妖怪救了我。”

“妖怪也會互助嗎？”

“我不能說，那個妖怪不讓我說。”

慕瑾摸摸鋼蹦的頭，欣慰道：“既然沒事就回家吧，順便說一句楊琳也沒事，只是扭傷了腳而已。”慕瑾抬手把手里的狗鏈子扔進了巷口的垃圾桶，慢慢向巷子里走去，鋼镚跛著腳跟在后面。

“鋼镚。”

“恩？”

“歡迎回家。”

鋼镚往慕瑾身邊靠了靠：“謝謝。”

沒關系，不用謝。慕瑾在心里說。

你受了很多苦，不過現在沒關系了，在我的有生之年，我都會給你一個溫暖的家。

我知道，狗狗要求的都不多，它們只需要一個溫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