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沐陽望著發愣的熊倜,又補充了一句道:“傻八,坐著吃吧!”
熊倜點點頭,依言坐下,心中不免有些矛盾。
他很難將此刻言語溫柔的孫沐陽與傍晚時分那個雷厲風行斷送了李剛性命的孫沐陽聯系到一起。
孫沐陽自不知熊倜在想什么,瞧他狼吞虎咽的模樣,只以為他是餓壞了,嘴角不由蕩漾起一絲笑容。
他不禁想到熊倜一身傷痕,眉頭便不自覺地輕擰起來,心中暗道:他一定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0去吧!
本不該問的,孫沐陽卻下意識地開口了,“傻八,你身上的那些疤怎么來的?”
熊倜一愣,微微抬頭,對上了那雙滿是關切的眼眸,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嘗遍人間冷暖的熊倜不難看出此刻的孫沐陽是出于真心,而不是敷衍,更不是偽裝,因為真心是裝不出來的。
“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系,當我沒問?!睂O沐陽見熊倜握著半個饅頭停了下來,不由說道。
他起身打開碗櫥,拿出最后的饅頭,塞進熊倜的另一只手道:“吃吧!吃飽了,早些休息,再過兩個時辰天就亮了,山莊對于新晉弟子的訓練從來不手軟,若是到時候做不好,也有可能餓肚子的?!?
熊倜望著手中白花花的饅頭,下意識地點點頭。
待到饅頭都吃完,熊倜并沒有起身,他望了一眼孫沐陽,雙眸微晃。
“師兄,其實……我以前是奴隸……”
熊倜的聲音有些干澀,當話出口,他不禁也被自己嚇到了。
幾番掙扎他還是開口了。
孫沐陽不由一驚,心道:區區奴隸若不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機遇,怎么可能湊滿一百兩上山莊學藝?
孫沐陽坐到熊倜對面,沒有提問,只是等著沉默的熊倜繼續開口。
熊倜取下背上的劍,放在桌上,伸手輕輕撫摸著,道:“對于爹,我已經沒什么印象了。這把劍是爹傳給我的,以前就掛在墻上,我也沒有在意……”
熊倜憨憨地笑了笑,而孫沐陽卻不住地皺眉。
聽一個啰嗦的傻小子講自己的身世極其不符合他不耐煩的性子,但熊倜眼中微露的淚光又令他不禁動容,唯有繼續聽下去。
“娘很漂亮,是城里有名的俏寡婦,那年我十二歲,一個惡霸把我擄走,娘為了救我,自愿服侍惡霸……”熊倜緊緊握著拳,眼中淚光閃動。
這個故事是逍遙子告訴他的,眼下卻成了他的身世,被他有血有淚地敘述著。
熊倜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后來娘被送給了縣令,沒多久就傳來娘刺殺縣令未遂被當場打死的消息,我連娘最后一面都沒見到……之后,我便在惡霸家為奴……”
熊倜抬起頭,面露紅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道:“師兄,我的事能不能不要告訴別人?我怕別人會看不起我……”
孫沐陽微咬薄唇,點了點頭,心中暗道:同樣是不堪的十二歲,蕭八受的罪可比我多多了……
他心中雖十分感慨,但這并不影響他的思考。
“傻八,后來呢,你怎么會到九道山莊來?”孫沐陽問。
熊倜撓了撓頭,傻笑道:“一年前,有個人把惡霸一家都殺了,把我救了出來。他還殺了縣令!”
“哦?竟有此事?”
“嗯!他說是受人所托,還給我了好多錢,讓我好好活下去。這把劍也是他給我的,說做人不能忘本,祖傳的東西要好好保管。我本想讓他收我為徒,但他不肯。想起他說過他是九道山莊的弟子,所以我便來山莊了!我想學本事,和那大俠一樣!還有就是……”熊倜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停頓道。
“還有什么?”
“我想報恩!但他又不讓我跟著,我也跟不上他,我想他也許會回九道山莊,或許山莊上會有人知道他的消息。”熊倜傻愣愣地笑道,言語特別的真摯。
的確他上山是想找逍遙子的消息,是想報恩,但也要報仇!
“哦?那你知道那人的名字嗎?山莊上弟子就有上萬人,打探消息可不容易。”
熊倜低著頭,摸著劍身上包裹的布條道,“我只知道恩人叫熊展堂。”
孫沐陽皺了皺眉,喃喃道:“熊展堂……熊展堂……”
熊倜猛地抬起頭,緊緊盯著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臟“嘭嘭”跳動。
良久,孫沐陽搖了搖頭,說:“我上山十二年,山莊里一大半的人我都知道,并沒有叫熊展堂的。”
熊倜的心咯噔了一下,眼神微微有一些黯淡。
孫沐陽見其失落的模樣,安慰道:“傻八,你也別太失落,能下山的武學造詣都是長老級別的,也許此人在我上山前就已經不在山莊了?!?
語罷,孫沐陽又意識到一個問題。
一個十二年都沒有回過山莊的人,找起來談何容易?
熊倜卻用力點點頭,目光炯炯,滿是希望道:“嗯,我一定能找到他的!謝謝師兄?!?
這一聲道謝,孫沐陽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不知熊倜這般傻傻的期許是好還是不好,他拍了拍熊倜的肩膀道:“放心吧!師兄我是山莊里出了名的過目不忘,只要我一有此人的消息,定告知你!”
“謝謝師兄!”這一聲道謝出自熊倜的真心,因為他看出孫沐陽對他亦是真心。
雖然熊倜沒有放下防備,但也不至于完全不接受孫沐陽。
熊倜的一席話真真假假,看似無意,實則每一句說出口都經過了深思熟慮。
他知道木崖子對他有疑心,與其讓對方查自己的底細,不如將這半真半假的身世展露出來。
至于他將熊展堂的名字說出來,也做足了充分的準備。
孫沐陽、木崖子都是聰明人,細細一分析他的話就能得出,熊倜并不了解熊展堂,和熊展堂也沒有任何聯系。
所以,熊展堂與九道山莊之間的恩怨,也不會影響到熊倜留在山莊。
而熊倜猜的不錯,第二日一早,孫沐陽在集合眾人前便獨自去找木崖子,將熊倜的敘述一字不漏地告知。
不能說孫沐陽出賣熊倜,只能說,兩人的立場本不同。
木崖子皺眉道:“你確定他說的是熊展堂?”
孫沐陽還未回答,他擺擺手打斷道:“你的記性,我信得過。下去吧,好好照顧那小子?!?
“是?!?
望著孫沐陽離開的背影,木崖子不由嘆了口氣,心中喃喃自語道:少莊主,是你嗎?你一離開就是二十一年,從此一點音信都沒有,莊主又發了狠話,不許我們過問你的一切……
木崖子搖了搖頭,喚來自己的得意門生,李木子。
李木子同孫沐陽差不多的年紀,身材卻更顯瘦長,雙眸冰冷,沒有一絲暖意。
這樣的人更像一個殺手。
木崖子將一枚令牌交于他手中道:“木子,去趟襄離,替為師查查一年前發生了些什么事?!?
“是!”
木崖子不由嘆了口氣,微微抬頭,似乎瞬間老了幾歲,甚至連他挺拔的背脊也不禁佝僂了。
天亮了,晨暮中透出朦朦微光,染紅了天邊,令人越感冰涼。
熊倜伸了個懶腰,一臉似是沒有睡醒的模樣。
他同其余十八人簡單的洗漱后,便站在院中,等候著孫沐陽。
“走吧!”孫沐陽突然出現在門外,對眾人道。
熊倜跟在眾人之后,雙目之中極快地閃過一絲精芒,心中暗道:那么早他去了哪里?是否已將我的身世告知了長老?
熊倜剛踏出院門,便一頭撞在了前人的背,不僅是因為他的心不在焉,更因為領頭的孫沐陽突然停下。
兩座小院緊挨著,共用一條出門的小徑,眼下孫沐陽的路卻被浩浩蕩蕩的二十一人阻了。
“孫師兄早!”
熊倜個子頗高,一眼便望見了說話之人。
那是一個身穿紅衣的高階弟子,長相略顯陰柔,眼角微微上揚,好似一只狐貍,瞧其身份應同孫沐陽一樣。
他一臉笑意,躬身向孫沐陽行了一禮。
孫沐陽微微皺眉,隨即笑道:“周師弟,說笑了,卯時將至,今日可是新晉弟子初到練武場報道的日子,若是遲了,責任可皆在你我。”
“呵呵!師兄教訓的是!不過師兄的人可跟在我們身后,遲的興許是你們吧!”周永昌笑得更歡了。
語畢,腳下卻始終未動。
孫沐陽冷道:“周永昌,你若看不慣我,沖我來便好,何必誤了這些新晉弟子?”
“孫師兄又說笑了,我哪里會看不慣師兄呢?只是不知今年新晉之冠是否還在師兄的隊伍中。想去年,唉……師弟我可是棋差一招,比不過師兄那陰狠的手段!”周永昌撇撇嘴,眼眸中滿是笑虐,有意無意地掃著孫沐陽身后的人。
“你要我說幾次,去年只是一個意外!”
“意外?呵呵,肖勇的手可是到現在都拿不了劍呢,這輩子可算是廢了,被你帶的弟子給廢了!師兄一句意外就都推脫了嗎?虛情假意的客套話,我也不多說了,年末,擂臺上見真章!”
周永昌恨恨地一甩衣袖,帶著人離開了。
九道山莊每年都有擂臺比武,分為新晉弟子擂、初階弟子擂、中階弟子擂、高階弟子擂。
比武的結果不僅代表著榮譽,更代表著升階。
而去年新晉弟子擂上,孫沐陽教導的弟子本已落于下風,突抓起地上一把沙子,扭轉了局勢,不僅打敗了周永昌教導的弟子,更是一時失手,挑斷了對方手筋。
對此,長老們沒什么意見,他們只看中結果,而周永昌卻怒火中燒,今年兩人又分到同一個大院,自然借機嘲諷一番。
孫沐陽搖了搖頭,望了一眼身后的十九人,終究一語未言,向山腰處的練武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