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又見夏蕓
他抬頭望向面色淡淡的逍遙子,“師傅,這個女人是你什么人嗎?”
“不是,我受人所托為她報仇。”逍遙子為自己斟了杯酒,一飲而盡。
逍遙子不是酒鬼,但卻餐餐要飲酒,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喜歡這種微醺的感覺。
熊倜很好奇酒的滋味,但是逍遙子不讓。
逍遙子常以師傅的口吻說道:“酒,會讓喪志,讓殺手連劍都握不住!”
每當此時熊倜都想反駁,問師傅為何還要喝,但他稍一想就明白了,逍遙子不是一個合格的殺手。
他連劍都不常帶在身邊,不過今日,卻有些特別。
逍遙子的劍就擱在桌上,這是一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劍,比起熊倜手上的寶劍,黯然失色。
熊倜吞下牛肉,問:“我們現(xiàn)在借宿的這個小城就是當年的那個可憐女人死去的地方?”
“正是。”
“我明白了……”熊倜悶頭吃完了第三碗陽春面。
日落月滿,晝夜交替。
行人脫下疲憊,迎著晚風(fēng)輕笑淺談。
夜是最好的遮蔽,所以殺手總是喜歡在夜間行動,可是逍遙子沒有動。
“師傅,何時動手?”熊倜問。
“不急。”逍遙子紙扇輕拂,白衣飄飄,劍背在身,風(fēng)流倜儻。
他淡淡道:“小熊,人生不只是殺人,也要學(xué)會享受。否則你做殺手賺來的錢,又有何用?”
熊倜想了想,答道:“還債。”
逍遙子一個踉蹌,險些被自己絆倒,他干咳一聲,將一個錢袋拋給熊倜道:“男人身上總要有些錢。”
熊倜眉頭微皺,問:“師傅,這是你借給我的嗎?我已經(jīng)欠你很多錢了,沒錢還你。”
“沒事,用你這一輩子慢慢還,俗話說得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將來你得給師傅養(yǎng)老送終。”
逍遙子狹長的眉眼低垂著,薄薄的唇勾起一抹笑意。
“哦。”熊倜悶悶應(yīng)道。
他低著頭,暗暗思忖:我欠師傅那么多錢,他又要我給他養(yǎng)老,那我得賺多少錢?不,我這輩子該殺多少人?
縱使天邊明月,縱使星河迢迢,熊倜都覺得前途一片坎坷。
“怎么?你不樂意?”逍遙子聽出了熊倜語氣中的淡淡哀怨,眉頭微皺,回頭望去,熊倜正駐足于一家名為“咸陽”的酒樓前。
“放手!啊!是小熊!小熊救我!”聲如鶯啼,凄厲婉轉(zhuǎn)。
酒樓前一花布衣衫女子與酒樓小廝糾纏著,月光襯得她手腕白皙纖弱,同時也顯得小廝的手骯臟污穢。
夏蕓心情很不好,大庭廣眾,她不想殺人,但這小廝不依不饒的勁兒,著實可恨!
竟然!竟然還對她動手動腳,把她手都捏疼了!
索性在人群之中,夏蕓發(fā)現(xiàn)了熊倜,那個救過她的男人,身材修長,長相英俊的男人,雖然木訥了些,卻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而熊倜也看見了夏蕓。
夏蕓依舊輕紗掩面,但那傾城之姿早已深深刻在熊倜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四目相對,剎那芳華。
心思如蓮,悄然綻放。
熊倜壓住了劍尖,因為他知道,一旦出手,那小廝必死無疑。
“她讓你放手。”熊倜的左手抓住了小廝的手腕,小廝吃痛,不由松開了夏蕓。
小廝轉(zhuǎn)頭怒罵道:“你又是誰!好你個女賊,吃霸王餐不給錢,還找?guī)褪郑∥乙獔蠊伲“涯銈兌甲テ饋恚屇銈兂园遄樱£P(guān)大牢!”
熊倜一愣,松開了手,疑惑地望向夏蕓,心中暗道:這個相貌秀麗的女子也會吃霸王餐?當真有趣。
夏蕓無視了熊倜的不解,理直氣壯道:“我沒說不給錢!這香囊足以抵好幾頓飯了!”
說著她晃了晃手上的香袋,奇異的花草香飄散開來。
“這一個破荷包值多少錢!你根本就是想吃霸王餐!今日若是你付不出錢,我立馬報官!”小廝喋喋不休道。
那市井模樣令熊倜很不悅,但也僅僅是不悅,不至于殺人。
他想起師傅剛剛給自己的錢袋,不由慶幸此事能善了。
熊倜心中嘀咕道:我該做出什么表情呢?是不是豪氣干云?義薄云天?俠肝義膽?
最終,熊倜的那張木頭臉還是沒有擺出任何表情,冷冷道:“她的飯錢我付,多少?”
“一共四錢兩分。”小廝蹭了蹭鼻子,將手伸向熊倜,眼神之中滿是不屑。
熊倜一驚,心中卻越發(fā)覺得夏蕓有趣。
一個女孩子一頓飯能吃掉四錢,他不禁好奇夏蕓都吃了些什么。
要知道一碗陽春面才七文,四錢兩分,他可以吃六十碗陽春面了。
試想,一頓六十碗陽春面,那還不當街撐死?
熊倜拿出一兩銀子,交到小廝手中,很想學(xué)那些揮金如土的公子哥來一句“不用找了”,不過終究沒有說出口。
這錢雖是他掙的,但卻不是他的,是他師傅逍遙子的。
而他的債主逍遙子,對熊倜的自覺一點也不滿意。
逍遙子不喜歡夏蕓,更不喜歡把自己寶貝徒弟拐走的夏蕓。
他干咳一聲,收起紙扇,納入腰間,道:“小熊,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熊倜點點頭,不用問去哪兒,他也知道逍遙子要去殺人了。
退一步講,即使他不知道逍遙子要去做什么,也不會問,因為師傅的話就是“圣旨”,必須聽。
熊倜剛邁開一步,手心里卻陷入一片柔軟。
他低頭望去,左手掌間多了一枚湖藍底圓型香囊,以黃色絲線鑲邊,白色絲線在中央繡制出一朵牡丹,簡單卻精致。
淡淡的花香混著奇異的藥味,縈繞指尖,拂過鼻尖,穿過肺腑,纏綿心田。
夏蕓彎著眉眼,雖輕紗掩面,熊倜卻依舊能望見她眼底濃濃的笑意。
“謝謝你,小熊。這已經(jīng)是你第二次幫我解圍了,這個香囊送你!這可是我的寶貝呢!那小二不識貨,這可是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的。只要你帶著它,那些毒蟲蛇蟻都不敢靠近你了。”
不遠處的逍遙子再一次催促道:“小熊!” 熊倜抬頭,對上了夏蕓那雙比星辰還閃耀的眼眸,道:“師傅喊我了,我該走了。”
熊倜走了,這一次他沒有和夏蕓說再見,因為他覺得還有機會和夏蕓見面。
逍遙子抱著劍,動了動鼻尖,眉宇之間有些許的不快。
古語有云:聞香識女人。
對于“香”,逍遙子有一些認識。
熊倜手中的香囊味道很是特殊,源于其中一味特別的藥材,此藥極其難尋,遠在極西之地。
逍遙子望著沒入人群的夏蕓,眉頭輕擰,心中暗道:此女究竟是何來歷?瞧其服侍也不似中原之人。
熊倜小心翼翼地收好香囊,不經(jīng)意卻觸碰到懷里的另一樣?xùn)|西,一塊手帕,或者說是一塊粗布。
它屬于嵐。
剛剛活躍起的心思立刻沉寂了。
熊倜搖了搖頭,拋開心頭的煩悶,問:“師傅?我們先去殺誰?”
“縣令。”
月上柳梢頭,人躍高墻后。
“師傅,你來還是我來?”熊望著自己的劍問。
“誰快誰來。”逍遙子左手握劍,微微一笑,身子如離弦之箭,一躍而起。
熊倜也笑,連忙跟上。
兩載苦練,一夜三甲,這些足以使得熊倜的自信心膨脹。
仗劍行千里,微軀敢一言。
如今的熊倜,不再是當年那個敢怒不敢言的奴隸,若有不平事,怒向天一劍。
而這一刻,熊倜卻傻了,好似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底,透心涼了。
熊倜沒有看清逍遙子如何出手的,甚至連師父是如何拔劍的,也沒看見。
只道是劍光一閃,眼前的縣令就一命嗚呼了。
這一刻,熊倜才知道,他和師傅之間的差距。
雖然他的劍沒有劍鞘,省去了拔劍的步驟,但論速度,還是比不上逍遙子。
“走了!小熊。”
蟬唱夏夜月寥寥,蒹葭垂倒水空云。
縣郊河邊,逍遙子在洗劍,熊倜卻在練劍。
他一劍又一劍地刺向水中明月,水花漫漫,層層漣漪。
逍遙子眉頭微皺,以衣袖抹去了臉上被濺到的水,道:“小熊,你是故意給師傅搗亂嗎?”
“師傅,怎樣才能比你快?”
逍遙子望著面如木頭般的熊倜,笑道:“刺向太陽。”
熊倜收劍,回眸道:“兩年來,我從不間斷,還不夠嗎?”
逍遙子搖了搖頭,同樣右手提劍,對著水中明月便是一劍。
“嘩!”
水花翻騰,濺起,落下,似綿綿細雨,打濕了熊倜的黑發(fā)與衣襟。
“師傅……你這是報復(fù)我嗎……”熊倜黑著臉,哀怨道。
逍遙子執(zhí)劍負立,嘴角微揚道:“傻小子,為師是這種人嗎?師傅那一劍你看清了嗎?”
熊倜心中不由嘀咕道:你就是這種人……
“看清了。”
“說說,有何不同?”
“師傅的劍刺向水中月,而沒有刺中水中月,但卻刺中了水中月。”熊倜的一番話好似繞口令,不過逍遙子卻聽懂了。
熊倜的劍激起水花,是因為劍尖刺入了水中。
而逍遙子的劍并未刺入水中,卻依舊激起水花,這就是劍氣。
熊倜提劍,隔空刺去。
除了絲絲淡淡的晚風(fēng),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他的背影有些蕭瑟,那提劍而刺的動作卻顯得有些好笑。
“師傅,劍氣到底是什么?”熊倜依舊保持著一劍刺出的動作,問道。
“很難說清,只能靠你自己體會。世人只知道招式、內(nèi)力,即使是慣用劍之人,也沒幾個知道劍氣。小熊,等你領(lǐng)悟了劍氣,這個江湖便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熊倜手劍,望向明月。
劍氣嗎?
待我領(lǐng)悟劍氣,九道山莊!嵐的仇,一定要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