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上月影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此時的感受。

或許是因為一貫囂張任性的祭子第一次以如此柔弱的姿態面對他，又或許是因為自己曾經誤傷過她一次但她卻不計前嫌，總之，那種憐惜的心情他卻是怎么也掩蓋不住了。

他定定地看著因受傷過重又昏睡過去的祭子，半晌，才將她緩緩放在地上，自己站了起來。

穹上月影一頭銀色的長發無風自舞，他瞇起那雙深不可測的紫色眸子幽幽地看向卡爾梅洛。

“我現在該稱你為布魯特?阿貝拉，還是卡爾梅洛?阿貝拉呢？”

卡爾梅洛諷刺地看著這個光芒四射的男人。

“那個女人用魅術暗算我，你也打算效仿她嗎？”

“你真的以為是夜城祭子對你使用了魅術嗎？”穹上月影冷冷地說，“作為神，怎么會輕易地被小小的魅術迷惑？”

卡爾梅洛一怔，臉色頓時大變。

穹上月影卻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你根本沒有所謂的孿生兄弟?！?

“別說了！”

卡爾梅洛突然捂住自己的頭，跪倒在地上，痛苦地大叫起來。

“你以為你這樣就可以自欺欺人嗎？”

穹上月影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么阿貝拉家的兩兄弟，不管是布魯特，還是卡爾梅洛……他們兩個都是你，只是你從來都不知曉，甚至還默認了其中一方的存在，但事實是——他們都是你分裂出來的兩個人格！”

“不可能！！”

卡爾梅洛渾身都開始顫抖，嘴唇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

穹上月影卻對此視若不見，而是繼續冷漠地說了下去。

“白天，你的作為布魯特的人格出現，這個人格，善良知禮，關心他人，他一直在為自己所謂的‘弟弟‘卡爾梅洛努力工作，只想給自己的‘弟弟‘更好的生活。”

“到了晚上，你的另一人格卡爾梅洛便會出現。這個人格，生性殘忍暴虐，除了很相信自己的‘哥哥‘布魯特，對其他人都有著極深的防備?！?

“你的這兩個極端的人格，相互牽制，在你的身上共存，但是，你自己從未意識到這一點?！?

“布魯特也是你，卡爾梅洛也是你?！?

卡爾梅洛抬起頭，惡狠狠地看向穹上月影。

“我不信！你有什么證據？不要妄圖憑借這樣荒謬的謊言欺騙我！”

穹上月影憐憫地看著一臉猙獰的卡爾梅洛，平靜地說：

“第一次見到布魯特，是在旅館的一個客廳，我還沒有注意到他，他就走了進來，給夜城祭子拉了窗簾……布魯特是極其知禮的，他不會不敲門就直接進別人的房間，然而唯一能夠解釋得通的，就是——

“布魯特當時并沒有看見我站在客廳里。”

“而后來，布魯特告訴我們，他的弟弟卡爾梅洛有著嚴重的眼疾，而我卻有好幾次看見布魯特認錯人，算錯賬。布魯特沒有理由隱瞞他其實有眼疾的事實，除非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然而取人性命的那個人，剜的都是綠色眼睛，而不巧，布魯特就有一雙翠綠的、患有疾病的眼睛?！?

說到這兒，穹上月影停了停。

“可是，真正讓我確定你的身份的，卻是死人的地點?！?

“所有死去的人，生前都去過【夜色】酒吧，想要物色獵物的兇手，必然是離【夜色】很近，而布魯特，正好在【夜色】工作?！?

“剛開始，我一直以為，這個范圍是以【夜色】酒吧為中心，然而換個角度，我卻發現，把這些死去的人死去的地點連成線，中心卻是布魯特的旅館。”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布魯特……或者，應該說是指向現在的這個人格，卡爾梅洛?阿貝拉?！?

“你的意思是……”

卡爾梅洛眼神空洞地望向天空。

“布魯特哥哥……其實就是我嗎？”

“不錯。”

穹上月影漠然地看著卡爾梅洛，“還有，剛才祭子根本沒有對你使用魅術，她……只是在呼喚你作為布魯特的人格和……”

穹上月影的眸子變得越來越深邃，他緩緩張開嘴唇，輕輕蹲下，靠近一臉痛苦的卡爾梅洛。

“……布魯特身上作為光明之神巴爾德爾的神力?！?

神話中，黑暗之神霍爾德爾與光明之神巴爾德爾，本是眾神之王奧丁的一對雙胞胎兒子。但霍爾德爾受到邪惡的火神洛基的欺騙，把槲寄生投向巴爾德爾，因而殺了他。

而不可思議的是，這兩種神力居然同時出現在了一個人的兩種人格里。

布魯特，繼承了光明之神巴爾德爾的神力和特質，他善良正義，關心他人，如同太陽一般讓人感到溫暖。魅力

相反的，作為黑暗之神霍爾德爾的繼承人，卡爾梅洛性格陰沉，暴戾殘忍，如同最深的黑暗一般令人恐懼。

這兩種幾乎完全相反的人格，居然同時存在于一個人的身上，并且能夠按照日夜的變化和諧地轉換，這實在是一個奇跡。

或許，是因為布魯特和卡爾梅洛兩個人格之間真實的兄弟情，才讓這一場虛假的戲碼演得惟妙惟肖。

然而，當戲劇散場，劇情落幕，所有虛假背后的血淋淋的真實被赤裸裸地剖開，一切虛幻的泡影終將泯滅。

無論是那些你信仰的，還是那些你愛的，這一切最后都變成了一個華而不實的夢境，夢醒之時，晨曦方現，一切自以為是的幻想都無所遁形。

正如此時此刻，卡爾梅洛跪倒在地上，抱著頭失聲痛哭，他的瞳孔渙散，表情掙扎而痛苦。

對于卡爾梅洛來說，穹上月影捅破的這個事實，就像是在他的心里殺死了他一直尊敬并愛著的孿生哥哥一樣。

這個殘忍的現實無疑是摧毀了他。

“卡爾梅洛?！?

穹上月影俯視著用手捂著頭痛哭的卡爾梅洛，說：“你身上的霍爾德爾的神力已經徹底釋放，但是巴爾德爾的神力卻還未覺醒……很快，作為繼承了霍爾德爾神力的你的人格，就會吞噬布魯特的人格，從此以后，布魯特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卡爾梅洛猛地抬起頭。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

“巴爾德爾是光明之神，霍爾德爾是黑暗之神，命運的支配讓他們不得不為敵……而你和布魯特，作為神的繼承人，也要繼承這樣的命運。很多年以前，為了生存，霍爾德爾親手殺死自己的孿生兄弟……而現在，卡爾梅洛，一具身體只能有一個人格，為了生存，你同樣要殺死你意識中的哥哥布魯特?！?

“卡爾梅洛，這只能交給你自己決定?！?

“是……這樣嗎？呵呵！原來，我和布魯特哥哥只有一個人可以活下來是嗎？哈哈哈哈……”

卡爾梅洛癱坐在地上，突然笑了起來。

穹上月影只是靜靜地看著卡爾梅洛狂笑著，狂笑著。

……笑到流下了眼淚。

時間到了這里仿佛被無限拉長，呼嘯而過的風聲經過耳邊時開始嗚咽。撒達里一生的繁華，到了此時此刻，終于開始凋零，燈光一盞一盞地熄滅，空曠的天地之間，只剩下安靜得讓人想要流淚的濃濃夜色。

“把我的命留給布魯特吧。”

卡爾梅洛的聲音在一片濃郁的黑暗之中幽幽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