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

微風在輕撫著樹梢，一彎新月掛在暗藍的天空，四下里升騰起草木的清香。我和白猿秋子坐在基地的虛擬花園里，坐在一片幻化出的靜謐夜景之中，心緒卻無法平靜。

最先進的科技可以控制環境，改變季節，制造氛圍，但卻無法改變人的內心。

“秋子，真相會是這么可怕嗎？我好害怕這一切是真的。”

小白猿秋子抬頭看了看我，對于這個深奧的問題不知該如何作答。大大的眼睛里只是閃現著安慰的溫情。

我越來越對于科技有一種厭倦和深深的疏離。之前過度地沉浸在創造的快樂之中，但其實心里最最渴望的，還是那種真心的溫暖、信任和愛戀。

在我自己的心里，盡管因為年齡和距離的約束不曾與鄭巖有機會傾訴和相處，但卻一直把那約定當作一個溫暖的信念。可如今，一切就都在那么一瞬間完全顛覆。

就在剛才，C01基地的實驗室內聚集了國安部門的工作人員和基地領導。因為了解到我們的實驗進展順利，陳青陽在第一時間安排了調查組入駐。

我們的團隊除了父親宋文浦和厲辰之外，全部都奉命被清場出去。

迎面走進來的國安的工作人員個個表情嚴峻，渾身散發著一種肅殺之氣。與他們擦肩而過時，我覺得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種小心翼翼維護的珍寶即將被打碎的擔憂和慌亂升上心底。

被清場離開時，我在張皇無措中瞥見了厲辰的眼睛。

他還是那樣堅定挺立，沉著的眼睛也在關切地望著我。原來一回眸，才發現他始終在那里。也只是那么一刻，我就讀懂了他的牽掛。

而這牽掛和關切的眼神，無疑是我溺水前可以抓住的浮木，是我最后的依靠。

我被整個團隊的人簇擁著走出實驗室的時候，一再回頭看向厲辰，而他也一直在注視著我，直到看不見為止。不知怎得，轉身的瞬間，我心里漸漸涌現出一種感覺，那感覺就是：還好有你。

實驗室里的燈光暗了下來，只剩下幾束強光照亮了鄭巖No.2的全身。負責這次審問的人全部隱身在黑暗之中。

“鄭巖No.2,　啟動上線。”　陳青陽發出了指令。厲辰在控制臺前點選了啟動100%記憶神經元芯片。

輕輕眨了一下眼睛，鄭巖No.2又恢復了感知。

陳青陽手里拿著幾張車禍現場的照片，挑出其中一張，遞到鄭巖No.2眼前。

那是一個圓形的黑色密閉小盒子，是汽車廠家檢查車輛系統時發現的。這也就是被懷疑是鄭巖安裝在車子上的黑客裝置。

“你認識這個東西嗎？”陳青陽單刀直入，直奔重點。

“認識。”

“為什么安裝在你的車上？是誰指使你的？”

鄭巖No.2有些艱難地在記憶中搜索了一陣子，開口說道：“是X公司給我的。他們說我只要把個這安裝在車上，接到宋遠后請她來公司一趟，就可以幫我治好高云。”

陳青陽又抽出手里另外幾張照片，那畫面是慘烈的車禍現場，“你事先不知道會發生車禍么？”

“車禍......”鄭巖No.2驚訝地看著現場照片，那上面分明有他滿臉鮮血地躺在被擠壓變形的汽車里的樣子。

“我不知道會發生車禍。”鄭巖No.2的身體開始顫抖，眼睛也開始愣愣地盯住一個地方，好像在努力思索的樣子，“我不知道有車禍......”

突然，他大叫一聲，手捧著腦袋彎下了腰。

“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我是不是死了？”鄭巖No.2不受控制地大聲嚎叫起來，身體開始劇烈抽搐。

陳青陽被他的狀態嚇了一跳。回頭求助地看著厲辰。

“他現在的記憶是100%的恢復狀態，所以他記得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現在是出現了情志紊亂。也就是說不能面對這個現實。”厲辰沉穩地向大家解釋了這一情況。

“關閉他的系統吧。”國安帶隊的領導沖著厲辰下令。“我們已經問到了想要知道的線索。看來他也只是被利用的一個棋子。也許是受了脅迫。”

隨著厲辰的操作，鄭巖No.2安靜地停下來，眼睛里的光芒也暗了下去，變成一個安靜的軀殼。

“請取出他的100%記憶芯片。我們國安會帶走作為調查證據。你們實驗小組可以保留80%記憶的芯片用于科學研究。”國安帶隊的領導雷厲風行地做出了安排。

厲辰聞言利落地走到鄭巖No.2跟前，分開他后腦的頭發，打開仿生頭皮后，取出了那塊芯片交給國安人員。

隨著調查組人員的離開，實驗室漸漸安靜了下來。

厲辰走到宋文浦面前，把自己想了很久的想法說了出來。

“宋教授，就連鄭巖都被脅迫，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也就說明宋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我們必須要采取一些措施。”

“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回那塊保留有宋遠記憶的神經元芯片，幫她恢復全部的記憶。”

“你確定要這樣做？”

“是的。這樣做不僅可以讓宋遠有自我防護意識；更重要的是，我覺得宋遠應該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很顯然，這個想法厲辰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一直以來，我們保護宋遠也好，為發揮她的天賦也好，都替她安排了許多。但這樣的生活對宋遠來說并不公平。因為她根本沒有自己的個人生活，為了這些科研項目犧牲了太多。但其實我們誰都沒有權力替她去決定自己的人生該怎么度過。”

父親宋文浦聞言有些觸動，深深地看著厲辰，“你說的有道理。我們就算再費心保護她，替她安排，都不如讓她可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但是現在這個非常時期，這樣做有點冒風險啊。”

“我會一直陪著宋遠。不管未來會發生什么，我會保護她，會讓她自由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

厲辰懇切地回應著宋文浦，眼睛里的湛湛光茫閃動著深情。

父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從貼身的襯衣口袋中拿出了那塊他一直小心收藏的芯片，鄭重地遞給了厲辰。

一架偽裝成蜂鳥的微型無人機悄悄地飛近坐在虛擬花園之中的我。幾個起落盤旋動作之后，一陣無色無味淡淡的煙霧釋放了出來。

小白猿秋子最先發現了這個突兀的蜂鳥，抬起小爪子指著給我看，“宋遠你看，那是什么啊？”

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我起初并未在意，以為只是其它同事制作的小玩意兒。但漸漸地隨著煙霧的擴散，我忽然感覺到呼吸窘迫，頭暈目眩......

與此同時，厲辰手腕上的手環也響起了急促的警報聲。

厲辰急忙查看手環提示的信息和位置，在鎖定了虛擬花園后，他和父親宋文浦都匆匆向著我出事的地點趕來。年輕力壯的厲辰一馬當先，跑在了最前面。父親緊跟在后面，路途中找到C01基地的緊急狀態警報裝置后，通知了基地的安保系統。

一個黑色的身影慢慢靠近已經昏迷暈倒的我，伸出手里拿的微型掃描器，開始在我的頭部掃描起來。

“吱......”秋子見有人靠近我，她感覺到了被侵犯的危險，一躍而起，撲到黑影的臉上，用兩只小爪子連抓帶撓地保護著我。

“該死的猴子！”那黑影被秋子纏住，不得不先自救解圍。只見他一把揪住秋子的尾巴，狠狠地把她摔在了地上。

秋子的小身板兒哪里禁得住這大力一摜，后腦著地后損傷了她的系統硬件，眼睛里面閃爍了幾道紊亂的藍光后，漸漸僵直不動了。

雖然未能保護好我，但小白猿秋子也是盡了全力，在被摔下來之前，她的小爪子在黑影的頸部深深地抓出了一道傷痕。

“咝......”那黑衣人抬手輕輕按了幾下自己受傷的脖子，又迅速地蹲在我身旁開始掃描起來。

只見他手持的微型掃描器上顯示出了我的大腦內部影像。除了與正常人相同的左右大腦半球之外，在我的大腦右半球外側，還有一個與神經元突觸緊密結合的人造裝置。

“我就說嘛，哪里是什么天才，原來真的是大腦開了外掛！”黑衣人很不忿地喃喃自語著。他放下手里的掃描儀，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激光刀，準備切開我的腦袋。

“住手！”飛奔趕到的厲辰大喝一聲，驚得黑衣人差點把激光刀掉在地上。

厲辰欺身到黑衣人跟前，抬腳就踢，正中他的后背。而黑衣人也就勢翻滾了出去，見情況不妙，他也不再戀戰，趁著虛擬花園的夜色逃了出去。

厲辰追趕了幾步，發現這個人對C01基地十分熟悉，占著地利的優勢，逃竄的十分迅速。

由于擔心被調虎離山，怕我獨自一人昏迷著還會遇到什么危險，厲辰果斷停止了追捕的腳步，掉頭回到虛擬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