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時林靜沒有離開,那現(xiàn)在,又會是怎樣?
米小扣常幻想著,她們重新相見的場景。會痛哭著抱在一起?還是驀然的看對方一眼,然后離去?又或者互相說一聲,‘好久不見’然后尷尬的擠不出一句話來?
現(xiàn)在,一切都不會發(fā)生了,一切都有了結束的理由。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米小扣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句話說出來,有多么的心酸。
“今天,是我的生日,卻是你的忌日。聽起來多么可悲啊?原本以為同生難,卻不想同死更難。”米小扣說著說著就覺得,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慢慢的從胸腔一直爬到喉嚨。流出一團黑色的液體,慢慢的淤住喉嚨。喉嚨頓時覺得疼疼的,像是那團黑乎乎的液體,又長出許多小刺來,扎破喉嚨一般。
屋子里面來來往往的擠滿了很多人,韓洛熙看到米小扣就坐在物資的角落。雙腿蜷縮著,背靠著冰冷的墻面,胳膊緊緊的抱著雙腿。額前殘留的秀發(fā)遮住大半張臉,頭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埋進了膝蓋里。
韓洛熙一點一點的走進米小扣,走近一步,他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在發(fā)抖。又走近一步,他發(fā)現(xiàn)她的眼眶紅紅的。再走近一步,他發(fā)現(xiàn)她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的順著臉頰的曲線砸了下來。最后,韓洛熙走到米小扣身邊坐了下來。
“你怎么……”米小扣扭過頭看著韓洛熙的側臉,金色的頭發(fā)凌亂的貼在額前,嘴邊還有殘留的青色胡渣。肩胛骨在寬大的白體恤里面,若隱若現(xiàn),整個人套在衣服里面空蕩蕩的。看上去消瘦了不少,頹廢了許多。
“我會出現(xiàn)在這里,是因為林靜是我表姐。”韓洛熙嘆了一口氣,“我能認識你,也是因為她。”
“她是怎么死的?”
“自殺。”
“為什么?”
“因為……”
------------------
“Lisa,靜兒還沒起床吧?”林生平急忙穿好外衣,“今天是星期天,趁她還沒起床,我們待克朗去游樂園吧?這丫頭來了,我們一家人都沒時間好好在一起呆一呆了。”
“算你有良心,那個死丫頭天天只機會諷刺我們,你都不管一管這個沒禮貌的死丫頭。”
“不管怎么說,我都虧欠這丫頭,你忍忍吧。過幾天找機會讓她回中國去。”
“終于要走了,一天能把人煩死。”克朗.史密斯高興的拉著林生平和Lisa往外走。
克朗.史密斯高興的推開門,下一秒便哭喪著臉轉過頭來。門外,林靜面無表情的盯著他們三個人說:“你們干嘛去?”
“不……不干什么,只是去散散步。”林生平急忙打著馬虎眼。
“是么?”林靜皺了一下眉頭。她剛才在門口聽到他們三個說的所有話,竟然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在幫著別人瞞著自己。林靜心里頓時覺得被一股氣填充的滿滿的,“出去散步?那好啊,一起去。”
四個人浩浩蕩蕩的出發(fā)了,林靜回頭看著,林生平他們一個比一個更難看的臉色,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看著他們痛苦是林靜最大的快樂,誰讓他拋棄了她們呢?活該!
“靜兒,你不準備回中國了嗎?”林生平嘆了聲氣才接著說,“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母女,但你沒必要這樣天天呆在我家,干擾我們一家子團聚吧?”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么?”林靜苦笑著靠在墻邊,“十年啊,我天天都想著、念著、盼著,希望你從茫茫人海中走來抱著我回家。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再一次又一次的盼望著。呵呵,現(xiàn)在想一想多么的可悲啊。”
“靜兒,對不起。我……”林生平低下頭,此時此刻似乎‘對不起’三個字顯得那么蒼白無力。這么多年她們母女兩個受的苦,用對不起就可以彌補么?這么多年他在這里好吃好喝,卻從未替他曾經的妻女想過。林生平頓時覺得心里難過了那么一下子。
“你是想趕我走么?不要你趕,我自己走。”林靜走進房間‘嘭’的把門鎖上,把林生平一個人擋在門外。
“靜兒……我希望你可以理解爸爸。”林生平在門外嘆著氣。
“我理解你,誰理解我呢?這么多年你怎么不理解我們呢?現(xiàn)在讓我理解你,你覺得你配么?”林靜拽著行李箱,打開門瞅都沒瞅林生平一眼。
“我送你去機場吧?”林生平沖著林靜的背影弱弱的問著。
“真有誠意還用著問么?不必了。”林靜走下樓梯,看見Lisa和克朗.史密斯高興的樣子,又沖著克朗.史密斯喊了一句,“屎殼郎,你別想我。我會回來的。”
再次走進機場的感覺比上一次好多了,這一次還有一絲喜悅。馬上就能見到米小扣了,只是……米小扣會原諒自己嗎?
想到這里,林靜的心里瞬間覺得空蕩蕩的,林靜真的很想很想米小扣原諒自己。不管怎樣,林靜都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與此同時,米小扣在自己屋子不吃不喝戴了一個禮拜后,她想通了。如果林靜真的是自己的好朋友、會這樣對待自己嗎?她就這樣離開自己嗎?她明明知道,自己離開她一定會痛不欲生。這樣的朋友、值得自己不吃不喝的用命來想念么?在說了,她肯離開自己二十年,就說明她再也不想見到自己了。
米小扣打開房門,剛走出房間就昏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是一片素凈的白,和葉君澈紅紅的眼。米小扣已經不記得,葉君澈上次哭是什么時候了。
“你怎么這么傻?”葉君澈看見米小扣醒來,心疼的摸了摸她蒼白的臉頰,“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
“我還沒死,對吧?”米小扣艱難的動了動嘴唇,擠出了這么一句話。
“你沒死,我不允許你死,我不允許誰在欺負你。”葉君澈緊緊的握住米小扣的手,葉君澈的眼眶愈發(fā)的紅,最后終于一大顆一大顆,豆大的眼淚從他的眼眶里掉了下來。一個21歲的少年就這樣,軟弱的哭了起來。
“我不會這樣了。不管是為了誰。”米小扣看著葉君澈的樣子,心里的想法又堅定了一分,“從今往后,我米小扣,再也不會為誰做傻事了。”說罷這句話,米小扣覺得喉嚨發(fā)緊。
“小扣,你昏迷的這些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你知道我多難過么?”葉君澈紅著眼拉著米小扣的手,肩膀一聳一聳的顫抖著。
米小扣看著葉君澈一副難過的樣子,心里微微的感到,有一股暖流騰升起來。化成一團濃濃的霧,再一點一點的散成小水珠,濕潤了整個燥熱的夏天。
林靜從機場走出來,耳朵一直響個不停。她伸手按了按,便急急忙忙的往米小扣家里趕。林靜覺得,離那個目的地進一步,就是離米小扣更近一步。想到這里,林靜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又加快了腳步。
林靜站在米小扣家門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眼睛便布上了一層蒙蒙的霧氣。心跳也越來越快,越來越強烈。看到她,自己會擺著她大哭一場吧?自己會軟弱的哭一次,然后告訴她,自己有多么多么的想念她。告訴她,自己有多么多么的舍不得她。自己會抱著她,然后告訴她,自己再也不會離開了。
葉君澈剛把米小扣扶進臥室,看著她睡著。門鈴便響了起來,媽媽今天去超市買菜了,葉君澈只好自己跑下樓開門。
打開門,葉君澈和林靜同時吃了一驚。林靜想要擁抱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小扣呢?”
“她不想再見你,永遠都不想。”葉君澈冷著臉關上了門,他不想米小扣看到林靜了,他不想看見米小扣再難過了。這樣他自己會心疼的。
“讓……”那一句‘讓我在見見她’。被一聲巨響切斷在半空中,成了一個結束音符的尾聲。停的那么突然,那么突然就被一扇厚厚的門阻擋了。
葉君澈轉身走進客廳,坐在沙發(fā)上,剛坐穩(wěn)便看見米小扣,扶著樓梯扶手,弱弱的朝葉君澈問,“是誰?我好像聽到了她的聲音。”
“是保險公司的。”葉君澈連忙跑上樓把米小扣扶進臥室,“你想看到她么?”
“不想,永遠都不想。”米小扣皺了皺眉頭,爬上了床。閉起眼睛,她仿佛看到了一汪湛藍的湖水,一汪全是眼淚的湖水。她有多想多想再見林靜一眼,再陪她冒著大雨逛一次街,再跟她偷偷的給別人的帽子里放垃圾,再跟著她一起走無數(shù)的艱難險阻,然后一起慢慢終老。直至世界都終結。
葉君澈深呼一口氣,靠在沙發(fā)上,“小扣,我希望你原諒我。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傷心了。我真的會心疼的。”
林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米小扣家的小區(qū),她覺得自己頭頂?shù)摹⒛且黄b不可及的藍色,忽然連同漂浮在那片藍色上的白色,都變成了沒有色彩的黑色。再接著,心像是忽然落下了萬丈深淵,一直向下沉、一直向下沉,卻永遠都只是在下降。深深的恐懼感包裹住了全身,包括在眼眶里一直打轉的眼淚,也被嚇得掉不出來了。
米小扣,真不敢想象。在以后沒有你的日子,我該怎么辦?
有時候,一個小小的選擇,或許就可以改變你一生的命運,這就叫蝴蝶效應。有時候,一瞬間的差錯,就可以讓兩個人的心漸行漸遠,這應該叫什么?米小扣也不知道、林靜也不知道,林靜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在離開米小扣家小區(qū)時,她只要再遲疑一秒,米小扣便會看到她的背影。她只要再遲疑一秒,米小扣便會不顧一切的沖下去找她。她只要再遲疑一秒,米小扣便會對她說:“親愛的閨蜜,不要走了。我真的舍不得你走。”
她只要再遲疑一秒。
只要再遲疑一秒。
遲疑一秒。
只是一秒。
或許,有些人注定是要帶著遺憾離場的。又或許,只是我們此生無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