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四章 陛下 可曾后悔
往洞里面走來,只覺光線越來越亮。待到刺眼處,手蒙了眼睛再放開,就看到屋子里站了個人。
噢,是那個像狐貍一樣狡猾機靈卻又有著豺狼兇狠的來俊臣。雖然有些反感,但是我仍就習慣性微微一笑,伸手招了招:“愛卿,為何一副苦悶之色?可愿說與朕聽?”
眼前這個人,狹長臉型,微微有些斜目,眉形卻正,眉色也稍濃,高鼻薄唇。背微躬,身形瘦弱似無正骨。沒有預期中的卑微,面色平和。他只笑著過來扶著我坐下。我伸過手接過他倒來的茶,抿了口。“陛下,臣只是想與陛下說說話。”我皺皺眉,有些不悅:“朕近來收了不少彈劾你的奏章。你可有什么辯解的?”
“陛下,還記得您第一次見臣時,對臣說的話嗎?”我恍恍惚惚的記起,有點生硬的把它背了出來:“哀家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是大才之人。不妨明白的告訴你,哀家要用你,而且要重用你。”(當時武則天還未登基稱帝,還是太后。)
來俊臣笑道:“陛下果然還記得。當時臣聽完這話,臣就明白,陛下是臣的唯一效忠的。在所有人,包括臣自己都認為來俊臣只會是潑皮無賴時,陛下對臣說臣是大才之人,必不能沒于井巷。”
我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愛卿是朕的功臣。這些年替朕辦了很多事。朕都明白。只是你也稍稍收斂些,朕被那些人都吵得頭疼。”“不如讓臣替陛下揉一揉,臣略懂一些。”我閉上眼睛點點頭。年紀大了,到底不如從前,有些力不從心。
“陛下可有興趣看看,我如何處置索元禮的?”(索元禮是武周時的另一個酷吏。)我心里有些不情愿,卻又似乎被他的聲音蠱惑,應道:“朕就隨你看看。”“是呀,陛下也應該看看,臣這些年來如何為陛下辦事的。”
我似乎來到了一間牢房,刺鼻的血腥味充斥所有感官。尖銳的哀嚎聲從各個角落里傳來。我想逃,卻被來俊臣死死的扶住胳膊。我們在看著另一個來俊臣。那個來俊臣在笑。滿手的鮮血滴滴答答,他隨意就拿它抹了抹頭發,尖聲笑道:“索大人,你的肉都快一刀刀剮完了,還指望著有赦免的旨意吧?這你就放心好了,就算有,也只會在你死后才會到。你還是乖乖招了吧。”那是索元禮,我記得我是把他交給了來俊臣審理。這是在審案嗎?
“來俊臣!今日我的下場就是你的明天!休的得意!”
“索大人,不如我們看一場表演吧,您肯定都看厭了。來人那,拿鐵籠子來!”只見一座頂部有一個僅能容納頭顱的小口,旁邊還有一塊上粗下銳的小木橛的鐵籠被抬了過來。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索元禮頭的各個部位被小楔子一點點的楔進那小口子里,就像戴上了一個鐵緊箍。鐵緊箍越勒越緊,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珠崩了出來。
我側身狂吐,來俊臣卻似乎興奮了起來:“陛下,看見了嗎?臣這些年就是用這些辦法幫您排除異己的。陛下不是怕有人奪您的皇位嗎?看看,臣這些年就是用這些辦法嚇破了他們的膽。哈哈哈哈...什么忠臣良將!有的時候臣不過把刑具抬出來而已,他們就嚇得死過去了。陛下,只要是陛下要臣做的事,臣絕無推辭。啊,對了,還有周興,陛下,臣帶你去看周興。”
我吐的膽汁滿地,渾身發軟。搖頭大喊:“我不去!我不去!”來俊臣陰沉著臉說道:“你應該自稱朕。”
我恍惚的記起,我是武皇,當然要自稱朕。“來卿,你這是什么口氣跟朕說話?是朕太縱容你了嗎?”
我一罵,來俊臣反而高興了,狂熱的問道:“陛下,您難道不想知道周興怎么死的嗎?您就不懷疑是臣逼供的嗎?臣帶您去看看吧。”
我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我就已經看到周興在跟又一個來俊臣把酒言歡。我冷漠的看著周興建議來俊臣將犯人投入煮著的大缸里逼供,冷漠的看著來俊臣請君入甕 ,冷漠的看著周興的肉慢慢燒紅,到最后泛起肉香。
我呵斥道;"來俊臣!你鬧夠沒有!朕要回宮了!”
來俊臣瘋了似的笑:“陛下,我的陛下!臣這麼多年忠心耿耿,陛下怎么忍心將我腰斬!陛下啊陛下!您可知臣也時常噩夢纏身,夢見怨鬼索命。可是臣,依然不懼,死心塌地的為陛下做任何事情!為何陛下要拋棄我!您可知道,在臣處死索元禮周興時,臣就明白,他們的下場就是我的明天!可是我依然不懼,幫您除掉一個個酷吏,到最后剩下微臣一個。只要是陛下不安心的,連微臣的命,陛下盡可拿去。只是我的陛下,您可曾后悔?告訴微臣,您可后悔身邊再沒如臣一般忠心之人?”
我聽的莫名其妙,勃然大怒:“荒唐!朕何時拋棄與你!彈劾你的奏章已堆積如山,朕又何時將你除官卸職!來俊臣,朕今日當沒有聽到你的胡言亂語。這幾日不要上朝了,在家好好反省吧!”
來俊臣見到我發怒似乎有些喜悅,又似有些懷疑。我一拂袖徑自擺駕離去。徒留他一人低喃:“陛下知道我的忠心。陛下知道我的忠心。”
回到宮中仍舊覺得這事煩心,我便早早休息了。待第二日上朝,彈劾來俊臣的奏章依然像雪片一樣像我飛來。我當然清楚,朝堂上我的皇權再無動搖,酷吏本就天怒人怨,自是再也留不得。只是想到他的癲狂,想到這些年他是最了解我心思,朝堂上誰有反對我的聲音他都是第一個幫我解決的,他身上的惡名我又豈能推脫干凈。實在無法,只得下旨將他收監關押。只是晚上還能夢見他狂熱的樣子:陛下,相信我,我也相信陛下不會走到最后一步的。
郁郁寡歡了幾日,也實在經不住太平的軟磨硬泡和萬民書的壓力,我只得下旨將來俊臣腰斬于市。本來還想著給他換個身份,但無奈他非要得罪太平,有這丫頭盯著,我也不愿再起風云。就讓那奪權穩固皇位的腥風血雨,隨著這些酷吏的死亡煙消云散吧。我拿起玉璽,在圣旨上用力的按下去。我看到來俊臣被腰斬了;我看到他被一眾仇人一刀刀的割肉放血爭相飲宴;我看到萬民猙獰的一刀刀將他剮肉分食,只剩累累白骨;我看到眾人不停歇地踩踏白骨,直至碾碎成末,隨風散去。
“臣到死還在想怎么把李旦李顯和太平這些李氏血脈拉下馬,就怕陛下一時心慈留了禍患,毀了陛下辛苦建起的大周江山。李氏血脈不除,陛下,我死都不安心那。”來俊臣死前痛苦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徘徊,“陛下,您可后悔殺了俊臣?”
我獨自坐在鏡子前,來俊臣在鏡子里站在我身后看著我。他已經不復之前的斯文,顯得很是陰鷲。只不過還能看見完完整整地他,我還是有些欣慰。他還是像以前一樣,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凈,穿著他一貫的藏青袍衫。他給我按著肩膀,彎下腰,輕輕湊到我耳邊:“陛下,可曾后悔?”他氣息真實的噴在我耳后,只不過是冷的,尖銳的。
我看著鏡子里頭發已染白的華貴老婦人。她的容顏依舊能看出來是精心保養著的,水潤泛著嬰兒紅,只有額上略有些淺淺的抬頭紋。她的手撫過這淺淺的紋。又用手托了托兩頰略有些下垂的臉墩子。這就是實實在在的老態了。這臉墩子,原本還顯得富貴的,現在老了,它就完全變了樣。年輕時高宗最愛的杏眼眼皮也有些掛下來,眼神也不再如以往的清澈,敏銳。時不時的出神會顯得呆滯了。身上這身明黃色的龍袍,襯得皮膚還是那么白皙,脖子還是那么纖細。
可到底還是老啦。
我盯著鏡子里的這個女人無奈的笑了,感嘆時光的無情。來俊臣并不說話,只是給我按著。
獨自笑了一會,我堅定地告訴他:“來卿,為了我大周江山,你,必須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