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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論青年恩格斯思想視域中的白爾尼因素

張永清

時間:2018.04.19

地點:E126會議室

主講人簡介:張永清,男,山西平陸人,文學博士,博士生導師。曾先后在山西師范大學、武漢大學、西北大學、復旦大學、南京大學學習。現任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副院長,兼任中國中外文藝理論學會副秘書長、人大復印資料《文藝理論》主編。

摘要:1839年4月—1842年10月間,白爾尼的自由思想、人格理想等對青年恩格斯產生了極為獨特的影響。這種影響主要體現在青年恩格斯對白爾尼與青年德意志、白爾尼與黑格爾/青年黑格爾派以及白爾尼與政治自由主義/共和主義三大問題的相關闡釋中。青年恩格斯的思想呈現出從文學政治到哲學政治再到社會政治這樣一個嬗變過程。自1842年11月始,青年恩格斯對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思想的接受意味著他的思想發生了“巨變”,盡管白爾尼的思想從此淡出了青年恩格斯的視域,但白爾尼的性格特質對此后的恩格斯仍發生著某種程度的影響力。

關鍵詞:青年德意志;青年黑格爾派;文學政治;哲學政治;社會政治;政治自由主義

基金項目: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規劃項目“馬克思恩格斯(1844年8月28日之前)的批評理論”(14YJA751036)階段性成果。

本文發表信息:張永清:《論青年恩格斯思想視域中的白爾尼因素》,《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4期。

本文與已發表論文有細微區別。

一 問題的緣起

路德維希·白爾尼(1786—1837)[1] 及其著作在青年恩格斯的文學活動、哲學活動、政治追求以及人格理想的形成等方面究竟起到了怎樣的作用,發揮了何種影響力?我們通過對相關文獻的“窮盡”式整理與反復“細讀”后認為,[2] 青年恩格斯確實并無白爾尼其人其作的專論,有關白爾尼的相關論述僅散見于其他的書信、詩歌和論文之中,但這并不意味著白爾尼在青年恩格斯的精神生活中可有可無,并不意味著白爾尼對其思想的多方面影響可以忽略不計。恰恰相反,白爾尼及其論著對青年恩格斯在馬克思主義批評理論“前史時期”[3]的思想發展過程中曾起過十分獨特的作用,發揮著他人“無可替代”的影響力,它們幾乎貫穿在青年恩格斯的文學活動、哲學活動、政治理想等各個環節之中。不過,從研究領域看,多數研究者側重于青年恩格斯的宗教、政治、哲學思想等方面,對其文學活動的探究十分不夠;從思想關系看,多數研究者習慣于把重心放在施特勞斯、黑格爾、費爾巴哈、盧格等人的影響上,對白爾尼的影響采取了有意或無意的“無視”態度,進而導致了相關研究的“付諸闕如”。有鑒于此,本文著重考察青年恩格斯對白爾尼及其著作的相關閱讀、認識與評價等,盡力揭示白爾尼在文學、哲學、政治等方面對青年恩格斯思想演變所產生的重要影響。

眾所周知,繼法國大革命之后,歐洲在1815—1848年的三十多年間又發生了三次大的革命浪潮:西班牙、意大利和希臘的1820—1824年革命,法國、比利時、波蘭等的1830—1834年革命,以及僅有英國、俄國等少數幾國未被波及的1848年革命。其中,1830年的法國七月革命既標志著西歐資產階級勢力對封建貴族勢力的最后勝利,同時也標志著工人階級開始作為一支獨立的、自覺的政治力量登上了歷史舞臺。[4] 對依然四分五裂的德意志而言,其民族意識、民族情感、愛國主義精神被1806年的耶拿慘敗、柏林的被占領以及1813年的萊比錫大捷等重大事件所喚醒、所激發,涌現出了一批反法軍占領和入侵的政治抒情詩,比如,阿恩特(1769—1860)的《時代精神》、呂克特(1788—1866)的《頂盔帶甲的十四行詩》、克爾納(1791—1813)的《琴與劍》等。但是,解放戰爭后,德意志各邦的專制統治者不僅未兌現曾經承諾于人民的自由和民主,反而進一步強化了對社會的政治控制與思想禁錮等。正如勃蘭兌斯所論:“在1813年把敵人驅逐出國土的那種民族感情里,包含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成分:一種是歷史的、回顧過去的傾向,它不久就發展成為浪漫主義;另一種是自由思想的、進步的傾向,它發展成為自由主義。”[5] 換言之,政治浪漫主義其實是一種保守的、維護榮克貴族專制統治的反動社會思潮,而政治自由主義則是激進的、尋求建立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制的進步社會思潮。從某種意義上講,1815—1830年(神圣同盟的建立與解體時期)成為德意志進步力量最為“苦悶”的歷史時期。也正是在這一時期,老年歌德被奉為文學神話,老年黑格爾的哲學被奉為國家哲學,1819年的“卡爾斯巴德協議”的實施則進一步加劇了對自由主義的全面壓制,這使得公開談論政治、社會問題不再成為可能,只能把探究的范圍限定在文學、藝術、美學等領域。因此,開新時代先河的“新文學”既不同于在題材和形式上依然仿效古希臘的德國古典文學,也不同于在題材和形式上仍舊仿效中世紀的德國浪漫主義文學,這兩種“舊文學”或沉浸在美輪美奐的希臘藝術王國中,或陶醉于中世紀田園牧歌式的宗法社會里,它們無一例外地脫離現實,遠離人民,與新時代精神背道而馳,這種“新文學”懷著對自由的憧憬,對民主的渴望,主動“置身”于現實的大地,深度“介入”時代的政治洪流,通過詩歌、戲劇、散文等藝術形式來抒發對各種社會倒退征兆的不滿,對令人窒息的社會現狀進行控訴和批判,如沙米索(1781—1838)的《黃金時代》《輪唱曲》、普拉滕(1796—1835)的《柏林國民歌》等。無獨有偶,在1830年法國七月革命的鼓舞下,以卡爾·斐迪南·谷茲科(1811—1878)、魯道夫·文巴爾克(1802—1872)等為代表的“青年德意志”(又名“青年文學”)應運而生。[6] 如果說1815—1830年間的“新文學”已不再是古典的、浪漫的而是現實的、現代的,那么“青年德意志”就更加鮮明地體現出了這種現實性、現代性,進而形成了與古典風格、浪漫風格迥然有別的“現代風格”。此外,如果說“青年德意志”是1830—1840年代文學上的反對派運動,那么1838年左右出現的“青年黑格爾派”則構成了這一時期哲學上的反對派運動。就文學領域而言,白爾尼和海涅(1797—1856)不僅是1830年前文學反對派運動最杰出的代表,而且還被尊為“青年德意志”的先驅者。尤為重要的是,白爾尼在當時不僅被視為“新德意志文學的第一個開路者”,而且還被視為“德國自由的捍衛者”,[7] 以及“普魯士自由主義第三次復興的先知”,等等。[8] 簡言之,白爾尼除劇作家、文學批評家的身份外,還集自由主義者、民族主義者、民主主義者、共和主義者等多種身份于一身,他的個人聲望在1830年代的德意志達到了其人生的“頂點”,他成為德意志這一特殊歷史階段的社會符碼與精神象征。

如果仔細閱讀青年恩格斯在1839年4月—1842年10月三年半間有關白爾尼的7封書信、9篇論文和1首詩歌,我們就不難發現:青年恩格斯起初是在書信里之后才在論文和詩歌中論及白爾尼其人其作,這些相關論述主要圍繞“青年德意志”、黑格爾/青年黑格爾派、自由主義/共和主義這三大問題域來展開。簡言之,白爾尼對青年恩格斯的影響主要體現在文學、哲學和政治三大領域:從文學維度看,青年恩格斯把白爾尼和“青年德意志”兩者相“勾連”;從哲學維度看,青年恩格斯把白爾尼和黑格爾以及青年黑格爾派相關聯;從社會政治維度看,青年恩格斯把白爾尼和政治自由主義、共和主義相聯系。為了便于清晰勾勒青年恩格斯自身思想的發展態勢及其“轉變”過程,本文在具體論述這三大問題域的過程中將嚴格按照它們在青年恩格斯思想視域中呈現的時間先后來逐步展開。

二 白爾尼與“青年德意志”

由相關文獻可知,青年恩格斯在不來梅時不僅心悅誠服地“歸附”了“青年德意志”,不僅把白爾尼“奉若神明”,而且還自覺地把兩者相“勾連”。不過,由于白爾尼與“青年德意志”的關系這個問題只是青年恩格斯與“青年德意志”諸多關系中的核心內容之一,[9] 由于青年恩格斯起初只把兩者的關系“框定”在文學領域,他對相關問題的闡發也就以文學的話語方式來展開。它們集中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青年恩格斯在對1830年前后德國文學狀況進行整體描述的過程中,在指出白爾尼與“青年德意志”各自重要性的同時,他還有意識地強調前者對后者的先驅者和引領者的作用。比如,青年恩格斯在1839年4月8—9日的信中首次宣布自己是一個心悅誠服、徹頭徹尾的“青年德意志”,首次把海涅和白爾尼與“青年德意志”兩者密切關聯起來:“1830年以前我們有些什么呢?有泰奧多爾·赫爾及其伙伴維利巴爾德·亞歷克西斯,老歌德和老蒂克,這就是全部。七月革命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爆發了,它是解放戰爭以來人民意志最卓越的表現。歌德死了,蒂克日益衰老,赫爾暮氣沉沉,沃爾弗岡·門采爾繼續寫他的拙劣的評論。可是,文學中已呈現出一派新氣象。詩人中名列前茅的是格律恩和萊瑙,呂凱特的創作有了新的起色,伊默曼的聲望在提高,普拉滕也一樣,但這還不是全部情況。海涅和白爾尼早在七月革命以前就已經形成自己獨立的風格,但是到現在才贏得聲望,善于利用各族人民的文學和生活的新一代就是依靠了他們,谷茲科一馬當先。”[10]在青年恩格斯看來,七月革命后的德國文壇盡管存在著士瓦本派、馬爾托派和柏林派等諸多文學團體,但它們都屬于逆時代潮流而動的消極流派,只有“青年德意志”才屬于真正體現了“時代觀念”的積極流派,只有后者在以文學的方式表征人民爭取政治解放、宗教解放、猶太人的解放以及主張婦女權利等自由主義的思想,“所有這些本世紀的觀念使我夜不能寐,當我站在郵政局前,望著普魯士國徽時,就渾身都充滿自由的精神;每當我拿起一份雜志閱讀時,就感受到自由的進步。這些觀念正在滲入我的詩篇,并且嘲弄那些頭戴僧帽、身穿銀鼠皮裘的蒙昧主義者”[11]

再比如,青年恩格斯在1839年4月29日前—30日的信中強調自己是主動“歸附”而非被動“屈從”于“青年德意志”:“我的精神傾向于‘青年德意志’,這并不會損害自由,因為這一個作家群體與浪漫派和蠱惑性的學派等等不同,它不是閉關自守的團體;相反,他們想要而且竭力使我們本世紀的觀念——猶太人和奴隸的解放,普遍的立憲制以及其他的好思想——為德國人民所掌握。因為這些思想同我的精神傾向沒有分歧,我何必要脫離他們呢?要知道問題不在于如你所說的要屈從于某一傾向,而在于要歸附于某一傾向……”[12] 青年恩格斯在1839年7月30日的信中更是把“青年德意志”奉為“現代德國文學的女王”,再度強調谷茲科、蒙特、文巴爾克、博伊爾曼等“青年德意志”作家是白爾尼思想精神的薪火傳承者。[13]

其次,青年恩格斯對白爾尼的“退爾性格論”和“青年德意志”作家卡爾·倍克(1817—1879)的“白爾尼論”進行“正反”兩方面的比較后認為,真正的文學應塑造旨在改變現實、堅毅果敢的當代英雄。進而言之,真正的文學批評家在理解、塑造人物及其性格等方面既要具備敏銳的洞察力又要具備與眾不同的判斷力,對人物性格的分析既要從情節本身出發更要從時代和現實的需要著眼,這些真知灼見主要體現在1839年5月24日—6月15日、7月30日的書信以及同年12月的《卡爾·倍克》一文中。青年恩格斯指出,當伊默曼的《卡爾德尼奧》、瓦爾德的《燈塔》等作品剛剛問世,當批評界對這些作品的評價還處于茫然且猶豫不決之時,“白爾尼看見并洞察了一切,包括貫穿于情節之中的最內在的東西。最出色的是他的那些評論,評席勒的《退爾》——這是一篇與通行的觀點相反而20多年來未被駁倒的文章,恰恰因為它是不可辯駁。……白爾尼在各方面都顯出是一個偉人,因為他引起了一場后果未可預料的爭端,而且就是這兩卷書已足以保證白爾尼能同萊辛并駕齊驅……”[14]“如果你能駁倒白爾尼論述席勒的《退爾》的文章,我就把我翻譯雪萊的作品所能得到的稿酬全都給你。”[15] 一般認為,席勒在其最后也是最完美的劇作《威廉·退爾》(1804)中把瑞士民間傳說中的人物退爾塑造成了德意志民族反專制爭自由的時代英雄,“大膽而無畏”不僅被席勒刻畫為而且也被民眾視為主人公最主要的性格特征,更何況這一崇高形象也確曾在1806—1813年的民族解放戰爭時期有力地激發了德意志民族的斗爭意志與熱情。但是,白爾尼并未像多數論者那樣,因為席勒是偉大的自由主義詩人就無條件地謳歌他,因為席勒早期的《強盜》和后期的《威廉·退爾》等劇作的巨大成功而隨聲附和地對其一味地予以贊美。恰恰相反,白爾尼在《論席勒劇作中關于威廉·退爾的性格》(1818)一文中對席勒及其劇作進行了十分嚴苛的批判:自由詩人筆下的退爾根本不是無所畏懼、永不妥協的英雄,只不過是一個心胸狹隘、縮手縮腳的德國庸人,充其量是一個偉大的德國市儈,人物性格的本質特征不是反叛而是順從。[16]此外,對作為“歌德論戰”[17] 主角之一的白爾尼來說,席勒比歌德偉大以及席勒比歌德更具政治感與使命感等判斷并不意味著惟有歌德才會受到無情的拷問,席勒本人也難逃類似的苛責:“歌德這個比老鼠還要膽小的人……而席勒呢,他雖然高尚些,但也同樣沒有勇氣……忘卻了他本應去救助的人民。這個不幸的國家成了王公們的戰利品,這個民族成了被其他民族嘲笑的對象,它沒有領袖,沒有監護人,沒有法律顧問,沒有保護者。”[18]

青年恩格斯之所以嘆服、推崇白爾尼二十一年前所作出的相關論斷,就在于他從白爾尼對退爾性格的分析以及對歌德、席勒等作家的苛責中讀出了其中所流露的現實憂患意識與社會變革激情:處在大變革時代格局中的德國社會迫切需要的不是搖擺不定、膽小怕事、碌碌無為的庸人,而是堅定不移、勇往直前、無所畏懼的民眾,與此相應,文學應能塑造出德國現實生活中所缺乏的那種剛毅果敢、樂觀進取、不屈不撓的社會英雄,而不是再現那些悲天憫人、逆來順受、得過且過的德國小市民。也正因如此,青年恩格斯對卡爾·倍克的“白爾尼論”提出了毫不留情的批判:“倍克在他的第一篇論白爾尼的習作中向我們展示的形象,是驚人地扭曲了的和失真的;這里奎納的影響顯而易見。且不說白爾尼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空話,就連倍克強加于他的那種絕望的悲傷厭世也是他所不了解的。難道這是開朗的白爾尼,一個具有堅強不屈性格的人?——他的愛使人感到溫暖,卻不把人灼傷,至少是沒有把他本人灼傷。不,這不是白爾尼,這只是用海涅式的炫耀賣弄和蒙特式的華麗辭藻拼湊而成的一個現代詩人的模糊理想。……難道白爾尼本身缺乏詩意,還要為他添上這種時髦的悲傷厭世嗎?我說它時髦,因為我決不相信這類東西是真正的現代詩歌應有的特征。要知道白爾尼的偉大就在于,他不屑使用蹩腳的華麗辭藻和當今文學流派慣用的詞匯。”[19]“倍克的雜亂無章、捉摸不定的幻想使他不善于形象地塑造人物性格,他讓劇中所有的登場人物都用同樣的臺詞。倍克對白爾尼的看法就暴露出他多么不善于理解人物的性格,更不用說去創造性格了……”[20]

再次,青年恩格斯在研究“青年德意志”的“現代風格”的內涵及其基本特征的過程中又一次把白爾尼與“現代風格”關聯起來,刻意突出白爾尼在其中無可替代的地位與作用。由前述可知,既然“青年德意志”的文學理想旨在呈現時代精神或現代觀念,自然就不能以古典風格或浪漫風格而應創造出與現代觀念相契合的話語方式即“現代風格”來表征。比如,他在1839年10月8日的信中盡管列舉了萊辛、歌德、保爾、海涅、文巴爾克、谷茲科、奎納等十位與此問題相關的作家,但特別突出了白爾尼的意義:“我正在專心研究現代風格,這無疑是整個修辭學的理想。海涅的作品,特別是奎納和谷茲科的作品就是這種風格的典范。而文巴爾克則是這種風格的大師。以前的修辭學家中對他特別有影響的是萊辛、歌德、讓·保爾,而以白爾尼為最。啊!白爾尼寫作的風格高超絕倫。《吞食法國人的人門采爾》是德國首屈一指的以這種風格寫成的作品……現代風格包括了文風的全部優點:言簡意賅,一語中的,同長長的、平鋪直敘的描寫相互交織;樸實無華的語言同閃閃發光的形象和迸發出耀眼火花的妙語相互交織……海涅寫得光彩照人,文巴爾克熱情明快,谷茲科貼切精準,不時閃現出一縷溫暖宜人的陽光,奎納寫得從容生動,但顯得有點光明面有余而陰暗面不足。勞伯模仿海涅,現在又模仿歌德,但是方法不對頭,因為他模仿的是崇拜歌德的萬哈根,而蒙特也模仿萬哈根。馬格拉夫的寫作還是過于一般化,雖然使出了渾身解數,但效果不明顯。而倍克的散文還沒有脫離習作階段。——如果把讓·保爾的華麗同白爾尼的精確結合起來,那就構成了現代風格的基本特點。”[21]

盡管抒情詩、悲劇等也能表達出“青年德意志”作家們所心儀的現代風格,但散文無疑是他們更為推崇的文學體裁。從寫作實績看,究竟是海涅還是白爾尼的作品才是德國散文中的翹楚?顯然,與文巴爾克、蒙特等的觀點相左,青年恩格斯堅定地站在了白爾尼一邊,這可以從他1839年10月29日的信中再度得到確證:“特別希望你能弄到白爾尼的《吞食法國人的人門采爾》。這部作品,無論是風格還是思想的威力和豐富性,無疑都是現有德國散文中的佼佼者。這是一部出色的作品,誰不了解它,誰就不能想像我們的語言蘊藏著怎樣的力量。”[22]

此外,青年恩格斯在《現代文學生活》(1840)一文中不僅明確指出白爾尼是這種現代風格辯證互滲的最早呈現者,還進一步指明“現代風格”所經歷的這種辯證互滲過程其實體現了某種歷史必然性而非偶然性,“德國的風格經歷了一個辯證的相互滲透的過程;從我們的散文的素樸直率中產生了理智的語言,這種語言的頂峰就是歌德的有如大理石那樣優雅精妙的風格;還產生了幻想和激情的語言,讓·保爾向我們展示了這種語言的華美。白爾尼身上最早表現出各種風格的相互滲透……我不贊同維爾的看法,維爾總是硬說現代風格具有偶然性。我認為它是一種有機的、符合歷史規律的發展”[23]。不過,青年恩格斯同時也指出了白爾尼對“青年德意志”成員的思想影響存在著程度不一的情況這一事實,比如,谷茲科和文巴爾克心儀于白爾尼,而奎納和蒙特則鐘情于黑格爾,“谷茲科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對‘現代摩西’白爾尼的狂熱,這種推崇備至的感情直到今天還保留在他的心中。而蒙特則卻躲在黑格爾體系這棵大樹所投射下的安全的陰影里,長期以來就表現出大多數黑格爾分子所特有的傲慢”[24]

不難看出,青年恩格斯起初的確是以“青年德意志”的立場來審視白爾尼及其論著的,但這并不意味著他的這種文學立場、文學觀念是一成不變的。隨著社會現實的變化,青年恩格斯自身的思想也在發生著相應變化,他轉而從作為黑格爾主義者以及青年黑格爾派的新立場來重新闡釋白爾尼及其論著的思想價值與現實意義,由此完成了從文學青年到哲學青年的身份轉變、從文學立場到哲學立場的視角切換。基于這種轉變和轉換,青年恩格斯“自然而然”地把白爾尼與黑格爾以及青年黑格爾派的思想相“關聯”。從時間維度看,此種“轉變”大體發生在1839年4—11月間,完成于1840年1月—1842年7月間;從空間地理看,此種“轉變”發生在不來梅,主要完成于柏林。在接下來的這一部分,我們對這一論題作粗略論述。

三 白爾尼與黑格爾/青年黑格爾派

當青年恩格斯不再把白爾尼視為劇作家、評論家而是把其視為政論家乃至思想家時,當青年恩格斯不再從文學而是從哲學方面來探究現實社會問題時,他對白爾尼論著的審視眼光自然就由文學政治轉向了哲學政治。簡言之,哲學青年恩格斯開始重點探究白爾尼思想在哲學層面的社會效應。我們主要從兩個維度對此問題進行追問:其一,青年恩格斯是如何接受黑格爾本人思想的,以及作為黑格爾主義者的青年恩格斯又如何看待白爾尼與黑格爾兩者思想之間的關系;其二,作為“青年黑格爾派”的青年恩格斯是如何看待白爾尼與“青年黑格爾派”兩者思想之間關系的。

第一維度的問題其實包括了兩方面的內容:一方面是青年恩格斯對黑格爾思想的接受,另一方面是作為黑格爾主義者的青年恩格斯如何看待白爾尼與黑格爾之間的思想關系。從現有的文獻資料看,青年恩格斯在1839年4月24日前—5月1日這一時期就開始著手研究哲學和批判神學:由最初閱讀各種具有不同思想傾向的宗教和哲學書刊(其中有施特勞斯的《耶穌傳》、盧格創辦的《哈雷年鑒》、亨格斯坦堡編輯的《福音派教會報》以及克·梅爾克林的《現代虔誠主義述評》等)而對自己“伍珀河谷的信仰”產生了懷疑,再到直接閱讀黑格爾的《歷史哲學》等,逐步接受了黑格爾的思想進而成長為黑格爾主義者。

具體而言,青年恩格斯在擺脫原有的虔誠主義的宗教禁錮、走向黑格爾的過程中,施特勞斯的《耶穌傳》等無疑起著十分重要的“催化”作用。下述三封信的相關內容就可清晰勾勒出青年恩格斯的思想變化軌跡:他在1839年10月8日的信中寫道:“威廉,威廉,威廉啊!終于有了你的消息!小伙子,你現在就聽我說:我目前是一個熱心的施特勞斯派了。你們只管來吧,現在我有了武器,有了盾牌和盔甲,現在我有把握了;你們只管來吧,別看你們有神學,我會把你們打得不知該往哪兒逃。真的,威廉,大局已定;我是施特勞斯派,我是個可憐的詩人,在天才的大衛·弗里德里希·施特勞斯的羽翼下藏身。……永別了,宗教信仰!……要是你能駁倒施特勞斯,那好吧,我將再度成為虔誠主義者。”[25] 他在1839年11月13—20日的信中繼續寫道:“我正處于要成為黑格爾主義者的時刻。我能否成為黑格爾主義者,當然還不知道,但施特勞斯幫助我了解了黑格爾的思想,因而這對我來說是完全可信的。何況他的(黑格爾的)歷史哲學本來就寫出了我的心里話。請務必搞到施特勞斯的《評述和批判》……打算邊喝潘趣酒邊鉆研黑格爾。”[26]青年恩格斯在1840年1月21日的信中明確宣布:“通過施特勞斯,我現在走上了通向黑格爾主義的大道。我當然不會成為像欣里克斯等人那樣頑固的黑格爾主義者,但是我應當汲取這個博大精深的體系中的主要內容……我正在鉆研黑格爾的《歷史哲學》,一部巨著;這本書我每晚必讀,它的宏偉思想完全把我吸引住了。”[27] 因此可見,1840年1月21日是個極其重要的轉折點:青年恩格斯由“青年德意志”“蛻變”為黑格爾主義者。問題在于,此種“蛻變”是否意味著他從此只“服膺”黑格爾,白爾尼從此就會被“遺忘”?在青年恩格斯看來,白爾尼與黑格爾兩人的思想并非彼此對立而是互補、互滲的關系,它們可以在青年恩格斯1840年1月之后寫就的三篇論文中得到無可置疑的確證。[28]

《時代的倒退征兆》(1840)一文既是青年恩格斯閱讀谷茲科、施特勞斯的相關著作尤其是黑格爾的《歷史哲學》一書的首篇思想收獲,同時也是他首篇闡釋歷史哲學的文章。值得注意的是,盡管青年恩格斯此時的主要身份是黑格爾主義者,但其“青年德意志”評論家的身份尚未完全“祛除”,他在第一次提出白爾尼和黑格爾思想“互滲”的同時,依然認定“青年德意志”作家在這一互滲過程中起到了某種前提性作用:“蒙特是第一個——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把黑格爾范疇引進文學的人。奎納一如既往,追隨其后……我們也可以期待科學和生活、哲學和現代傾向、白爾尼和黑格爾的相互滲透,——所謂‘青年德意志’的一部分人早已為我們所期待的相互滲透做了前期工作。”[29]

如果說1840年的青年恩格斯還兼具“青年德意志”成員與黑格爾主義者雙重身份,在某種程度上還以文學與哲學的雙重視角來把握白爾尼、黑格爾、“青年德意志”三者之間的思想關系,那么他在1841年年初之后就徹底走出了“青年德意志”而成為堅定的青年黑格爾派,進而以純粹的哲學視角來審視白爾尼與黑格爾以及青年黑格爾派之間的思想關系。此種轉變主要體現在《恩斯特·莫里茨·阿恩特》(1841)一文中。該文不僅再次著重論述了白爾尼與黑格爾思想之間的互滲性,還首次明確把白爾尼視為青年黑格爾派的思想先驅。“這兩個人生前幾乎素不相識,而且在他們死后人們方才認識到他們是相輔相成的。他們就是白爾尼和黑格爾……白爾尼才是主張政治實踐的人,而且他完全實現了這個使命,這就是他的歷史地位……白爾尼理解歐洲各民族的地位及其使命的方式不是思辨的方式。白爾尼第一個真實地闡發了德國同法國的相互關系,從而他對思想作出的貢獻比黑格爾主義者更大,后者當時正在默誦黑格爾的《全書》,以為這樣做就是對這個世紀作出了足夠的貢獻……同白爾尼并駕齊驅而又針鋒相對的是黑格爾——一個思想家,他把自己已經完成的體系獻給了國家……我們時代的任務就在于完成黑格爾思想和白爾尼思想的相互滲透。在青年黑格爾派中已經有不少白爾尼的思想,所以白爾尼可以在《哈雷年鑒》的不少文章上毫不猶豫地簽署自己的名字。但是,思想和行動相結合,一方面還沒有被充分地意識到,另一方面還沒有深入到國民之中。在某些方面,白爾尼仍然被看做是黑格爾的直接對立面;正如不應當按照黑格爾體系的純理論來談論他對現代的實際意義(不是他對永恒的哲學意義)一樣,對待白爾尼,也不應當泛泛地批評他的無法否認的片面性和狂妄。”[30]

此種轉變也突出體現在《伊默曼的〈回憶錄〉》(1841)一文中。作為“青年黑格爾派”的青年恩格斯在該文中已能夠對“老年黑格爾派”作出有的放矢的思想批判:“我們有新的哲學作為檢驗年輕人的試金石……你們不必為此而成為老年黑格爾派,到處拋出‘自在’和‘自為’、‘整體性’和‘模糊性’等術語,但是也不要害怕開動腦筋,因為只有這樣的熱情才是真正的熱情,它像蒼鷹一樣,不怕思辨的烏云和抽象頂峰的稀薄空氣,朝著真理的太陽飛去。就這個意義來說,年輕人已經從黑格爾學校畢業了,一些從體系的干殼中脫落的種子在年輕人心中茁壯地發芽了。……而這就是對現代賦予最大的信任,相信現代的命運不取決于畏懼斗爭的瞻前顧后,不取決于老年人習以為常的平庸遲鈍,而是取決于年輕人崇高奔放的熱情。因此,只要我們還年輕、還富有火熱的力量,就讓我們為自由而斗爭吧;誰知道當暮年悄悄來臨時,我們還能不能進行這樣的斗爭!”[31]

另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在施特勞斯、鮑威爾、費爾巴哈、盧格等“青年黑格爾派”的影響下,青年恩格斯不僅寫作了《謝林論黑格爾》(1841)、《謝林和啟示》(1842)以及《橫遭威逼但又奇跡般地得救的圣經,或信仰的勝利》(1842)等系列論著,而且還加入了“自由人團體”、爭做“自由人”:“在我們成為自由人之前,把我們所珍愛的一切,我們所喜愛的一切,我們視為神圣崇高的一切都奉獻給這只正在自焚的鳳凰吧!”[32]

值得注意的是,到了1842年7月,哲學青年恩格斯已完全否認文學青年恩格斯此前所堅持的白爾尼與“青年德意志”的關聯性,第三次強調白爾尼與黑格爾、青年黑格爾派思想之間的互補與互滲性。這些觀點十分鮮明地體現在他的《評亞歷山大·榮克的〈德國現代文學講義〉》(1842)一文中:“青年德意志已經成為過去,青年黑格爾派出現了;施特勞斯、費爾巴哈、鮑威爾、《年鑒》引起了普遍的重視,原則之間的斗爭如火如荼,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斗爭,基督教已岌岌可危,政治運動遍及一切方面……”[33]這時的青年恩格斯認為,榮克在新的時代格局中還堅持把“青年德意志”與黑格爾以及青年黑格爾派“雜糅”在一起,尤其是還堅持把“青年德意志”與白爾尼“裹挾”在一起,這恰恰說明榮克是“德國最糊涂的作家”。“請榮克先生不要把黑格爾和青年德意志派混在一起,因為后者的實質恰恰是主觀任性、奇異和怪想,而‘現代個體’不過是黑格爾分子的別名而已……白爾尼對青年德意志的影響并不很大,蒙特和奎納就說白爾尼是瘋子,勞伯認為他過于傾向民主,太極端;他只是對谷茲科和文巴爾克還有比較長久的影響。特別是谷茲科在很多方面都受益于白爾尼……如果沒有白爾尼的直接和間接的影響,從黑格爾學派中產生出來的自由派的形成會更加困難。現在的問題只在廓清黑格爾和白爾尼之間被淹沒的思想道路,而且這并不困難。這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比表面上所看到的要近一些。白爾尼的爽直和健康觀點是黑格爾在理論上至少已指出的那些東西的實踐方面。”[34] M.克萊因在《青年恩格斯的思想發展》(1970)一文中對這一顯著“改變”作了十分恰切的概括:“應該認為恩格斯的哲學世界觀立場在青年黑格爾派的圈子里是特殊而獨立的;它的特點在于,它自覺地把黑格爾哲學中合理的和革命的成分同路德維希·白爾尼文學創作中革命的政治傾向結合到一個統一的世界觀之中。同時,恩格斯既否定黑格爾哲學中(特別是宗教和政治方面)的一切保守性,又否定白爾尼古板的禁欲主義、他的某些反文化的傾向以及他的片面性……1842年夏,恩格斯在青年黑格爾派的理論性機關刊物《德國科學和藝術年鑒》上所發表的《評亞歷山大·榮克的〈德國現代文學講義〉》一文中最后一次談到‘黑格爾與白爾尼’這一題目。還在這篇文章寫成之前,恩格斯就不止一次地高度評價過白爾尼在當時政治斗爭中的作用。在論榮克的文章中,他已不再把‘年輕德國’的活動家谷茲科夫和文巴爾克,而是把‘哲學自由派’即青年黑格爾派稱為《巴黎來信》作者白爾尼的真正兒子了。”[35] 需要強調的是,青年恩格斯認為白爾尼與黑格爾兩人的思想之間存在互滲性等深刻洞見,得到了當代西方學者諸如英國的麥克萊倫、美國的萊文等的高度認同與評價。

四 白爾尼與政治自由主義/共和主義

腓特烈·威廉四世(1795—1861)于1840年6月的繼位標志著普魯士社會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渴望社會變革的自由主義群體由最初對其的熱切期待轉變為極度失望。一方面,《普魯士書報檢查令》(1841)的頒布以及《德國年鑒》《萊茵報》(1843)等的被查封意味著新國王不僅無意于社會改革,反而進一步加強了社會控制;另一方面,海爾維格《一個生者的詩》(1841)、費爾巴哈《基督教的本質》(1841)、雅各比《一個東普魯士人的四個問答》(1842)等的問世昭示著社會變革的時代洪流勢不可當,表明了普魯士社會矛盾在日趨激化,社會沖突在日益加劇。面對如此境況,自由主義群體不再以文學、哲學等間接形式來表達其政治訴求,轉而直接訴諸社會政治,正如麥克萊倫所言:“直到1840年之后,社會問題才成為德國國內的一個突出問題。”[36] 青年恩格斯在新的時代精神驅策下,開始從德意志民族的未來、普魯士國家的未來這一高度來審視白爾尼及其論著的社會意義與現實價值。因此,正是普魯士國內一些重大政治、社會事件的發生促使青年恩格斯不再從哲學政治而是從社會政治的維度進一步審視白爾尼及其論著的意義,正是“青年德意志”的文學政治與黑格爾/青年黑格爾派的哲學政治所體現出來的自由精神與政治理想無不在白爾尼的相關論著中得到了最為突出的表現,才使得青年恩格斯隨著自身思想的發展不斷闡釋白爾尼思想的新意之所在。一言以蔽之,促使青年恩格斯從文學問題、哲學問題轉向社會現實問題的內在動因是其對自由的渴望與追尋,而人的自由與解放猶如一根紅線始終貫穿在青年恩格斯的“多變”思想中。白爾尼所推崇的自由思想其實是資產階級的政治自由主義、共和主義,這些思想起初以文學、宗教的方式來呈現,之后再以哲學、社會思潮等方式呈現出來,它們在宗教方面主要體現為以理性基督教反對盲信盲從的虔信主義,在政治方面則主要是反對普魯士榮克地主的封建專制,爭取資產階級的君主立憲制、共和制。我們在這一部分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對其作扼要論述。

恩格斯自中學時代起就接受了自由、民主等進步思想,它們十分鮮明地體現在《我看到遠方閃耀著光芒》《海盜的故事》等文學習作中。無論在不來梅還是在柏林期間,青年恩格斯運用書信、詩歌、政論等不同文體形式繼續抒發對以盧梭、拿破侖等為代表的自由理想的向往之意。比如,《詠印刷術的發明》(1839年1—3月)這首詩寫道:

“人是自由的!”

這歡呼聲出自人的理性,

暴君的怒吼不可能把它壓倒,

它震撼四方,響遏行云。

啊,自由,自由!

你這甜蜜的字眼一旦響起,

我就心潮起伏,豪情滿腔,

我的心浸透了你的精神,

你那神圣的激情充滿我的胸膛,

我的心展開火焰般的翅膀,

扶搖直上,在云間翱翔。[37]

在科爾紐看來,青年恩格斯的首篇政論文《伍珀河谷來信》(1839年1—3月初)不僅延續了《詠印刷術的發明》等對自由的謳歌,而且還表明他已完全站在了自由民主主義的立場上。[38] 再比如,《德意志的七月的日子》(1839年7月27日)這首詩作清楚表明了青年恩格斯反普魯士封建專制、為自由民主而斗爭的堅定政治立場:

如今風暴自法蘭西刮來,掀起人民大眾洶涌的怒濤,

你們的寶座像小舟在風雨中飄搖,你們的權杖即將失掉。

恩斯特-奧古斯特,我把憤怒的目光首先指向你,

你這暴君竟膽大包天踐踏法律,你聽,暴風雨開始咆哮!

你說,人民那銳利的目光在逼視你,刀劍即將出鞘。[39]

不單如此,青年恩格斯還通過對拿破侖等眾多人物的刻畫來多方面表達他對“自由”的渴望這一主題。比如,詩歌《圣赫拿勒島》(1840)把拿破侖視為自由的實現者而進行追憶;游記《齊格弗里特的故鄉》(1840)把傳說中的齊格弗里特塑造成為朝氣蓬勃的“德國青年的代表”,號召青年一代“要走出去,跨入自由的天地,沖破謹小慎微的束縛,為奪取生活的桂冠,為有所作為而奮斗”;在《漫游倫巴第》(1841)中把歷史人物烏爾里希·馮·胡登視作“為自由思想而斗爭”的戰士;在書評《伊默曼的〈回憶錄〉》(1841)中呼吁德國青年要“為自由而斗爭”;“成為自由人”則構成了《謝林和啟示》(1841)等哲學論著的核心主題之一[40];對鮑威爾兄弟、盧格、科本、馬克思、恩格斯等12個“自由人”群像的塑造無疑是敘事長詩《橫遭威逼但又奇跡般地得救的圣經,或信仰的勝利》(1842)的重要內容之一。

如果說以上所引文獻只能表明青年恩格斯對盧梭、拿破侖、雪萊等的謳歌以及對普魯士現實的批判僅僅是對作為理念、作為理想的自由的希冀與憧憬,那么他對作為“自由的旗幟”的白爾尼的禮贊則是從德意志社會生活實踐的維度來著眼。換言之,如果前者體現了自由的理想性以及在他國的現實性,那么后者則體現了自由在德國的現實迫切性、社會實踐性。比如,青年恩格斯在1839年5月24日—6月15日的信中斷定:“白爾尼是個為自由和權利而斗爭的偉大戰士。”[41] 再比如,他在《傍晚》(1840)這首詩中把白爾尼奉為“自由的旗幟”,并以麻雀與夜鶯等比喻來表達自己以白爾尼為榜樣為自由而奮斗的革命意志。以下是節選的部分詩歌:

我也是自由歌手中的一員,

白爾尼就像那株橡樹一樣,

一旦壓迫者給德國緊緊地套上鐐銬,

我就會一躍而登上橡樹的枝條。

勇敢的鳥兒翱翔在自由的云霄,

是的,我就是它們中間的一只小鳥,

即使只當一只麻雀,我也絕不計較,

我寧肯在它們中間當一只麻雀

也不愿做一只夜鶯在籠中鳴叫,

用自己的歌聲為王公大人效勞。[42]

尤為重要的是,青年恩格斯十分自覺地以白爾尼的政治自由主義立場為理論基礎來表達自己對當時普魯士社會有關自由主義與民族主義、世界主義以及自由主義與德國的統一等問題的嚴肅思考。它們主要體現在以下三篇文章中。

在《恩斯特·莫里茨·阿恩特》(1841)一文中,青年恩格斯嚴厲批判了德意志狂與世界主義兩種思想傾向,完全認同白爾尼所主張的“中間道路”。他認為,德意志狂其實是一種仇法主義,它所體現的是一種狹隘的愛國主義與民族主義立場:“它的整個世界觀在哲學上是站不住腳的,因為按照這種觀點,整個世界就是為德國人創造的……這種片面性把德國人變成以色列選民,而無視一切不是在德國土生土長的、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無數幼芽。特別是針對法國人,——法國人的入侵被擊退了,而他們在國外稱霸的基礎在于他們總是比一切其他民族都更容易掌握歐洲的文化形式即掌握文明,——破壞圣像崇拜的運動的滿腔怒火大部分都是針對法國人的。革命的偉大而永恒的成果被譏諷為‘法國式的花招’,甚至被譏諷為‘法國式的詐騙’。誰也沒有想過這個宏偉的人民事業同1813年人民的崛起有相近之處。拿破侖帶來的一切,即猶太人的解放、陪審法庭、健全的民法代替羅馬法典的煩瑣條文——所有這一切都僅僅由于倡導者個人而遭到譴責。仇視法國已經成了義務,任何一種超越這種思想的觀點,都被詛咒為非德意志的思想。”[43]與德意志狂的思想主張相反,以南德自由主義為代表的世界主義則否定民族差別,主張取消民族差別,它所體現的是一種空泛的人類主義、博愛主義立場:“德意志狂的這個對立面就是南德意志等級會議的世界主義的自由主義。這種世界主義的自由主義否認民族差別,致力于締造一個偉大的、自由的、聯合的人類。它同宗教唯理論是一致的,并且同出一源,即上一世紀的博愛主義,而德意志狂則最后導致神學上的正統主義,幾乎它所有的信徒(阿恩特、斯特芬斯、門采爾)都逐漸走向這樣的歸宿。世界主義自由思想的片面性常常被它的對手揭露——當然這種揭露也有其片面性,因此,我才有可能扼要地談談這個傾向。”[44]

在《北德意志自由主義和南德意志自由主義》(1842)一文中,青年恩格斯一方面對此前文章中所涉核心論題作了進一步發揮,另一方面對白爾尼與北德和南德自由主義的關系作了更為深入的思考。在他看來,只有以白爾尼等為代表的北德自由主義才為德意志民族指明了未來方向、前進道路:“當時只有一個人似熊熊烈火迸發出自己格外熾熱的生命力,他的作用超過全體南德意志人的總和,——我指的是白爾尼。他以剛毅的性格戰勝了南德意志人的不徹底性,在他身上這種片面性通過內心斗爭已經完全自行克服了。他的理論是從實踐中奮斗出來的并證明是實踐的一朵奇葩。他就這樣堅定地采取了北德意志自由主義的立場,成了北德意志自由主義的先驅和先知……它不是發源于巴黎,而是誕生在德國的心臟;它是近代的德國哲學。正因為如此,北德自由主義派的特點是堅決徹底、要求明確,手段與目的密切吻合。這一切正是南德自由主義派別所一直不可企及的。正因為如此,北德意志自由主義的主張是民族意愿的必然產物,因而它本身就具有民族性,它希望看到德國在國內外都同樣受到尊重,而不陷入可笑的進退兩難的地步:應當先做自由主義者然后做德國人呢,還是先做德國人然后做自由主義者……最終勝利必定屬于北德意志自由主義。”[45]與白爾尼“在當時的官方報刊中不僅被看作是狂熱的激進分子,還被視為祖國的詆毀者”[46]的一般立場相反,青年恩格斯認定白爾尼既是世界主義者又是民族主義者。

不僅如此,在《評亞歷山大·榮克的〈德國現代文學講義〉》(1842)一文中,青年恩格斯認為榮克嚴重低估了白爾尼對德意志社會變革的重大意義,認為白爾尼的偉大不在于文學方面,而“在于他無形中影響了德意志民族。這個民族把他的作品當作圣典保存起來,并在1832—1840年代的艱苦年代,當《巴黎來信》作者的真正兒子還未以新的、深謀遠慮的自由派的面貌出現以前,從這些作品中汲取了力量,得到了支持……他不知道,白爾尼作為一個人物,是德國歷史上獨一無二的現象;他不知道,白爾尼是德國自由的旗手,是德國當代惟一的男子漢;他不了解反抗4000萬德意志人和宣布理念王國意味著什么;他不能理解,白爾尼是新時代的施洗者約翰……”[47] 僅從恩格斯連用七個“不”來表達榮克對白爾尼思想誤讀的不滿這一點就足以看出他對白爾尼的欽佩之情。

五 結語

無可否認,在影響青年恩格斯思想的形成、發展過程中,白爾尼既不是唯一的一個甚或不是最重要的一個,但他確實是最為獨特的一個。這種獨特性深深地吸引著、影響著青年恩格斯,它們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身份認同。白爾尼劇作家、評論家的“身份政治”為文學青年恩格斯樹立了可以效仿的榜樣。眾所周知,當時的批評家們諸如門采爾、海涅以及后世的勃蘭兌斯、韋勒克等與白爾尼一樣,都極為認同這樣一個判斷:以歌德為代表的藝術時代已讓位于以青年德意志等為代表的政治時代。換言之,“為藝術而藝術”的文學觀念遭到了摒棄,為人生而藝術的文學觀念得到廣泛認同,這一時期的文學創作、文學評論都力圖體現某種政治立場、某一社會改革訴求。青年恩格斯不僅在觀念上予以認同而且還努力將其付諸實踐,比如他自己在《德國民間故事書》(1839年11月)一文中就首開以政治標準來評判文學的先河。從批評觀念看,白爾尼的文學政治話語呈現出思想的深刻與詩意的匱乏這樣一種奇異的“結合”,此種話語方式也深深地影響了青年恩格斯,他在《普拉滕》(1840年2月)一文中這樣寫道:“他的思想也日益接近白爾尼……凡是抱著這些期望拿到這本書的人,在感到書中缺少詩的芳香的同時,卻會由于在崇高性格的土壤上成長起來的那許多有巨大影響的高尚思想,以及在序文中恰如其分地表達的‘偉大的熱情’,而得到充分的補償。”[48]換言之,文學如果在“政治的時代”做不到思想的崇高與形式的優美這兩者的完美融合,那么政治優先既是現實對文學的必然要求,同時也是文學在急劇變化的現實生活中的必然抉擇。

其次,思想認同。此時的青年恩格斯基本認同白爾尼所持有的政治觀、國家觀。當時的德意志存在著形形色色的自由主義,比如,白爾尼認為解放戰爭之后的德意志應當是一個資產階級的民主共和制國家,而同為自由主義者的阿恩特、普拉滕等卻主張建立一個君主制國家,但又未表明其是立憲君主制還是專制君主制;白爾尼認為一個統一的、強大的、自由的德意志應該是一個走向工業主義的資產階級社會,但阿恩特們卻主張回歸傳統,繼續維系一個世襲罔替的封建社會。青年恩格斯對白爾尼的政治觀、國家觀的認同再清楚不過地表明了他對自由、民主、共和等進步思想的珍視與堅守。

再次,人格認同。在自由與奴役、民主與獨裁、共和與專制的時代抗爭中,在“調和”民族主義與世界主義的現實斗爭中,白爾尼身上所展現出的疾惡如仇、表里如一、堅忍不拔、剛毅果敢等性格特質十分符合青年恩格斯的人格理想,這種理想人格對青年恩格斯是一種感召、一種激勵、一種鞭策。比如,在其筆下,白爾尼性格的堅定性與海涅性格的搖擺性形成了鮮明對比,白爾尼的“堅強不屈”與青年德意志的勞伯等的“臨陣變節”形成了巨大反差。因此,青年恩格斯從白爾尼其人其作中感受到的不僅僅是他那犀利的眼光、深刻的思想、燃燒的激情,還有他那堅毅的性格、高昂的斗志、永不妥協的斗爭精神。白爾尼既是那個時代的精神象征,又是青年恩格斯心儀的人格典范。

最后,還應特別指出的是,盡管英法社會主義思想于1842年初就開始在德意志傳播開來,但在這年的十月之前,青年恩格斯所持的依然是白爾尼等為代表的資產階級的政治自由主義、激進民主主義立場。如果說政治自由主義、自由民主主義是白爾尼思想的終點,那么它們無疑構成了青年恩格斯思想的起點。1842年11月即青年恩格斯在赴英國途中繞道科倫拜訪馬克思、赫斯后,尤其是在與后者“長談”后進一步促使他走向了共產主義,如此“巨變”在赫斯的回憶中有著生動的描寫。[49] 至此,白爾尼等的資產階級政治自由主義、激進民主主義、共和主義理想逐漸淡出了青年恩格斯的思想視域,而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則成為恩格斯終生矢志奮斗的宏圖偉業。


[1]考慮到多數讀者對白爾尼其人其作比較陌生,本文在論及青年恩格斯與白爾尼的思想關系之前,有必要對其基本情況作簡要介紹。此種介紹是以青年恩格斯如何選擇、吸納、評判白爾尼的相關思想為基本依據,而不是對白爾尼其人其作相關文獻進行客觀全面的梳理與概括。白爾尼于1786年出生在法蘭克福一個猶太商人家庭。大學起初攻讀醫學專業,后轉到政治和法律專業學習,1808年獲得哲學博士學位。畢業后,白爾尼在法蘭克福警察局從事簽發護照等工作(1808—1813)的同時,以激昂的愛國主義熱情在報刊發文,呼吁民眾奮起抵抗法軍的占領與入侵。白爾尼在1818—1822年間自辦了幾乎是他一人撰稿的《天平》雜志(副標題是“市民生活、科學和藝術”),內容涵蓋政治、戲劇和文學等領域。白爾尼1830年前所撰寫的大量具有鮮明政治傾向與現實關懷的戲劇評論為其贏得了批評家、政論家的聲譽。法國七月革命后,白爾尼流亡巴黎,1837年病逝于巴黎,其間所寫的《巴黎來信》在當時的德意志產生了廣泛影響。白爾尼的主要論著有《戲劇叢談》(1829年漢堡版),《巴黎記述1822—1823年》(1829年漢堡版),《巴黎來信》(六卷本,1832年漢堡版),《吞食法國人的人門采爾》(四卷本,1837年巴黎版)等。

[2]考慮到白爾尼對青年恩格斯的影響主要發生在不來梅和柏林時期,本文主要圍繞青年恩格斯1839年4月—1842年10月間有關白爾尼的書信、論文、詩歌等方面的內容來展開討論。他有關白爾尼的論述總計17篇(封/首),其中,不來梅時期14篇(封/首)中,柏林時期3篇。具體情況如下:不來梅時期,7 封書信分別寫于1839年的4月8—9日、5月24日—6月15日、6月15日、7月30日、10月8日、10月29日、11月13—20日,這些書信是寫給其中學同學格雷培兄弟的(在現留存下來的19 封信中,1838年2 封,1839年15 封,1840年和1841年各1封);6篇論文,1839年2 篇(《德國民間故事書》《卡爾·倍克》),1840年3篇(《普拉滕》《時代的倒退特征》《現代文學生活》),1841年1篇(《恩斯特·莫里茨·阿恩特》);詩歌1 首(1840年,《傍晚》)。柏林時期,論文3 篇:刊發于1842年的《北德意志自由主義和南德意志自由主義》《時文評注》以及《評亞歷山大·榮克的〈德國現代文學講義〉》。這些統計數據是筆者根據《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版第2 卷、第3卷和第47卷提供的最新相關文獻,并依照青年恩格斯寫作的先后時間整理而成。 此外,無論從數量還是從篇幅看,在此后的1843—1895年長達五十余年的歷史中,恩格斯僅有6次提及白爾尼其人其作,它們表明:白爾尼其人其作盡管不再是恩格斯重點關注與思考的對象,但其相關影響還程度不一地存在著。具體情況如下:(1)1843年11月的《大路上社會改革的進展》一文只是提及了白爾尼(《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76頁)。(2)1846年的《反克利蓋通告》(與馬克思合著)一文指出,德國共產主義者已經遠遠拋開了白爾尼。(3)1847年的《詩歌和散文中的德國社會主義》一文提及門采爾和白爾尼是從政治觀點看歌德(以上分別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8、257、275頁)。(4)在寫于1873年底1874年初的《關于德國的札記》一文中提及白爾尼和海涅精通文學和政論(《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5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72頁)。(5)在寫于1881-1882年的《法蘭克史》(生前未發表)中,以白爾尼為例談及德語和法語的發音區別(《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598頁)。(6)在1890年的《論反猶太人主義》一文中,以海涅、白爾尼、馬克思、拉薩爾、伯恩斯坦等為例,恩格斯表明自己的立場:情愿做一個猶太人而不愿做一個所謂的“貴族老爺”(《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60頁)。

[3]關于“前史時期”的劃分理據及相關解釋,詳見拙文《馬克思主義批評理論的前史形態——試論馬克思恩格斯1833—1844年的批評理論》,《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6年第3期,本文不再贅述。

[4][英]艾瑞克·霍布斯鮑姆:《革命的年代:1789—1848》,王章輝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版,第129頁。

[5][丹麥]勃蘭兌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第六分冊《青年德意志》,高中甫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4頁。

[6]“青年德意志”這個名稱首次出現在文巴爾克1834年問世的《美學運動》一書的扉頁上:“謹以此書獻給青年德意志,而不是老年德意志。”“青年德意志”“是指所有德國青少年,他們在藝術、宗教、國家和社會中等方面已經和傳統決裂,并想通過文學的途徑來滿足他們對改革的渴望”(轉引自[丹麥]勃蘭兌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第六分冊《青年德意志》,高中甫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32頁)。此外,喬納森·斯珀伯認為,“青年”這個詞自1830年法國七月革命后進入了歐洲的政治詞典,它代表著時代的轉型;政治上的激進主義與支持這種理念的個人擺脫了對1789年法國大革命時代的懷念,著眼未來,期盼改變;代表這種轉型的一個先驅式例子就是秘密社團“青年意大利”,在德國本土則是文學運動“青年德意志”,詳見[美]喬納森·斯珀伯《卡爾·馬克思:一個19世紀的人》,鄧峰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40頁。

[7]詳見[丹麥]勃蘭兌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第六分冊《青年德意志》,高中甫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9—31頁。

[8]在萊文看來,青年恩格斯代表了18世紀末至19世紀初德國歷史的循環觀。其基本模式是自由改革時代的三位一體:第一個時期是弗里德里希大帝時代;第二個時期是自由戰爭時代;而第三個時期則接受了1830年法國革命的洗禮。改革的前兩個周期以君主專制政體的恢復而告終,而青年恩格斯希望這并不能證明1830年后的復興同樣如此。可悲的是,第三次復興也因保守主義的反動而破滅。詳見[美]萊文《不同的路徑:馬克思主義與恩格斯主義中的黑格爾》,藏峰宇譯,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35—136頁。

[9]青年恩格斯的文學思想包括以下四個主要內容:與以歌德、席勒為代表的“古典文學”的關系,與德國后期浪漫主義文學的關系,與德國民間文學的關系,與“青年德意志”的關系等。僅就青年恩格斯與“青年德意志”的關系而言,它們就可大致分為接觸、接受、疏離、決裂、批判五個主要階段,它們關涉到諸如青年恩格斯本人在何種意義上屬于“青年德意志”,青年恩格斯如何看待海涅與“青年德意志”的關系,尤其是他如何看待白爾尼與海涅之間的相關論爭,以及青年恩格斯對谷茲科、文巴爾克等“青年德意志”作家的相關評論前后變化的動因等,這些問題還需要專文作進一步的深入探討。此外,根據[德]古斯達夫·梅爾在其《恩格斯傳》(郭大力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年版,第14頁)中的相關研究及推斷:青年恩格斯在《德意志電訊》上發表了他的第一篇政論文《伍珀河谷來信》(刊載于1839年3—4月的49/50/51/52/57/59號上,該雜志由谷茲科于1837年在漢堡創辦),并與谷茲科建立聯系。換言之,青年恩格斯起初是通過谷茲科才得以了解白爾尼其人其作。

[1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34頁。

[1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39頁。

[1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70頁。

[1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98頁。

[1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77—178頁。

[1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00頁。

[16]對此問題的相關分析詳見[法]德·斯太爾夫人《德國的文學和藝術》,丁世中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56頁;[丹麥]勃蘭兌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第六分冊《青年德意志》,高中甫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51頁;以及[德]梅林《威廉·退爾》,《論文學》,張玉書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第121—122頁。

[17]考慮到拙文《對恩格斯“美學和歷史觀點”及其相關問題的再思考》(載《外國文學評論》2016年第4期)對此問題已有較為詳細的論述,本文不再贅述。

[18]轉引自[丹麥]勃蘭兌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第六分冊《青年德意志》,高中甫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60頁。

[1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97—98頁。

[2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01頁。

[2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07—208頁。

[2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18頁。

[2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28頁。

[2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33頁。

[2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05頁。

[2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24—226頁。

[2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28—230頁。

[28]考慮到青年恩格斯在論述過程中往往把白爾尼與黑格爾本人以及青年黑格爾派緊密地關聯在一起,為了避免行文的重復,本文在具體論證過程中就把第一維度的第二方面內容與第二維度的內容放在一起來討論。

[2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10頁。

[3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71—274頁。

[3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05頁。

[3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93—394頁。

[3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46頁。

[3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48—450頁。

[35]中文節譯為《恩格斯在青年黑格爾哲學運動中的立場(1840—1842)》,載沈真編《馬克思恩格斯早期哲學思想研究》(馬克思主義史研究資料譯叢),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版,第521頁。

[36][英]戴維·麥克萊倫:《青年黑格爾派與馬克思》,夏威儀等譯,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37頁。

[3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6頁。恩格斯在1839年6月15日致同學信的結尾再度引用了盧梭的論斷:“人生而自由,他就是自由的。”

[38][法]奧古斯特·科爾紐:《馬克思恩格斯傳》(1),劉丕坤、王以鑄、楊靜遠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3年版,第218頁。

[3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96頁。

[4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59、305、315、393頁。

[4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77—178頁。

[4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61—162頁。

[4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69—270頁。

[4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71頁。

[4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22頁。

[46][丹麥]勃蘭兌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第六分冊《青年德意志》,高中甫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99頁。

[4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50—451頁。

[4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04—105頁。

[49][英]戴維·麥克萊倫:《青年黑格爾派與馬克思》,夏威儀等譯,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155—1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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