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需要”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基于異己性的反思
- 李寶剛 陳躍飛
- 12210字
- 2021-01-05 16:32:46
前言
需要是推動人類社會發展的巨大動力,伴隨著人類社會發展的始終。尤其是人的需要的滿足是實現人豐富、全面發展的重要途徑。西方的思想家對需要理論的認識和闡述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探索過程,因為需要與人息息相關,密不可分。所以需要理論的誕生是在思考和探求“人的問題”中總結出來的,具有深刻的歷史性。
一 古希臘時期對人的需要的探索
(一)德謨克利特
德謨克利特是古希臘自然派哲學家,他把人的需要分為物質需要和精神需要,強調人的精神追求高于物質追求。他認為:“對于一切沉溺于口腹之樂,并在吃喝、情愛方面過度的人,快樂的時間是很短的,就只是當他們在吃著、喝著的時候是快樂的,而隨之而來的壞處卻很大。”在此,德謨克利特強烈批判了人過度的物質追求,這種過度的物質追求既稍縱即逝,又會消磨人的意志、助長人的惰性。因而,只有精神追求才能充分體現人的價值和力量,精神世界的豐富會促使人內心向善。[1]“凡期望靈魂的善的人,是追求某種神圣的東西,而尋求肉體快樂的人則只有一種容易幻滅的好處。”[2]因而,“不應該追求一切種類的快樂,應該只追求高尚的快樂”[3]。盡管德謨克利特這種重精神追求、輕物質追求的觀點有一定的局限性,但是他能認識到人的需要,并把需要分成兩部分來解讀,這為需要理論的延續和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二)柏拉圖
柏拉圖總結和繼承了古希臘早期思想家的理論成果,首先提出欲望的概念,認為人的需要與人的欲望息息相關。柏拉圖在《理想國》中從人的心理特征方面論證了人具有欲望、意志、理性三個功能。欲望是滿足于肉體對饑渴的需要,目的在于求得快樂。人還具有傾向于理解和克制欲望引誘的能力,這就是理性。在欲望和理性之間還有激情,它在欲望和理性中徘徊。柏拉圖號召人們用理性和激情同欲望做斗爭,來遏制個人欲望的膨脹,他從人的欲望和需要出發,利用這三者的關系證明了人性的善與惡。
(三)亞里士多德
作為柏拉圖的學生,亞里士多德對欲望的研究是從人的靈魂和功能即人性的抽象分析來論證的。他說:“需要清楚解釋的是,幸福的真正性質是什么?我們以為要答復此問題,最好首先研究人的功能是什么?”[4]他把人的靈魂分為理性和非理性兩個方面,欲望是屬于非理性功能中的感官部分。他肯定人的欲望是對社會客觀存在的反映,有其合理性和價值性。但是人的欲望中的物質欲望又有其惡的一面,會誘導人誤入歧途,因此必須要用理性去控制人的欲望,這樣就把人的理性給放大了,雖然他們對理性的強調對人類社會具有進步意義,但是過分強調理性并否定人的物質欲望,就走向了極端。
(四)伊壁鳩魯
通過對以上思想家欲望和需要的分析和思考,伊壁鳩魯在人類思想史上第一次提出了需要的概念。為了解釋人真正快樂和幸福的原因,他不自覺地把原因歸結到人的需要問題上來。在他看來,人的需要的實現和滿足是人真正快樂的源泉。這種獨到的解讀使得人對需要的理解更深刻、具體。而愛爾維修則把需要和利益僅僅看作個人肉體的感受性,忽略了人的心靈世界。他曾說過:“唯有利益指使著我們對人們的各種行為和觀念表示尊重或蔑視。”這顯然具有強烈的功利主義色彩。同愛爾維修一樣,費爾巴哈也認為道德的基礎是利己主義,而且有社會的、家庭的、集團的利己主義。在此,費爾巴哈的需要觀也只是把需要和利益視作“對人性本質的愛”,他抹殺了需要、利益的客觀實質及人的需要和動物的需要之間的實質性差別。
二 近代西方思想家對人的需要的探索
(一)黑格爾
在黑格爾的思想體系中,人類的行動都發生于他們的需要、他們的熱情、他們的興趣、他們的個性和才能,個別興趣和自私欲望的滿足的目的卻是一切行動最有力的源泉。黑格爾所說的個人需要、熱情、興趣、才能等不過是理性實現其目的的手段和工具,只有理性才是歷史發展的最終源泉。需要作為一種客觀存在,不會因人的意志而轉移,而是與社會的發展、人類的進步密切相關。但黑格爾把需要歸結于理性,完全忽視了人的客觀需要,只是抽象地認識和發展了需要理論,而沒有認識到真正的需要源于現實的、感性的人的活動,這是對需要的曲解和誤讀。
(二)法國感性主義哲學家
法國感性主義哲學家把人的需要簡單地理解為人的能動性,而能動性源于人的肉體感受性。人就像是一部機器,為肉體的感受性所動,必須做肉體的感受性所執行的一切事情,因此可以用肉體的感受性來說明一切。他們所說的肉體感受性,實際上就是指人的自然欲望和需要。在這里,他們把人的需要僅僅看作人的本能反應,是人對環境刺激所做的回應,人的需要被貶低為動物的本能,用動物般的本能來解釋社會歷史的運動進程顯然是十分荒謬的。
由此可見,人們對“需要”的探求是一個極其漫長艱辛的過程,其中不乏片面的理解和抽象的誤讀。對需要概念的使用源遠流長,這些思想家都看到了需要對個人和社會進步的作用,但對其的認識和使用是不自覺的。因為他們都離開了人的真正的社會存在、離開了人的實踐孤立地看待人的需要,因而并不能將人的需要與實踐的關系闡述清楚,最終陷入了唯心主義。
三 馬克思的需要理論
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起點立足于“現實的人”,即“現實的人的生產和需要”。從需要來規定人的本質和考察人的發展是馬克思人學理論的獨特視角。在馬克思看來,人的需要的發展是人的全面發展的重要方面,人的發展過程就是人的需要的不斷產生并伴隨著人類實踐活動不斷滿足的過程。馬克思認為,“它的前提是人,但不是處在某種虛幻的離群索居和固定不變狀態中的人,而是處在現實的,可以通過經驗觀察到的,在一定條件下進行的發展過程中的人。只要描繪出這個能動的生活過程,歷史就不再像那些本身還是抽象的經驗論者所認為的那樣,是一些僵死事實的匯集,也不再像唯心主義者所認為的那樣,是想象的主體的想象活動。”[5]馬克思在這里和舊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劃清了界限,把現實的個人放在歷史運動的邏輯起點上,奠定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接著,馬克思繼續說:所以我們首先應當確定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這個前提是:“人們為了‘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而且,這也是人們僅僅為了能夠生活必須每日每時都要進行的(現在也和幾千年前一樣)一種歷史活動,即一切歷史的基本條件……第二個事實是,已經得到滿足的第一個需要本身、滿足需要的活動和已經獲得的為滿足需要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這種新的需要的產生是第一個歷史活動。”[6]
對于人的生存,衣食住行是首要的,為了滿足自身的需求,從事生產生活勞動是必需的。隨著生產的發展,新的需要再一次誕生,生產與需要是相輔相成的過程。需要的數量和滿足需要的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社會的文明狀況,也就是說,“它們本身就是歷史的產物。”[7]生產是需要的現實起點,是引起需要變化的現實原因,而需要則是生產的邏輯起點,是生產的內在動因。真正的生產與需要是密不可分的統一整體,構成了人類歷史發展的真正動力。
由此可知,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的核心,不是自然主義僵死刻板的物質,而是蘊含著能動性的人,是人的社會存在,是他們生活和他們勞動的實踐,是他們現實的需要和他們的生產勞動實踐。總而言之,歷史的前提是現實的個人,是現實個人自然和社會的存在,以及他們的需求所引發的實踐和他們的勞動實踐所產生的需要。
(一)馬克思需要理論的發展脈絡
盡管馬克思并沒有系統闡述他的需要理論,而是散見于他的一系列著作中。同他的異化理論、勞動力價值理論、剩余價值理論一樣,馬克思的需要理論同樣是十分重要的基礎性理論之一。在馬克思看來,人的需要是唯物史觀最根本的,是最能推動社會進步的原初動力。作為邏輯上升運動的起點范疇,人的需要是人的有目的活動的內在根據和動力。離開需要,也就無法理解人為什么要從事生產活動與精神活動,也就無法體現人們在促進社會進步中的實質性作用。因此,馬克思將人的需要理論貫穿于他的理論著作的始終。
馬克思主義的需要理論是馬克思制定勞動力價值理論、剩余價值理論以及危機理論的重要理論基礎。1842年10月15日,《萊茵報》遇到了經濟問題,并接觸到了需要和利益問題。馬克思“人的需要”理論的提出大致經過了四個階段,集中探討了需要與生產、需要與人性、需要與道德、需要與價值等一系列問題,并逐步形成了科學的“人的需要”理論,闡明了需要的特征、作用、性質和發展機制。
馬克思在《黑格爾哲學批判導言》中談到德國狀況時,首次提出“人的物質需要”概念,他指出:“在德國,實際生活缺乏精神內容,物質生活也同實踐缺乏聯系,市民社會任何一個階級,如果不是它的直接物、物質需要、自己的鎖鏈強迫它,它一直也不會感到普遍解放的需要和自己實現普遍解放的能力。”[8]在這里馬克思立足于市民社會,深刻分析了市民社會的物質需要和精神需要以及二者的關系。人要想獲得解放,必須立足于實踐,在實踐的基礎上滿足自身需要,進而發展個人需要。這樣才能逐漸擺脫被壓迫和被支配的狀態。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進一步比較詳盡地論述了需要問題,提出了社會的需要、肉體的需要、工作的需要、文化的需要、粗陋的需要、人的需要、利己的需要、交往的需要和自然的需要等概念。他還指出,“在社會主義的前提下,人的需要的豐富性,使得某種新的生產方式和生產對象具有特別意義:人的本質力量的新的證明和人的本質的新的充實,在私有制范圍內,這一切卻具有相反的意義”,[9]這就是說馬克思當時也看到了“人的需要即人的本質”。在這里,馬克思把人的需要放在特定的社會關系中來考察,確證人的本質力量。并把它理解為生活方面直觀的物質和精神滿足,并且認為需要與社會生產,特別是生產方式、生產對象的重大問題相聯系,它所牽涉到的既有生產力又有生產關系方面的問題,實際上是一個與社會關系和社會制度相關的重大問題。馬克思還闡述對象的價值在一定程度上也取決于主體的人對它的需要,揭示了人與人的需要的價值關系。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恩格斯不僅揭示了需要的客觀實質,而且將其納入社會生產領域,科學評價了它在社會生產發展中的作用。他們明確指出,“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10]他們從人類最基本的物質需要和物質生產活動出發,發現了人類歷史的發展規律、生產與需要、需要與生產的相互作用決定人們之間的物質聯系,推動人類社會進步、形成歷史發展,需要是發展變化的。“第二個事實是,已經得到滿足的第一個需要本身、滿足需要的活動和已經獲得了為滿足需要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11]在這里,馬克思和恩格斯看到了需要的發展變化,隨之社會制度也在發展變化。同時,他們認為,“需要取決于分工以及由分工產生的人們所受教育的條件。滿足需要的不平等產生于占有的不平等,人們的頭腦和智力的差別,根本不應引起胃和肉體需要的差別。”[12]由此,論述了在生產力發展的一定階段上的需要的階級性。最后,馬克思斷言在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勞動已經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個人將得以全面發展來確證人的本質力量。
馬克思在20世紀50年代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中進一步完善和發展了自己的需要理論。首先,他指出了必要概念,把必要、必要需要和必要勞動聯系起來。其次闡明了需要概念的基本含義。他指出,在商品社會中,人們不是為了自己的直接需要而生產,而是互相為對方而生產,于是形成了普遍的社會物質交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體系。并闡述了奢侈需要與必要需要的對立和互相轉化,最后指出了需要總量是使用價值的尺度的觀點。
在《資本論》中,從以商品為起點進行研究,到闡述勞動力價值理論、剩余價值理論乃至經濟危機理論,幾乎所有的哲學、經濟學理論都涉及了需要問題。馬克思通過這種結合式的闡述過程中,使需要理論運用于實踐,從而將需要理論推向了成熟與升華。
第一,馬克思以商品為起點的經濟學研究中涉及了需要理論。馬克思對經濟學的研究是以商品研究為起點的,這句話并非無端捏造,而是有根據的。馬克思在資本論的開篇就說:“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占統治地位的社會的財富,表現為‘龐大的商品堆積’,單個的商品表現為這種財富的元素形式。”[13]因此,我們的研究就從分析商品開始。
接著,馬克思還闡述了商品的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以及二者之間的關系,深入地剖析出二者的對立包含著資本主義生產的全部矛盾。在商品的使用價值與交換價值之間矛盾的展開過程中提出了勞動力也成為商品的一種形式,從而從內部深入分析出資本主義的剝削、生產過剩與經濟危機等理論。從商品產生的來源上看,商品作為研究起點系統地體現了需要理論。
按照馬克思的觀點,人和自然界的任何其他生物一樣與周圍事物之間存在著對象性的關系,即任何生物的生存都需要對周圍其他物質“對象化”從而為我所用。人們依據自己的需要,根據自己的能力,改變自己周圍的世界,為自己創造更能滿足自己所需的生存環境。在資本主義社會時期,這種根據需要改變物質的過程即生產商品的過程。換句話說,商品存在的內在價值就是為了滿足人們的需要,獲得商品的過程就是滿足需要的過程,時間上而言,滿足需要與獲得商品是同時進行的,二者相輔相成密不可分。但根據對商品形成根源分析,在邏輯學角度我們可以界定,人的需要在先,而商品在后,如果沒有人的需要,從根本上就不會存在我們日常看到的琳瑯滿目的商品。從商品所具有的價值角度看,商品作為研究起點同樣體現了需要理論。商品包含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使用價值中的“用”所體現的是可為人所用,即根據需要來“用”。交換價值就更好理解了,商品用來交換就是為了滿足交換雙方的需要,交換就是為了滿足需要。因此,以商品為起點來研究經濟學的方法實際上就是以需要作為研究內容的方法。當然,馬克思最重視的分工也是研究的重要內容,因為沒有分工就沒有不同的使用價值,也就沒有交換。但分工同樣是和人的需要分不開的,分工的過程就是對不同需要進行劃分的過程。
馬克思將需要理論的闡述貫穿于全部的《資本論》的研究與寫作過程中,從勞動、分工、需要、交換價值等這些簡單的東西上升到國家、國際交換和世界市場。[14]因此,馬克思在確定《資本論》的研究起點在于商品的過程中,更重視對需要理論的探析與實踐:關于需要體系和勞動體系這些問題應該放在什么地方進行討論?研究的過程中就會知道。[15]雖然后來馬克思并沒有專門地集中論述需要理論,但他認為,無論是科學勞動力價值理論的制定、剩余價值論的剖析,還是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理論的產生,需要理論所發揮的作用都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馬克思的需要理論與勞動力價值理論是結合在一起闡述的。古典經濟學家亞當·斯密認為商品的價值由生產商品所必需的勞動來決定,這一論斷到了資本主義社會不再適用。因此馬克思提出了自己的勞動力價值理論,認為工人在市場上出賣的不是勞動,而是勞動力。并且他在闡述這一理論的同時與需要理論進行了完美的結合。他認為,在資本主義社會中,人們不能同時參與多種商品的生產,只能從事一種或者一種商品生產的一部分。為了使自己的需要得到滿足,人們必須通過在市場上購買,從而獲得自己所需的各種商品。因此工人就必須工作,滿足資本家生產的需要,換取最低工資,同時購買具有使用價值的商品,如食物、房屋等來滿足他自己生活的必要需要。在整個過程中工人購買了他必需的生活資料的商品之后又從事生產勞動從而生產出更多的商品,這些更多的商品為資本家創造出了剩余價值,從而滿足了資本家更為奢侈的需要。在買與賣的過程中工人的勞動不能用來交換,不可以稱之為商品,真正充當商品進行買賣的是勞動力。
第三,馬克思需要理論和剩余價值理論是相互關聯的。我們分析了資本主義社會中矛盾對立的根源在于資本家與工人之間需要的對立,并且這種對立主要源于勞動力在生產過程中的需要得不到滿足。在此基礎上,馬克思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進一步闡述了他的剩余價值理論。首先,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工人只有在滿足了資本家追逐利潤的迫切需要,并且超出了他們的期望產生更多的剩余價值時,工人的需要才有可能得到滿足。其次,馬克思還分析了在三種不同的私有制社會形態中需要的不同。在奴隸社會,人類的需要很少,人們從事生產基本上能夠滿足自身的生存需要。在封建社會,被剝削階級必須滿足剝削階級的迫切需要并為后者創造超出這種需要的余額,才能滿足自己的迫切需要。不論是剝削階級還是被剝削階級,在滿足直接需要后會有剩余,從而可以產生其他需要。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家對剩余價值的需要是一種無限度的需要,工人的必要勞動時間的存在是以創造剩余勞動時間為目的的。由此可以看出,馬克思在這部著作中從需要的角度出發,制定了一部分剩余價值理論。馬克思指出,這種情況在不違反價值規律的同時還解決了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平均利潤問題。從需要理論的角度來剖析主要可以分為兩個方面。第一,如前文所述,社會需要可以理解為具有支付能力的需要,這種支付能力在商品交換中使價格趨向于平均。任何需要都是有限度的,社會需要也不例外。
第四,馬克思需要理論與經濟危機理論是相輔相成、不可分割的。經濟危機理論是馬克思經濟學研究的一系列著作中提出的非常重要的理論之一,對它的探討和對需要理論的分析是并行的。從需要的角度分析,經濟危機是這樣發生的:資本家的奢侈需要與工人的必要需要的絕對對立;資本家對追求剩余價值的需要的不斷擴大和工人的必要需要得不到滿足的對立;社會需要的有限性和資本主義生產過剩導致資源浪費的無限性的對立等。各種矛盾對立相互交織最終促使了經濟危機的爆發。也就是說,只要資本主義社會的社會性質不改變,那么資本主義生產將永遠和生產力發展不相適應,經濟危機必然會發生。這種危機是具有周期性的危機。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提出“永久的危機是沒有的”[16],周期性是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根本特點。當資本主義生產中工人在長時間不斷地工作的條件下,基本的需要還得不到滿足,同時資本家的奢侈需要卻在不斷地膨脹,就會引起矛盾,甚至會產生經濟危機。反之,當資本家認識到工人需要的重要性,并把自然需要與必要需要完全區分開來,將工人的必要需要歸納為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的自然需要,在此過程中將必要需要進行調整,擴大工人的享受范圍,危機就會得以化解,矛盾就會得到緩和。整個過程本質上使得生產力從束縛著它的生產關系中得以解放,從而突破枷鎖,實現生產力的提高。由此可見,經濟危機并不是代表著資本主義生產達到一定程度不能發展了,而是用另一種方式體現了生產力的提高、生產的發展。就像馬克思講的那樣:無論哪一個社會形態,在它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系,在它的物質存在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17]
在馬克思需要理論形成的四個階段我們可以看出,馬克思和恩格斯在探討人的需要問題時,對人的需要的概念、產生、對象、類型、層次和特征等一系列問題作了精辟的論述。他們不僅是以嶄新的方法和全方位的視角來探討人的需要問題,使人類對需要概念的認識走向自覺化;而且他們將辯證法和唯物史觀引入需要問題的研究,這就使得需要問題的地位有了實質性的變化,使它成為真正的哲學問題,從而第一次揭示了人的需要在社會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此外,他們用聯系和發展的觀點來分析人的需要問題,把它與周圍相關的事物聯系起來,如需要與需要的對象、需要與勞動、需要與需要的手段、需要與交往、需要與社會分工、需要與社會關系、需要與歷史等等,這就克服了以前哲學家孤立的、僵死的需要觀的弊端。
(二)馬克思需要理論在當代西方社會的擴展和延伸
20世紀60年代末,國外理論界的思想家們開始重視和研究馬克思、恩格斯等經典作家關于人的需要的論述,力求從人類活動的基本結構的角度來探索歷史和社會發展的規律性的問題。他們的研究取得了巨大的成果,一定程度上推動了需要理論的發展和完善,其中薩特、馬斯洛、馬爾庫塞、弗洛姆等人的需要思想極具時代性和價值性,它們充分體現了近代社會“個人需要”發展的新樣態。
第一,薩特(1905—1980年)在《存在與虛無》《辯證理性批判》等著作中,以需要作為邏輯起點構建了一個龐大的理論體系。在薩特看來,人類社會一直處于匱乏的狀態之中,我們人類的全部發展,至少到目前為止,都是在同匱乏做艱苦斗爭。我們當代的歷史,其特征仍然是匱乏,匱乏是人類歷史的根本關系,是人的生存具有共同的情形,匱乏這一事實和人類在地球上的生活一并存在著。薩特是在描述相對匱乏的物質生存環境與人的需要體驗中闡釋需要的豐富內涵:需要是對人們當下匱乏的一種超越,是人類作為能動的主體對自己應然和完滿狀態的一種體驗。在此基礎上,薩特分析出需要不僅是人類社會道德的根基、個體自我發展的基礎與自由的動力,同時也是社會歷史發展起點和動因。
薩特的需要學說是對馬克思需要思想的繼承和發展,作為近代西方馬克思主義者,薩特的目標就是在全新的時代重新解讀馬克思主義,賦予馬克思主義時代內涵。薩特和馬克思一樣,都站在社會歷史的高度上既把需要看成人類社會歷史的起點,也把需要作為歷史的目標。人的需要和人一樣是一個不斷發展豐富的過程。在薩特這里,需要是需要的歷史循環。
第二,馬斯洛(1908—1970年)從人本學角度分析的需要五層次論,包括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愛和歸屬的需要以及自我實現的需要。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是以人的動機為前提闡述的人本主義心理學理論。這種需要是以層次形式出現,以人本身的內因為主要發展動力,來滿足自己意愿的可能性,發揮自己的潛質與創造力。此外,他還討論了一些與上述基本需要有著密切關系的動機,包括認識和理解的欲望及審美的需要,馬斯洛解釋了這些需要的內涵及其內容。在闡述各基本需要之間的關系時,馬斯洛把占主導、支配地位的需要稱為優勢需要(主導需要),并認為人的行為主要受這種需要的支配。同時他認為各基本需要一般會按優勢或力量的強弱排成一定的等級,而優勢需要一經滿足,相對弱勢的需要便會出現。
但馬斯洛也明確指出:“我們把這個層次集團說成仿佛是一個等級固定的集團,然而實際上它并不完全像我們可能表達的那樣刻板。的確,我們研究的大多數人的這些基本需要似乎都是按照已經說明過的等級排列的,但是也一直有許多例外。”[18]馬斯洛深入地分析了層次序列中等級顛倒的各種類型與原因。馬斯洛也否定了“一個需要必須百分之百地得到滿足,下面的需要才會出現”的觀點。為此,馬斯洛提出了“相對滿足”的概念。即一個新的需要在優勢需要滿足后出現的過程,絕不會是一種突然的、跳躍的現象,而是緩慢地從無到有,亦即只需獲得相對的滿足,高層次的需要便會凸顯出來。馬斯洛還認為,“基本需要的分類能夠解釋不同文化外在差異背后的相對統一性,亦能代表或者十分接近人類共同的本性。但是,他一再強調這些需要絕不能被理解為某種行為的唯一的或者單一的決定因素,并非所有行為都由基本需要決定。在《動機與人格》一書的第七章中,馬斯洛解釋了基本需要的來源問題。他指出:基本需要在某種可以覺察的程度上是由體質或遺傳決定的。”[19]這句話照應了該章的標題——基本需要的類本能性質。盡管馬斯洛在這個問題上未作過多的敘述,但這無疑表明了基本需要是人類潛意識動力的一部分,并且這種動力的產生并非是病態的。這是非常具有革命意義的一點,其價值顯然超過需要層次模型本身。但這點也是極易遭到當時主流心理學派的攻擊和非難的。事實上,從馬斯洛的論文中,我們很容易發現他是那種更愿意以認同的方式而非敵對的方式去思考的人,或許這是他不愿特別申明上述觀點的原因。
馬斯洛需要理論后來在馬斯洛本人的努力下,取得了一些理論上的重大突破。這首先表現在對需要層次的修改上。認知和審美的需要原本并未被視為基本需要的類別,但后來馬斯洛通過對自我實現者的系統研究,確認了認知需要和審美需要應是介于自尊和自我實現需要間的基本類別。由此,馬斯洛的需要層次便由五個發展到七個。更為重要的是,在馬斯洛的晚期著作中,他區分了兩類自我實現者:一類是實際型的;一類是超越型的,以超越自我為主要特征。馬斯洛認為,人有更高即超越的本性,這是人的本質的一部分。正是基于這一理論上的重大進展,目前西方學術界普遍認為馬斯洛需要理論應有八個層次,即在上述七個層次的基礎上,再加上一個“超越需要”作為需要層次的塔尖。不僅如此,馬斯洛后來也承認,當其他需要均已滿足,自我實現需要并非一定已滿足,自我實現的需要也并非一定會有所發展。他認識到了具體的社會對于人的本質的實現所給予的局限,因而他也倡導和向往一個人人都能達到自我實現的社會。
第三,馬爾庫塞(1898—1979年)從人的欲望的角度在《愛欲與文明》中剖析出需要與人的解放的關系問題。首先,這里的愛欲不僅僅是弗洛伊德所指的性欲,而是人們自身需求的總稱。在某種程度而言,愛欲等同于人的需要。其次,以馬爾庫塞為代表的法蘭克福學派將愛欲解放、勞動解放和人的解放相融合,論述了愛欲受到壓抑促使社會出現異化現象,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存在的不合理的欲望,在對資本主義社會異化批判的基礎上,提出了真實需要和虛假需要以及虛假需要所帶來的社會弊端,因此,必須努力滿足人們的真實需要,克服人的虛假需要。最后,馬爾庫塞描繪了愛欲與文明共同發展出現的美好和諧的社會藍圖。
第四,弗洛姆(1900—1980年)作為法蘭克福學派的又一個著名的思想家,他繼承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和馬克思的異化理論。他從合理消費的角度在《健全的社會》中對人們膨脹的需要所導致的過度消費進行抨擊,從而實現他提出的人道主義消費救贖。弗洛姆站在人道主義的立場上對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的人的需要異化進行批判,倡導獨立健康的消費觀念。
以上這些思想家都從不同的角度對需要理論進行深入的分析,在各自的話語體系中都具有一定科學和現實意義。但是,這些理論都是從人本學角度抽象地激發個人潛能,并沒有將人的需要放在人類歷史發展的實踐活動中進行具體的考察,沒有將個人的行為動機與整個社會發展結合起來,是對需要個體化、空泛化的剖析與闡釋。
(三)國內思想家對馬克思需要理論的繼承和認識
需要理論是伴隨著馬克思思想傳入而被國內學者所認識了解的。改革開放后國外的一些理論思想大量涌入我國,才開始有人專門對需要理論進行探討研究。短短的30年間研究成果還是非常豐碩的。在社會主義發展的新形勢下,對馬克思需要理論多方位的探析和多層次的劃分,在整體上促進了需要理論的發展。歸納起來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需要概念的界定明晰化。在黃楠森主編的《人學原理》中,將人的需要被歸納為人與生俱來的、通過活動不斷產生、以矛盾狀態表現出來并以交換關系為滿足方式的生存狀態。在此,我國的學者看到了人的需要及其矛盾性,這種矛盾推動了社會的進步與繁榮。
第二,對于需要的基本特征,國內學者基本上取得了一致的意見。他們認為需要有客觀必然性、社會歷史性、主觀能動性、相對層次性和無限發展性等屬性特征。
第三,國內學者根據需要的不同表現形式對需要進行分類,通過對馬克思文本的深入解讀得出人的需要即人的本質的觀點。馮文光在其著作《馬克思的需要理論》一書中通過系統地研究馬克思的文本著作對需要理論進行了系統的分類與歸納。
第四,學術界形成把需要作為構筑人學思想的一個重要概念這一共識。在人的需要和人的發展的關系上,趙家祥等學者認為:需要是人的活動的內在動因。人的認識、思維活動和實踐活動無不起因于需要,又隨著需要的不斷豐富而不斷地提升和進步。所以,需要也是人發展的內在驅力。
第五,人的需要具有無限豐富和發展上升規律。陳先達先生在《歷史唯物主義新探》中談道:實踐決定人的需要,人的需要又推動生產實踐。在這個過程中,人的需要的產生與發展呈現周期性規律。它主要表現在從基本需要到新的需要的循環遞進以及需要內容的豐富和提升。
改革開放以來,國內學者雖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這些并不代表他們的理論完美無缺。研究也發現以往的國內研究存在如下偏頗。
其一,這些研究注重對文本的解讀與梳理,理論缺乏一定的現實性和實踐性。理論只有與實踐相結合才能發揮它應有的力量,需要理論的發展更是如此。如果單純書本化地研究需要,只能使需要呆板化、僵硬化,失去原有的現實意義和批判功能。
其二,以前的研究未把需要理論在馬克思的整個唯物史觀的視域角度深入探究。從歷史的高度把握需要理論可以使理論更加系統化、傳承化和完善化,而單一的探究往往把理論局限于一個方面。因此,在深入分析馬克思的人的需要理論的同時,需要對以往的不成熟的理論進行批判,形成更為完整的,科學的邏輯體系,用它來進一步剖析社會中所存在的種種不和諧的問題,服務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
[1] 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古希臘羅馬哲學》,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18頁。
[2] 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古希臘羅馬哲學》,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07頁。
[3] 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古希臘羅馬哲學》,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16頁。
[4] 周輔成編:《西方倫理學名著選輯》(上卷),商務印書館1964年版,第286頁。
[5]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30頁。
[6]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31—32頁。
[7]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4卷(上),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402、214頁;《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3頁。
[8]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466頁。
[9]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32頁。
[10]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31頁。
[11]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33頁。
[12]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459頁。
[13] 《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47頁。
[14]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8頁。
[15]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0頁。
[16]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下),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第567頁。
[17]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3頁。
[18] [美]馬斯洛:《動機與人格》,許金聲、程朝翔譯,華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59頁。
[19] [美]馬斯洛:《動機與人格》,許金聲、程朝翔譯,華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63—6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