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蓉從壁櫥里取來了一個存錢罐，從罐中倒出許多錢幣。當中有圓形的還有存惠沒見過的方形硬幣。

“這是我小時候用的存錢罐，后來不曉得怎么的竟把這罐子給遺忘了。或許是有了個新的就把舊的給忘了吧。我是在出嫁前，收拾東西的時候才又找到它。我就把它帶到婆家去，原封不動的擺在一處許多年。這些是我兒時市面上流通的錢幣。”

巧蓉挑起了一個方形錢幣說：“這方形的你應該沒見過吧。哪，拿去看看。”

存惠接過了錢幣，那是四方圓角的一分錢硬幣，上面注明1945年份。存惠只知道錢幣是圓的，從來沒想過可以是別的形狀。怎么就沒想過錢幣也可以不是圓的？有些事物習慣了就定型定格了，也就沒想要去突破格局或改變角度去理解和思考。任何物件可以有不同形態，事也有多面和不同視角。

“阿嬤，你不會是要我以擲錢幣來定奪吧？這不會太。。。兒戲。。。”

“我若有事做不了決定就用這方法，既簡單又管用。自己拿不了主意就讓老天爺來作主。不過，最終的結果是好，是歹，都要欣然接受，承擔后果，不得抱怨。頭就是分手，字就繼續交往。以三局來決定！”

巧蓉一副毫不在乎存惠意愿的態度，拿起了個圓形錢幣，拇指一彈，那錢幣完美地在空中旋轉，發出微微但是犀利，清晰的音波。巧蓉雖上了年紀卻能敏捷地以雙手接住了依舊旋轉著卻往下墜的錢幣。巧蓉毫不遲疑地拿開右手露出落在左手背的錢幣。

“頭。分手！”

巧蓉以客觀，事不關己的口氣把結果大聲地報了出來，心里暗自高興這第一擲就是“頭”。巧蓉不浪費時間又拿起那錢幣，右拇指又一次往上彈，老錢幣的“空中之旅”再次啟程，終點依然是巧蓉的左手背上被右手給遮蓋了。

“漂亮！”巧蓉自得其樂地自夸道。

巧蓉的右手在左手背上縮成個拳頭，然后移向存錢罐的開口，拳頭一松，那錢幣就回到罐子里頭去了。

存惠眨了眨眼，被巧蓉的舉動給弄懵了。一臉不解的看著巧蓉道：“阿嬤，您這是。。。為什么。。。您是在耍我嗎？”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責問對方，可是責問絕對不是存惠的本意。實際上，錢幣第二次在空中旋轉時，存惠耳里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全身的血液溫度迅速上升。巧蓉阿嬤那出乎意料的舉動，像是往存惠身上倒了一桶冰塊，存惠沒有感到不適反倒覺得舒坦。存惠一時間也理不出個頭緒來，脫口就是那些字，也沒經大腦仔細想想該怎么說。

巧蓉從容的把其余的錢幣都投回到存錢罐里，邊投邊說：

“你剛才不是說我兒戲嗎？這兒戲不是玩就是要耍的。你希望第二次擲錢幣的結果是什么？或者我應該說，你害怕第二次的結果是什么，頭還是字？”

巧蓉點名了“害怕”二字，存惠明白了。因為害怕結果又是“頭”，所以才會在巧蓉沒有揭開第二擲的結果時感得舒坦，松緩。巧蓉阿嬤的“兒戲”是逼迫她拆卸掉心中的道道顧慮，內心最樸實真切的想法才能露面不被掩飾遮蓋，存惠才能真正的與自己的心“面對面”。

存惠離開葉家后，巧蓉來到擺放表盒的櫥架前。巧蓉凝視著在表盒里的腕表，回想著存惠方才戴上那腕表的情景。

這腕表也是于拾杰的遺物。除了表面與一般男裝表較小之外，其設計和于拾杰的另一支手表大同小異，而且屬于同個品牌。巧蓉的媽媽記得拾杰曾向她詢問秀湘的生日，因此猜測這腕表是拾杰買給秀湘的生日禮物。秀湘還沒過那年的生日便遇害身亡，此腕表沒能送給秀湘。時隔數十年，這腕表得以短暫的戴在與丁秀湘長得相像的潘存惠手腕上，也算是了結了這腕表的使命。

陳寧暉趕至存惠的家門前時，“招呼”他的卻是一扇關閉的大門。不過從面向走廊的磨砂玻璃窗戶能看出屋里有燈亮著。

在按了門鈴卻不見有人應門后，寧暉邊敲門邊喚道：“有人在家嗎？”

仍然是沒有回應。寧暉納悶到底是屋里沒人還是存惠有意避而不見。這時，走廊的另一端傳來聲響，寧暉別過頭去看，存惠就在眼前。

“你。。。怎么比我還遲啊？我還以為你早到家了，在屋里呢。你家中是有人在嗎？為什么里頭亮著燈卻沒人應門？”

存惠無需開口問個究竟就知道是巧蓉阿嬤通知了寧暉。

“我去給自己買晚餐。我爸媽去了我姐姐家。我媽媽有個習慣，晚上出門總會在家里亮著盞燈。怎么？你以為我故意躲著你，請你吃閉門羹當晚餐？”

存惠往前走了兩步，視線剛好落在寧暉手腕上的表。

“上次見你佩戴手表是在取量的婚宴上。不過那次戴的不是現在這支。”

“這是阿嬤前幾日送的。她把懷表給要回去了。反而送了一對情侶自動機械表給我。。。們。我戴的這支是男裝表，女裝表還在我家等待它的主人接受它。”

存惠心想怎么又是自動表，這一天和自動表還真有緣。看來，巧蓉阿嬤要她戴上的那支腕表是屬于丁秀湘的沒錯。沒有把那支表送給存惠是因為巧蓉阿嬤早另有安排。的確是要送表給她，不過不是任何人的遺物，而是巧蓉阿嬤特地新買的一對情侶表。

存惠故意回應：“我當然知道你戴著的是男裝表。不過，男女裝兩款表都在你那里，你高興戴那支都可以。手表是一對的，那么兩支表的款式是一樣的了。把你那支表拿下來給我看看。”

寧暉馬上取下手表，交給了存惠。這是款多工能的表，除了報時也顯示日期還有日月象盤。工能多了，設計也復雜了，存惠一向不喜歡表面設計復雜的手表，可是這款表的整體設計倒也看得很順眼。存惠順手便把那男裝表戴在自己的左手腕上。

“這支先給我戴著了，改天再拿那支女裝表來換吧。”

寧暉喜上眉梢，道：“我現在馬上回家把手表拿來給你！”

存惠連忙阻止寧暉，說：“手表可以改天再給我，眼前要緊的是，我還沒吃晚餐呢，肚子在打鼓了。我看，你也還沒吃晚飯吧。我不想吃我打包回來的炒飯了。我們一起出去吃。你在這里等我把行李和這盒炒飯還有這袋水翁果拿進屋里去。”

寧暉自然沒有任何異議，只是要幫存惠將行李拿進屋里卻被存惠拒絕，只說讓他在屋外等著就好。

存惠從屋里出來時，那支男裝表依然戴在她的手腕上。兩人來到電梯等侯處，寧暉想伸出手去牽存惠的手，可是站在他左邊的存惠右手正握著個小提包，不便寧暉牽她的手。

存惠突然開口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被你嚇得跑下了好幾層摟的梯級。我如果沒記錯，應該是往下跑了八層樓。我這里可是十一樓，噢？”

“是十一樓，沒錯。你在打什么主意啊？”

電梯在這時侯到達他們所在的樓層。存惠快步走進電梯然后攔著寧暉不讓他進入。

“不過就是十一樓罷了，就算是我多'送'你三層樓。我們樓下見！”

存惠伸出手去按了一樓按鈕再按關門鈕。寧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電梯門在眼前閉上，透過電梯門上的透視窗看著存惠隨著降落的電梯消失眼前！寧暉的心臟也隨著存惠一同降落！！慌恐和害怕由內至外的充斥著陳寧暉的身心靈！這感覺和第一次見到存惠，看到存惠轉身往樓梯口處逃去時是一樣的。還有，那次引發他哮喘發作的夢境，她向他道別然后掉頭就走，他追上前去想抓住她卻怎么也追不上！！

寧暉回過神來，第一時間就往樓梯口處飛奔而去，也不知到了第幾層樓。突然聽到存惠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

“陳寧暉！站住！停下來，別跑了！”

寧暉又下了幾節梯級，還沒到達組屋地面層便見到存惠一臉焦慮的出現在他面前。

存惠喘著氣道：“我差點忘了，你有哮喘的。我可不想又要到醫院去探望你。你沒事吧？有覺得喘不過氣來嗎？你有把藥帶在。。。。。。”

寧暉冷不防地將存惠拉入他的懷抱中。

“我可不怕進醫院，只怕你又一次放我鴿子，說要來看我，卻又沒有出現。”

“你這是在和我翻舊賬，是不是？”

存惠想掙脫寧暉，面對面地質問，可是寧暉卻沒有半點妥協的意思。

還未完全被黑夜占據的西邊天際，變成了紫藍與橙紅交匯的天界調色盤。一彎新月橫掛在西天邊，其右側伴隨著璀璨如鉆的長庚星。這一彎和一點的組合就像是蒼穹帶著有酒窩點綴的笑顏，見證著大地萬物的迂迴始終，緣起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