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無限近似于透明的藍(村上龍作品集)
- (日)村上龍
- 2313字
- 2020-11-24 17:41:21
香爐放在奧斯卡房間的中央,一團拳頭大小的哈吸在香爐里燃燒著。每做一次呼吸,那蒙蒙的煙霧便不由分說地鉆進我的胸膛,不過三十秒,我便完全迷糊了,陷入到錯覺中,仿佛黏糊糊的內臟通過渾身的毛孔爬了出來,而別人的汗水和呼出的氣息則進入到了我的體內。
尤其是下半身,宛如正浸泡在黏稠的沼澤中發(fā)爛。感覺癢癢的。很想銜別人的器官,飲別人的體液。大家吃堆在盤子里的水果,喝葡萄酒,在這個過程里,整個屋子開始溢滿熱氣,使人渴望剝去身上的皮膚,渴望把那些滑溜溜油膩膩的黑人肉體放進體內搖擺晃蕩。點綴著櫻桃的乳酪派,滾動在漆黑手掌上的葡萄,煮過后冒著熱氣、不時還蹬動一下的蟹腳,清澄的淡紫色美國產甜葡萄酒,表面覆蓋著顆粒的、看上去像死人手指的西洋泡菜,像女人的唇和舌一般重疊著的面包和熏肉,從色拉上垂下來的粉紅色蛋黃醬。
阿桂攀上桌子,像西班牙舞女似的扭起屁股來。藍色的頻閃燈在天花板上旋轉明滅,音樂是路易斯·邦法[31]舒緩的桑巴舞曲。她劇烈地抖動身體。
“誰要干俺,快來吧!”阿桂用英語這么一叫,幾只黑色的胳膊就伸過來了。阿桂被拉倒在沙發(fā)上,襯裙扯破了,一些半透明的黑色小布片飛向空中,又飄舞著落下來。“瞧,多像蝴蝶呀。”玲子接住一片說。她正在往達赫姆那家伙上涂黃油。鮑博高喊著把手插進阿桂的大腿間,于是屋里充滿了尖叫和刺耳的笑聲。
三個日本女人分布在房間的各處,我一面看她們扭動身體,一面喝薄荷酒,吃涂了蜂蜜的椒鹽餅干。
玲子被薩布洛輕輕抱起來,像給嬰兒把尿似的分開腿壓到自己的肚子上。薩布洛巨大的左手捏住玲子的脖子,右手把玲子兩只腳腕一并抓住,把她的體重全部壓到他那家伙上。玲子叫痛,手“啪嗒啪嗒”地舞動著想離開薩布洛,但無濟于事,臉色漸漸蒼白起來。
薩布洛用日語道:“哭呀,再大點聲哭。”“上帝啊,這可真帶勁。”鮑博和達赫姆這樣說著。玲子大哭起來,活像身體著了火,她咬自己的手指,抓自己的頭發(fā),眼淚沒流到臉頰就被離心力拋了出去。我們的笑聲也高昂起來,阿桂翻動著熏肉喝葡萄酒,薩布洛喘著粗氣,減慢旋轉速度以配合路易斯·邦法《黑色奧爾佛》的旋律。我調小唱機音量,自己也跟著唱起來。阿桂一直趴在地毯上放聲大笑。玲子還沒哭夠,手指上的牙印滲著血,不時從腹底發(fā)出獅子般的吼叫。“啊啊,我憋不住啦,讓這女人滾開!”薩布洛用日語說,同時把玲子猛地往旁邊一推,“滾開,你這頭豬!”玲子嚇得肚子猛一抖拉出尿來。阿桂慌忙把報紙塞到玲子屁股下。“瞧瞧,多丟人呀。”阿桂拍拍玲子的屁股尖聲笑起來,扭著身子滿屋子跑。
我一直在想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把撒在桌上的葡萄扔進嘴里,嫻熟地用舌頭去皮,把核吐在盤子上,忽見阿桂叉著腿在沖我笑。茂子在奧斯卡身上搖著身子,杰克遜迷迷糊糊地起身,脫了制服,按滅細薄荷煙,走到茂子那兒把一只褐色小瓶打開,香氣撲鼻的香水“啪嗒啪嗒”滴在她屁股上。杰克遜叫道:“喂,龍,把我襯衣里的白軟膏給我拿來。”奧斯卡固定住茂子的手,杰克遜給她抹上弗爾可特[32]軟膏。茂子驚叫:“好冷!不要啊!”杰克遜抓住茂子的屁股托起來,然后給自己也抹上,開始干了起來。茂子弓著背發(fā)出凄厲的叫聲,阿桂見了走過來說:“呀,好玩。”茂子哭著撅起屁股,阿桂抓住她的頭發(fā)看她的臉。“待會兒要給你涂薄荷軟膏的,茂子。”她和奧斯卡吸著舌頭大笑起來。我拿起袖珍照相機,鏡頭朝上拍下了茂子扭歪的臉,她的鼻子劇烈地抽動,活像正在最后沖刺的田徑運動員。玲子向淋浴室走去,她張著嘴,視線飄忽,踉蹌了幾次跌倒在地。我抓住她的肩想扶她,她把臉湊近我說:“啊,龍,快幫我。”她的身體發(fā)出奇怪的氣味,我跑進洗手間嘔吐起來。玲子坐在瓷磚地上洗淋浴,睜著發(fā)紅的眼睛,也不知在看什么。
“混蛋,玲子,你要淹死的。”阿桂關掉淋浴器,把手伸進玲子的胯間,看到玲子嚇得跳起來,阿桂“嘎嘎”地笑了。“啊,是阿桂么。”玲子抱住阿桂和她吻起來。我一直坐在洗手間里,阿桂朝我招手:“喂,龍,涼涼的挺舒服呀。”我覺得身體表面是涼下去了,里面卻更熱了。玲子拉住我潮濕的頭發(fā),像嬰兒渴望乳頭般地找到我的舌頭用力吸起來。鮑博指尖上滴著汗進了淋浴室:“女人不夠呀!龍,你這混蛋,一個人倒占了倆。”
他拍拍我的臉,把我們濕淋淋地拖進屋里,按倒在地上。玲子像傳橄欖球似的被拋到了床上,鮑博跨到她身上。玲子嘴里說著什么想反抗,手腳卻被薩布洛按住,嘴里塞了面包塊,喉嚨顫動著,憋得喘不過氣來。唱機的音樂變成“奧西比薩”[33]。“喂,玲子,”趴在桌上的阿桂道,“這乳酪派好吃嗎?”“啊,肚子正鬧騰著呢,像呑了生魚一樣。”玲子回答。我爬上床想給此時的玲子照相,鮑博齜牙咧嘴地推了我一把,我滾下床,撞在茂子身上。
“茂子,不要緊吧,痛嗎?”“已經沒有感覺了呀,龍,沒有感覺了呀。”
茂子合著“奧西比薩”的旋律搖動著。阿桂坐在杰克遜的膝上,一面喝葡萄酒,一面說著什么。杰克遜用熏肉擦阿桂的身體,然后又灑上香草香水。“噢,寶貝!”有人用沙啞的聲音這樣叫著。紅地毯上散落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內褲和煙灰,面包屑、生菜屑、土豆屑,各種顏色的毛,沾血的紙,平底酒杯和瓶,葡萄皮,火柴,污穢的櫻桃。茂子踉蹌著站起來,走近桌子道:“啊啊,肚子餓扁啦。”
茂子臉挨著桌面啃起螃蟹來,活像快餓死的小孩。她喘著粗氣砸蟹殼,牙齒“格格”響著咬碎紅色的殼,用手取出白色的肉,在盛著粉紅色蛋黃醬的碟子里濃濃地一蘸放在舌頭上,也不管蛋黃醬“吧嗒吧嗒”滴上胸口。螃蟹的氣味溢滿整個房間。玲子還在床上叫著。達赫姆從身后把茂子的屁股頂得抬了起來,她手拿螃蟹臉一扭身子一晃,葡萄酒沒等喝下就灌進了鼻子,嗆得直流眼淚,阿桂見狀大笑起來。屋里響起詹姆斯·布朗[34]的歌聲。玲子爬近桌子,一口喝干薄荷酒。“好喝!”她大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