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帝看著面前一臉淡漠精致得像個瓷娃娃般的小姑娘，欲出口的話便哽住了，對著那幾個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孩子，他從來沒有過這樣難以直面，無言以對的感覺。

他有五個公主，眼前的不是他年紀(jì)最小的女兒，可無疑是令他最陌生的。小姑娘好像比當(dāng)初那個時候又長開了些，只眉間那道傷疤似乎沒有淡去的跡象。

一時間那些回憶又襲了上來，令明嘉帝心頭有些發(fā)緊。

他知道眼前的是他的女兒，她是沒有錯的。可就這樣吧，不靠近，不親近，如此對誰都好。只有遠(yuǎn)遠(yuǎn)的放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才不會想起那種失去所愛的刻骨之痛。

明嘉帝掩去了眸中的所有難喻的情緒，語氣低沉道：“你可愿去珍妃宮里。你若是愿意，孤便讓珍妃前來接你。”

“你總是皇家的公主……”

是皇家的公主，但就是不愿說一句她是他的女兒。所以就這樣吧。

岳秀望著尊貴冷淡的明嘉帝，于是一句話也未說，只是沉默，長久的沉默著。

直到一陣清風(fēng)夾著一縷花香拂來，一直默然不語的岳秀才一字一頓，有些生澀艱難道：“我只有一個母妃，不會認(rèn)其他人做母妃。”

小姑娘的眼里很是堅定，說話的聲音還帶著孩童的清澈，只略微有些沙啞。

……

明嘉帝神色復(fù)雜的看了岳秀好一會兒，終是再沒說什么便離開了。自那以后也再沒出現(xiàn)過。

也是在那一次后，八歲的岳秀從明嘉帝復(fù)雜的眼神里，好像明白了許多。她的父皇對她沒有多么深厚的父女之情，同樣的她自己對稱為父皇的人也親近不起來。她也知道她的父皇其實也是有情的，而且非常深情，比如對暄宜貴妃，還有他們的女兒五公主岳君芙，那個一出生便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被明嘉帝冊封為明華公主的女孩，她從未見過面的妹妹。

既然父皇無法給予她親情和愛，那么她也不會有期盼，不愛她的人，她從來也是不會愛的，更何況她這一生都只想愛自己想要愛的人。

秋零殿中有一株白梅，這株梅花是容悅歌與她剛遷來此處時所種。寒冬已至，枝頭也開出了一些花骨朵。岳秀心中歡喜，心隨意動伸手去拉下一根枝丫輕嗅著那初蕊的幽香，而后深吸了一口氣。

“小丫頭，你喜歡梅花，我家種著許多梅樹，你愿意跟我走嗎？”

“我知道你姓岳，名秀。秀秀，美而不俗是為秀也，此名甚好，和你很相配。”男子爽朗的笑了起來。

很久沒有人對她這樣親切的笑過了，岳秀說不出心底清楚的感覺，只是見一襲紫衣的美麗男子笑看著她時，感到有些溫暖。

“小丫頭，我是容莫舞，是你的舅舅。你娘親是我唯一的妹妹，你可愿意隨我去北境。”

“原來這個人是她的舅舅，原來她還有一個舅舅，這么好看的人是她的舅舅。”岳秀沉浸在自己突然有了一個親人的思緒里，沒有回過神來。

一直努力讓自己表現(xiàn)得充滿親和力的容莫舞，等不到想要的回答，眼底瞬間暗了暗。他有些心疼的看著面前清瘦的小女孩，心道：“我的外甥女，好漂亮，好嬌小，好呆。”

“你不愿跟我走嗎，也是，是舅舅來晚了。你再好好想想，我也是才得知你娘親的消息，之前來悄悄看過你幾回，見你過得不好，這才想要帶你走的。你娘親不在了，舅舅也是你的親人，可能你覺得有些突然，這樣吧，我……我下次再來看你。”

沒等她回答紫衣男子眨眼間就消失了，岳秀驚訝之余才慢慢反應(yīng)過來，心道。“算了，下次他再來，我再隨他走吧。”

十分平靜的過了兩個月，她一直都沒再見到那個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消失的人，夜深人靜時她甚至?xí)岩勺约褐皇亲隽艘粋€夢。就在她準(zhǔn)備忘了這件事，重復(fù)著一日日的平靜生活時，那個對她說自己是她舅舅的男子，突然在某一天就風(fēng)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秋零殿中。

望著一臉笑意注視著她的人，岳秀其實很高興，那一刻她才知道她是期待再次見到他的。

“丫頭，我已經(jīng)將家中一切都布置妥當(dāng)了。舅舅為你準(zhǔn)備了許多禮物，給你制了許多漂亮的衣裙，還有許多寶貝。走吧！舅舅帶你回家。”

“回家”只兩個字莫明就觸動了她心底的弦，她望著面前身著紫衣眼含期待溫柔地笑看著她的人，也緩緩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舅舅的家以后就是岳秀的家了，對不對。”

“傻丫頭。”容莫舞點點頭，走到岳秀跟前，向她伸出手去。

“從此以后舅舅的家就是秀秀的家，舅舅就是你的親人，你的家人。”

“你如果愿意以后就隨我姓容吧。”

岳秀只愣了片刻，而后沒有一絲猶豫地將自己的手放在面前的手心里。

……

太雍城中的一切將永遠(yuǎn)成為過去，她不會遺忘與她血脈相連的父皇，哥哥，只是也再不會想起他們了。即使沒有她，他們也會過得很好，即使她離開，所有的一切也不會有什么變化，她從來就是皇宮里頭隱形人般的存在。從她選擇離開的這一天起，她便拋棄了自己公主的身份，也拋開了過往，去過全新的人生。

最后再看了一眼宏偉的太雍城，容秀靠在容莫舞肩上終是毫不留戀的轉(zhuǎn)過了頭。

…………

“這雪也不知何時才停。秀秀，快將風(fēng)帽戴好，雪太大，別凍著。”

容莫舞抬起手仔細(xì)地為容秀裹緊斗篷。雪地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相互倚靠著慢慢往前走，不時在雪地上留下些深深淺淺的腳印。

“秀秀，舅舅沒騙你吧，在北境你能時常見到雪，你喜歡雪，舅舅就陪你好好欣賞一番雪景。”容莫舞低頭看著被包裹得十分嚴(yán)實的女孩笑了笑。

“舅舅，你是沒有騙我，可是我們不是一直在找路嗎，哪有時間賞雪。舅舅不知道路，我們就一直在繞圈圈，再說這一路過來連個活的東西都沒有，更何況風(fēng)景。”容秀露出一抹狐疑，模樣懵懂又無辜。

“這。”容莫舞噎了噎，不禁打量了一番四周的環(huán)境，除了白茫茫一片，眼之所及處就只有零星的幾棵被雪壓彎的老樹，確實什么都沒有。而且他的確容易迷路。

看著自己乖巧可人的外甥女，容莫舞抱歉一笑。

“舅舅沒什么方向感經(jīng)常走錯路，上次就是因為迷路了，才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不然我早就到皇宮接你走了。”

“原來是這樣啊。”容秀恍然大悟一般地點點頭。

“沒事兒的舅舅，多走幾圈就多走幾圈，總歸會走出去的。”

“嗯，秀秀說的是。”容莫舞蹲下身，十分寵溺地看著身旁像個瓷娃娃一樣的女孩。。

“靠上來，舅舅背你走。累了就靠在舅舅背上睡一會兒。”

直到靠在容莫寬闊的背上，容秀都有些恍惚，這是第一次享受到一個人對他最無私最親近的疼愛。

“靠在舅舅的背上，真的覺得很安全。”她想她永遠(yuǎn)不會忘記今天，不會忘記這場雪，還有幸福的瞬間。

……

看著雪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容莫舞輕皺了下眉宇，而后低聲安撫背上的女孩。“秀秀，不要害怕。有舅舅在啊。”

容秀當(dāng)然不會害怕，她不是第一次看見死亡，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鮮血。更何況有容莫舞在，她知道她的舅舅很厲害，所以更加不會害怕。

“舅舅，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容秀松了松抱著容莫舞脖頸的手。

容莫舞沒有說話，只依言將容秀放在地上。然后望著近前一輛奢華的馬車，拉著容秀的手抬步走了過去。

“出來吧。”

容莫舞話音剛落，就見一身著暗色錦衣的男子背著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男孩，慢慢從馬車后走了出來。

男子生得十分高大，面容周正，眉眼疏朗，是那種一見之下便會生出好感的人，只他腳下虛浮，盡管極力支撐，但因失血過多，臉上顯得尤其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