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悅歌伸出手摸了摸幼女的頭發,不知又想到了何事,眉間一時又添上了幾抹清愁。
“秀兒,你一定要成為讓你父皇驕傲的公主,記住了嗎。”
“母妃相信,我的秀兒長大后定會嫁一個愛重于你的夫君。絕不要像母妃這般……”
還只有五歲的岳秀此時并不懂得自己母妃說的話,她只知道她的母妃不快樂,她的父皇很少來看她們。自她有記憶開始就對自己母妃口中,如英雄一般的父皇沒有什么映像。那個高高在上,令所有人為之敬畏的父皇,她既向往著,也抵觸著。
望著自己溫柔又有些清瘦的母妃,岳秀很難受,小小的她并不知道那種難受該怎樣去形容。直到多年之后有一個人與她十指相扣,她才明白,明白她母妃當年為何總是滿身的寂寞。
這世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與自己愛的人兩情相悅,幸福有時對于一些人來講總是有些遙不可及,并不是輕易就能擁有的。
何曾有幸有一天她遇到了那個愛重她的人,讓她一路向前,有苦有樂愛過痛過,真正活過。
……
這一日的春歸苑中不似往日寧靜,身著暗紅色華服的明嘉帝滿身怒氣立于大殿之中,因為太過憤怒以致他俊美的面容深暗得懾人,連額際的青筋都暴漲起來。
看著猶自一臉欣喜之色迎上前來的容悅歌,終是忍耐不住揚起手一巴掌將其掃在地上。
容悅歌顯然被突如其來的耳光給打懵了,倒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抬手捂著高高腫起來的臉頰,不可置信且驚懼不已地望著滿目憤怒,仿佛下一刻就要殺了自己的帝王。
殿中跪了一地戰戰兢兢的宮人,她們此刻全都瑟瑟抖著身子。王者之怒,不是誰都有勇氣直面的。
五歲的岳秀躲藏在一面墻后探看著,這也是她第一次仔細看清楚自己父皇的模樣,高大的遙遠的,那個腰佩一把寶劍,十分好看的人。
的確就像母妃形容過的那般好看。
只不過那樣好看的人此時渾身充斥著戾氣,令她也不禁為之發抖,實在是有些嚇到她了。
“父皇為何要打母妃,母妃做錯了什么?”她不解。
也許哥哥在,她就可以問問哥哥,可哥哥現在不住在這里。她沮喪的想。
“容悅歌,誰給你的膽子,膽敢毒害孤的意兒。若是意兒有何不測,孤立刻殺了你。”明嘉帝眸色沉冷地望著地上一臉蒼白的女子。
“臣妾不懂君上話里的意思。”
容悅歌眼眶泛紅,嘴角沁著一絲鮮血,抬起頭沙啞著聲音,一字一句回道。
“好,真好,容悅歌,到了這一刻你還要偽裝,孤真想扒開你的心,看看它是不是黑透了。”
“不要看著孤,孤覺得你這雙楚楚可憐的眼睛叫人厭惡。”
“將千機散的解藥交給孤,意兒與你素無怨仇,你為何要下毒害她。你可知你傷害的人是孤心中摯愛……”
“你是在孤身上捅刀子啊,容悅歌。”
明嘉帝赤紅著一雙瞳,一手緊握成拳放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昂著頭的女子。
“臣妾沒有……”
容悅歌心口已然裂開了般攪碎了一樣疼痛起來,盡管難受不被自己深愛的人信任,可她只倔強的看著對方,不愿低頭。
“你不承認也沒有關系。可孤記得很清楚,你當年幫助孤躲避殺手追擊時曾用過的毒粉,就是千機散。你對孤說過千機散乃你容氏獨門秘藥,其它人根本配不出來。今日陸神醫告訴孤,意兒所中之毒便是江湖奇毒千機散,你如何狡辯。”
明嘉帝望著眼前清麗無雙,氣質如仙的女子,憶起曾經與之相處過的那段時光,沒來由感到無比的酸澀跟失望。
“你若是說出實情,孤或許會因昔日之情對你網開一面。將解藥給孤。”
“容悅歌,你說實話,最好不要挑戰孤的耐心。若意兒無恙,你只要求得她的原諒,孤便讓你在這宮中安然了卻一生。”
容悅歌看著自己心之所系,用生命去愛的人一副大發慈悲,仁至義盡的樣子,突然就凄凄笑了起來。
“原來一直都是臣妾奢望了,不管君上信與不信,臣妾沒有做過的事情絕不會認。自臣妾跟隨在君上身邊便再也沒有離開,千機散當年就已用盡了。臣妾也不懂如何制作千機散,千機散確是臣妾家族秘毒,這世間絕對不會有人配出千機散。可千機散沒有就是沒有了。這種毒藥本就是害人的東西,我容氏一族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會用的。”
“臣妾沒有解藥,也不知貴妃娘娘是如何中的毒,又到底是不是中了千機散之毒。既然君上已經認定,臣妾百口莫辯,無話可說。”
明嘉帝望著從地上慢慢站起身來毫無閃避,一身傲骨的女子,心間似有觸動,竟不覺隱隱有了一絲動搖。
就在他正左右搖擺不定時,一直在他身邊服侍的大內總管余德有匆忙趕來,撲通一聲跪倒在他跟前,仿佛天塌地陷般大聲哭訴道:“君上,貴妃娘娘吐了好多好多的血。貴妃娘娘她,她去了!”
明嘉帝腦中嗡的一響,霎時間就再聽不到周遭的所有聲音,明明不久前那人還靠在他懷里軟語呢儂,怎會突然就離他而去了。
這是一個噩夢,面對來勢兇兇的打擊,明嘉帝無法接受隨即眼前一黑,身形一個搖晃,踉蹌不已地就要跌倒在地上。幸虧身邊的余德有眼疾手快起身來扶,晴天霹靂般傷心欲絕的帝王才沒有倒下去。
不知過去多久,死一般的沉寂后,明嘉帝才慢慢恢復了一絲神智,想到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于是毫不遲疑地抽出腰間的佩劍,迅而猛地向前刺了出去。
余德有見狀來不及阻止,只驚惶不已地捂著嘴。
明嘉帝是想置容悅歌于死地的,所以手中劍半分不帶留情,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早已從殿門后跑出的一道小身影乍然如離弦之箭擋在明嘉帝劍下。
待明嘉帝看清自己劍下迎上來的是一個小女孩時,已經收勢不住。鋒利的劍尖刺進小女孩眉心正中,力道之重深可見骨,以致如花般美好的一張小臉立刻被蜿蜒而下的血色染紅。
“父皇,不要殺母妃,求求您……”
岳秀稚嫩的聲音敲打著明嘉帝的肺腑,碾壓著他的心脹,看著滿臉是血昏死過去的小小孩童,他的女兒。
這么小的孩子已經懂得了為至親之人奮不顧身,不懼死亡。他心頭震了震,手里的長劍也隨之滑落在地上。
“這是自己的女兒,容顏已毀,一個女孩的一生將會如何坎坷。”他覺得憐憫,也有為人之父的憂心,心里那些急欲爆發的憤怒漸漸消散了些,望了眼跪倒在地擁著幼女悲泣痛哭的女子,終是閉了閉眼。
“容悅歌,你自己作孽,還要連累自己的女兒。看在稚子無辜,孤今日饒你一命,自今日起容妃容悅歌剝奪皇氏封號,降為庶人,移至西遺所秋零殿。春歸苑一干宮人皆發配順江塢城,其后代子孫亦永世為奴,服苦役,剝奪姓氏,終生不得入京。”再不看地上的母女二人一眼,明嘉帝便拂袖快步離去了。
離去之前只吩咐了身邊的余德有,著宮中最好的御醫為三公主療傷。
幾日后暄宜貴妃風光大葬,謚號德懿暄敏端宜皇后,明嘉帝將其葬在帝陵,以期百年之后能與其合葬。一代帝王的傾世之戀自此也傳為民間奇談。
自暄宜貴妃逝后,明嘉帝頹廢了很長一段時間。
容妃被貶至冷宮,三公主岳秀以身為母擋劍,雖經過醫治于性命無礙,可她眉間從此也留下了一道再難以去除的疤痕。因容悅歌被厭棄于君前,容悅歌所出皇子岳君瑜,三公主岳秀皆被皇室所厭棄,以致受盡冷眼。自那以后兩兄妹跟著容悅歌住在冷宮,日子過得十分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