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神宗后山紫竹林內(nèi)雨淚亭，仿佛那常著墨袍，容姿端美，俊秀無雙的男子正執(zhí)簫而奏，稀疏的光影映照著男子輪廓分明動人無比的容顏，那兩道劍眉之下一雙天生多情的桃花眼暗含冷酷，有情還似無情。
“孩子，回去吧。”
“宗主他回不來了。”
天一長老自從斷了一只手后，眉宇間明顯少了許多銳利，多了些看破紅塵的釋然。望著自己唯一的孫女，眼中盛滿了憂慮與擔心。
“宗主之前交待過，若他回不來，宗門便自行擇一明主，我和其他兩位長老商議過了，后日會在宗門舉行一次文武大比，勝出者便接任宗主之位。”
“爺爺也老了，照顧不了你多久，趁我還有精神幫你物色一個好歸宿，以后你有了依靠，我也走的放心。”
“人生不過匆匆?guī)资辏銊e太執(zhí)拗了。”
“女兒家不該受這些清苦。”
一陣風過那熟悉的身影消失不見，默回才似如夢初醒，眼里模糊的眼淚卻是盈了滿眶。
“不會回來了……可他就在這里啊，從來就沒有離開。他就在我心里。”
“爺爺，我從懂事起，在這敬神宗，大家都將我看作公子的人，我也這樣認為的，第一眼看到公子我就喜歡他，一顆心就認定了他。”
“我要守著自己的主子，生死不離。”
天一長老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她，他怎么會看不出來這個孫女是個實心眼的孩子，從前是他錯了，不該因為自己的私心將唯一的孫女當做固權(quán)的工具，如今誤了她的一生，以致悔不當初。
“你……”
“孩子，可這日子還長著，守著一個不在的人那滋味真的很苦的，以后你要怎么熬……”
默回悠悠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朝石階下走去。
“我不苦，公子他才是最苦的人。能守著公子只有歡喜，哪里會難熬。”
天一長老眼見那抹碧色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了，終是嘆息一聲，再說不出什么了。
……
“姐姐。”
“姐姐。”
是誰在喚她，哦，她想起來了，在這世上會這樣叫她的人只有她的弟弟無湘了。
容秀慢慢睜開眼睛，感覺像是睡了很長一段時間，有些不太適應(yīng)熱烈的陽光，緩了好一會兒才真正適應(yīng)過來。下意識地低下頭朝聲音來源處看去，見到果然是自己心里想的那個人，不由得露出笑來。
“無湘。”
少年一如初見時那般令人驚艷，像迎著朝陽盛開的織錦花，澄澈又干凈，明麗又耀眼，他的眸子藍得像一塵不染的天空，紅衣白發(fā)，無辜又帶著點涉世未深的可愛。
容秀看著少年差點忍不住落下淚來，雖然她也不清楚為何如此。
“姐姐，你醒了。”
“你看，你還和當初一樣喜歡躺在樹上睡覺。”
“姐姐，這里一點都沒變啊，還是很美。對了，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那個時候你在無湘眼里真像渴望已久，一直摘不到，又始終無法觸及的一道沉靜溫柔的光亮。是的，就像月亮。”
“姐姐，你那時還說要送我回家。”
“可是，無湘早就沒有家了。”
師無湘眼睛里依然帶著笑，絲毫沒有一點失落和難過。
容秀心里卻非常難受，點了點頭。
“姐姐都記得。”
“你那時對我笑著，還說眼淚不適合我。”
“你還送了我一束白色的小花，清清淡淡的顏色，很漂亮，我很喜歡……”
容秀說著就去看師無湘，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視線漸漸模糊起來，已經(jīng)有些辨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姐姐，不說這些，一直很想帶你去瑤州心想事成樓，這次我們一起去吧。去我長大的地方看一看，你陪我吧，就我們兩個人，好不好。”
容秀想也沒想，很快便同意了。
不知行了多久的路，她再睜開眼時便已身處一處臨水而建，九曲回廊，景致優(yōu)美的庭院。
“姐姐，你看，這里就是我長大的地方。”
“那邊，我小時候經(jīng)常在那里和娘親躲迷藏。”
師無湘指著一處花木扶疏，假山流水的花卉園林，微笑著露出一點懷念之色。
容秀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無湘小時候一定很可愛。”
師無湘聞言回頭朝身旁的女子眨眨眼睛，笑得既純真又頑皮。
“我娘總是找不到我，找到了我就捏一把我的臉，說我調(diào)皮。”
容秀似乎能想象出那樣溫馨的畫面，所以好笑的點了下頭。
“嗯……”
“姐姐，你看，看到那邊那排木樁了嗎，那是我爹幫我弄得。說是站在上面練輕功，更能事半功倍。我爹他對我很嚴厲，可我只要耍賴打滾他就好脾氣地哄我，什么都依我。他很疼我。”
容秀望著不遠處的一排木樁，察覺到師無湘的聲音越來越低，想到他可能是憶起一些難過的事情，一時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
她只能以一種心疼包容的目光看著他。
“姐姐，走吧。我?guī)闳タ纯次易〉牡胤健！?
容秀任師無湘拉著她往前走，不多時二人在一幢小樓前停了下來。
“無湘……”
容秀看著小樓階下那一朵朵開得十分美麗的虞愿花，心緒復(fù)雜又感動。
“姐姐，你看到啦，我出門的時候它還沒開，想不到你來了它們就都開了。真好。”
“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了，離群索居的，是不是有些荒涼了。爹娘走后我就搬來此處了。這里安靜，沒人打擾。”
“姐姐若要住下，當然不住在這里。”
“我有為姐姐準備了一處環(huán)境好，清凈雅致的居所，我小時候就住在那里。”
“下次你來我再帶你去。”
“現(xiàn)在還早，我想和姐姐去我們在留仙鎮(zhèn)的家，就是達達里胡同姐姐之前租下的小院，姐姐交了租金的，可后來一直都空在那里。姐姐還不知道吧，之前我有回去看過，小院我讓蕓姑經(jīng)常過去打掃整理，我跟她說了，我們還要再回去住的。”
“姐姐可以陪我一起去那里住一晚嗎。”
容秀不想讓他失望，也舍不得讓他難過。他要去她為什么不陪他去看看呢。
“其實姐姐也想過等將所有事情了解之后，要陪無湘去想去的地方玩的。”
“回到留仙鎮(zhèn)，姐姐給無湘買喜歡的點心，如果你不嫌姐姐手藝不精，姐姐給無湘做晚飯怎么樣。”
師無湘像是很高興，臉上的笑一直沒有散過，他握著容秀的手，帶著她往迷霧中走。
“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吃姐姐親手做的飯菜了，我們還是快些出發(fā)吧。”
隨著四周場景變幻，容秀只覺陡然間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再回過神時自己和師無湘已經(jīng)置身于留仙鎮(zhèn)的市集之上，經(jīng)過他們身邊的人總會朝他二人投來熱情熟絡(luò)的目光，仿佛早已相識一般。
“姐姐。”
師無湘許是見她在出神，于是拉了下她的衣袖。
容秀見他關(guān)切的樣子，壓下心中的疑惑回眸看他。
“無事。”
“今日的集市挺熱鬧，也不知道姐姐會做哪幾樣菜。”
容秀見他躍躍欲試的模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恐怕要讓無湘失望了，姐姐會做的菜并不多。”
師無湘聞言一愣，反應(yīng)過來低下頭去悶聲笑了起來，而后才抬起頭看著一副理所當然毫無窘迫之意的女子。
“咳……姐姐，你還真是……嗯……直白得可愛。”
“看來是無湘想多了。像姐姐這樣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人，說是不用吃飯都有人信的。姐姐對我說自己會做菜，我就已經(jīng)感到很意外了。”
“會做簡單的菜式就好，無湘也不挑剔，只要是姐姐為我做的。”
“姐姐會做什么，我們就買什么。”
容秀沒說什么只點了點頭。
于是二人便在賣菜的小販那里挑了幾樣比較簡單又十分家常的食材。
一路上師無湘好像并不介意那些或好奇，或異樣的目光，他一襲紅衣，少年白發(fā)，沒有遮掩自己的容顏，那雙幽藍色的雙瞳也大方地昭示于人前，從頭到尾師無湘自在從容，只不時和身邊的容秀交談幾句。
轉(zhuǎn)眼就到了午后，二人買好東西便往達達里胡同的方向行去。
……
“唉呀，是你們啊，這感情好，昨兒我還念叨這租金你們都付了，可這小院卻一直空著，也不曉得你們幾時能夠再過來住了。”
“今兒趕巧了，說著說著你們就到了。快，快進屋。”
再次見到個性爽利的蕓姑，容秀，師無湘不約而同都笑了笑，對方的熱情瞬間拉近彼此的距離，讓他們恍惚中有了一種真的回到家的感覺。原來真有一處他們可以隨時落腳的地方，而且有熟悉他們的人會在期盼他們歸來。
“蕓姑，別來無恙。”
容秀微笑地打了聲招呼。
將他們二人讓進院落的蕓姑滿面春風，一臉笑容地回頭。
“挺好的。”
“你們也好吧，怎么不見和你們一塊的那個小姑娘。”
容秀反應(yīng)過來蕓姑問的是小離，笑了笑并未回答。
只師無湘提著一籃子東西，十分熟絡(luò)地和蕓姑搭起話來。
“她有事來不成，我和姐姐這次是專門來此處小住的。小離知道蕓姑記掛著她，一定會特別開心。”
蕓姑擺了擺手，似乎真的和師無湘已經(jīng)相識日久，看他的目光就像一個慈藹的長輩一般。
“伢子這次來，怎么好像瘦了啊，你現(xiàn)在年紀不大，要多吃飯，不然一陣大風都能把你刮跑咯。”
“你們倆姐弟都這么清瘦的，改日姑給你們做點補身體的藥膳送來給你們，你們倆都得補補，別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到老了你們就知道了。”
容秀正要婉拒，一旁的師無湘卻是看她一眼，對她眨眨眼。而后十分心安理得的應(yīng)了一聲。
“那就麻煩蕓姑了。”
蕓姑似乎格外高興，立刻笑了起來。
“不麻煩，不麻煩的。”
說著三人便到了前廳門口。
“你們雖然不在，這小院我都每日里過來打掃的。東西也一應(yīng)俱全，你們遠道而來，一定也累了，姑就不打擾你們，就先回了。”
容秀看了眼四周，確實干凈整潔一點沒有閑置已久的感覺，心道蕓姑為人地道實誠便有些觸動。
“謝謝您，能將一切都想得如此周到。”
“您慢走。”
蕓姑心領(lǐng)神會，露出一抹靦腆的笑來。
“姑娘言重了，這都是應(yīng)該的。其實這里空著也是空著，既然你們交了比市面上更高的租金租下這里。那姑再怎么樣都要信守約定不是。”
“我走了，快進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就去九轉(zhuǎn)胡同何宅找我蕓姑就成。”
……
等容秀，師無湘目送蕓姑離開，二人才相識一笑。
師無湘抬頭看了眼萬里無云的天空，沉思片刻。
“姐姐，天還早，我們先在這小院里坐一會兒，聊聊天怎么樣。”
“等我先去把東西放到廚房。”
容秀正要說話，一旁的師無湘已經(jīng)提著籃子轉(zhuǎn)身朝另一頭的廚房走去，看著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容秀笑了下，便去前廳搬椅子去了。
…………
“姐姐，我從未見過這樣藍的天空，這樣美麗的云。這樣和姐姐待在一起，連惱人的風都可愛了幾分。”
師無湘隨意地斜靠在一個木躺椅上，全身都散發(fā)著懶洋洋的氣息。他閉著眼，嘴角上揚，似乎很愜意，全身像籠罩在溫柔的光里。
“嗯，是啊，姐姐也是第一次見這樣好的天氣。和無湘就這樣待在一塊真好。”
“無湘開心嗎。”
師無湘鴉羽般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兩下，而后那雙隱含幽藍的眸子才睜開來，他側(cè)過頭笑意盎然，帶著幾分純粹和真摯。
“我已經(jīng)許久不曾這樣快樂過了。想和姐姐永遠在一起，不分開，除了爹娘，姐姐就是我最在意，最重要的人。”
“這樣的日子是無湘的夢想，現(xiàn)在已經(jīng)達成了，無湘真的再沒有遺憾了。”
容秀眼底酸澀不已，想要說什么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好靜靜地望著他，好像這樣心里才不會難受，眼前的人不會消失。
“姐姐，你能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嗎，一些你不愿回憶的往事。”
容秀點了點頭，將一些積存于心不愿提起的事情在師無湘專注又渴望的眼神里，平靜至極地娓娓道來。
她說到她的故都嵐朝，那座恢宏的殿宇，她的母妃，她的哥哥，還有一些分離，當然還有那位威嚴陌生的父皇，她母妃不悔的愛，和舅舅容莫舞的幾次相見，再到放棄所有離開……
師無湘聽得非常認真，期間沒有發(fā)出過一點聲音。
直到容秀安靜下來不再繼續(xù)，他才從木藤椅上站起來，走到坐在那張紅木大椅上的容秀面前蹲下身，包容又疼惜地望著她。
“姐姐，不要讓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和事絆住自己的心，姐姐是最值得愛的小孩，也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回去看看，去再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那里有你的親人，即使他們辜負了你，可不代表他們真的不愛你。也許他們只是不清楚該怎么表達愛，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他們在尋找你，也許是已經(jīng)知道自己做錯了。”
“當然，無湘尊重姐姐所有的決定，你不愿再回頭，不想原諒，那就珍惜當下吧。還有愛你的人在，也有牽掛你，關(guān)心你的人在。”
“我們都向前看，好不好。”
容秀靜默了片刻，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
“我很高興，姐姐愿意告訴我你的曾經(jīng)。小時候的姐姐一定也是最漂亮的小公主，現(xiàn)在的姐姐是無湘心里天下最美的公主。”
容秀原本有些波動的情緒因師無湘理直氣壯的贊美，而瞬間回落。
“哪有你這樣的，姐姐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
師無湘聞言不怎么贊同地搖搖頭。
“姐姐就是公主，生來就是公主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在無湘心里沒有人比的上姐姐高貴，比得上姐姐一絲一毫。”
容秀被師無湘弄得啞口無言，又不好真的在這個話題上與他爭論，于是只能無奈一笑避開了這個話題。
“天色不早了，做飯給你吃，你不要再調(diào)皮了。”語氣像是在哄一個小孩子。
“好，那一起去，我給姐姐當幫手。”
說著容秀便站起身，拍了拍師無湘的肩讓他站起來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