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袁微雪特意交待過,又有貴客在,晚膳席間,興德不僅精心準備了各種菜式,還自覺機智自藏酒的酒窖取了一壇子陳年好酒堪比瓊漿玉液的凝雪梅花釀來。
袁微雪,容秀一并進了花廳,便自然而然地松開了原本相握的兩手。
謝檀見著二人,只抬頭瞥了一眼。才又朝著容秀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也沒有說話。
容秀見此不知為何就抱歉起來,她拿不準謝檀的此間情緒,只微微一笑走到謝檀身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歉意地看著對方。
“大哥,實在抱歉,讓你久等了。”
“微雪的傷應該沒有大礙。原本該早些來尋你,只是有些事耽擱了。”
謝檀確實心中不愉,可他不愿見容秀與自己如此見外。自袁微雪出現后,他和容秀之間那種最融洽自然的氛圍仿佛一夕就不見了蹤影。容秀是他已經認定的人,是他命中注定的伴侶,他傾心的女子,他愿意給她自己所能給予的所有。可是這樣的客氣并不是他想要的。
原來他所以為清冷的女子也是有著溫柔可愛的一面的,只是那些他為之驚喜的真實并不屬于他,她會生氣,會難過,可這些都不是因為他。
“秀秀真要如此客氣,大哥對你如何我以為你是懂的。”
“你我相識至今除了謝謝,難道今后你對我就只有抱歉了嗎。”
謝檀壓抑著內心的煩悶,盡量讓自己淡然自若,見容秀因他的話笑容一僵微白了臉,心中終是舍不得,于是他笑了笑,一如既往溫和而寵溺。
“大哥知道秀秀原本就是個會為他人著想的性子。大哥與你玩笑,別在意。傻丫頭。”
謝檀一改先前深沉難辨的表情,眼里也重新染了笑意。容秀見了有些起伏不定的心這才得以安撫。
“大哥對容秀的好我又怎么會不知。容秀只盼大哥每日開心,平安順遂。大哥心里有什么事若真的不便相告,容秀也不強求。我只是擔心大哥。”
謝檀動容于容秀言語中毫不掩飾的關心,可是這些對于他并不夠,他想要的不單單只是這些,他該如何讓她明白呢。謝檀察覺到對面袁微雪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種帶著威壓的凝視,實在太有存在感讓他想忽視也難,心中嗤笑對方不自量力亦不甘示弱地回視而去。
兩人眼中似有風霜刀劍,暗自較量著。只一旁的容秀毫無所覺。
“主子,這最后一道乃八寶扇羹,八種材料精挑細選,極其講究,府里的廚子老于頭可是用足了火候的,在這京里那些顯貴富戶即使花再多的銀子,想要吃上一道都是極難的。”
興德引著府中傳菜的婢子上好菜,殷勤不已滿臉笑容朝袁微雪介紹著。
“本王知道了。這里留下兩人即可。這里就不用你了,今日便先歇歇。領著她們下去領賞去吧。”
“阿愿,你應是餓了,我們先吃東西,有什么話用過晚膳再說。”
袁微雪熟悉容秀的喜好,吩咐興德準備的大多都是些清淡不失美味的菜肴。
“也不知這些東西合不合謝公子口味。”
袁微雪笑了下。“倒是我疏忽了,只顧著阿愿,忘了還有謝公子在,準備的都是阿愿喜歡的菜式。”
謝檀不語,只看了眼面前一桌精致的菜肴,色香味樣樣俱佳,看得出是用了心的。他本就沒有什么口腹之欲,自也不會計較這些。
“秀秀喜歡便好。”
袁微雪聞言但笑不語。
“大哥,這蘆筍看著新鮮,味道應該還不錯。你嘗嘗看。”容秀夾著幾瓣晶瑩翠綠的蘆筍放在謝檀身前藍花白底的瓷碗中,嫣然一笑。
謝檀頷首,從善如流地拿起筷子嘗了口。
“鮮嫩爽口,確實不錯。”
袁微雪見此并不多言,只顧自舀了一盅山珍湯示意身后的婢子。
婢子會意立即拿著托盤上前將那盅尚有溫度的熱湯送到容秀面前。
“這是你喜歡的,里頭有興德早先購來的一些山野間自然生長的菌菇,再與山雞和藥材一起文火煲煮,味道不但鮮美可口,也有補氣養血的功效。”
“你身子弱,更該上心。先喝點湯再吃東西。”
容秀一愣,感受到袁微雪的體貼,更為他的用心而觸動。
謝檀原本想為容秀夾菜的心思,在袁微雪對容秀一番毫無遮攔的關切之意下便消散了。
他不愿承認自己又慢了一步。
許是菜都比較合自己的口味,又或許是身邊有朝思暮想的人在,所以難得感到放松。飯后容秀也不自禁地小酌了幾杯,不想那梅花釀初嘗滋味清甜后勁很足,即便容秀小有些酒量但還是有些微醺之感。
花廳內早已點上燈,微白的光里容秀常年清透白皙的面容也染上了一層胭脂樣的薄紅,平添幾分迷離與生動。只她眼神依舊清澈,盡管袁微雪,謝檀雖有些似被惑住了心神般的看著她,但都沒有意識到容秀幾杯小酒飲后便醉了。
二人都知道這樣神情無辜,姿態慵懶的容秀是不多見的,不免都有些情不自禁地貪看著對方的同時,又恨不得將之藏起來,除了自己再不讓任何人瞧見對方如此動人的風情。
容秀只覺全身暖融融的,甚至有幾分飄然。心中暗道凌雪梅花釀后勁太猛自己竟不甚酒力,一邊又以內力調息,極力保持著清醒以免失態。
直到三人都落筷后,一旁的兩個婢子便上前來一一將餐盤收走,沒一會兒功夫花廳里便只剩下他們三人,兩個婢子又為三人端了茶來,這才告退離開了。
三人飯后正坐在花廳內談話,不多時衣重云便過來了。許是對郡王府中環境十分熟悉,因此也沒有讓婢子引路。
衣重云走進花廳時,三人也不約而同看向他。
“秀秀,真是你。別來無恙。”
衣重云眼里有著明顯的欣悅和關切。
容秀心有所感也面露欣喜,從椅上站起身笑看著走上前來,一如初見時文雅高潔,端方如玉的男子,柔柔地喚了他一聲。
“衣大哥。”
……
“聽聞你到了小白府上,我便立刻過來了。”
“秀秀可別介意我這副風塵仆仆的模樣。”
衣重云說著露出一抹淺笑,后又看著容秀的面容,不免生出心疼來。
“多日不見,秀秀看著又清瘦了些。”
“別站著,坐下吧。”
“衣大哥也不是大人物需要你起身相迎,隨意一些。你瞧瞧你身邊的這位,見著我了也能完全無動于衷。”
容秀依言坐了下來,但眼里依然含笑。衣重云還是這般灑脫隨性,令她莫明覺得親切。
衣重云望著坐在容秀身旁的謝檀微點了下頭,有這般尊貴風姿的人自然也有著不容忽視的實力,剛一進門他便看出對方雖看似沉靜內斂,實則氣勢迫人,不好相與。只是他并不在意罷了,此人再如何神秘莫測只要不會危及到他身邊親近之人,他也沒有窺探好奇之心。
謝檀見衣重云對自己頷首,便也點了下頭。如衣重云這樣清風朗月一般芝蘭玉樹的公子,任誰見之都會覺得如沐春風,更何況眼前的男子在謝檀眼中的確有種見之忘俗的氣質。
也不用袁微雪這個主人招呼自己,衣重云自然隨意地走到一邊的紅木大椅上坐了下來。
“秀秀,不為衣大哥介紹一下你身邊的這位朋友。”
容秀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為二人介紹,歉意的斂了下睫,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疏忽之處。
“衣大哥,這位是我的結義大哥……”
容秀說著看了謝檀一眼,那一眼似乎是在征詢他的意見。
謝檀心中了然,回以一笑,隨即不疾不徐道。
“衣公子可直呼我名,謝檀,也可稱字。我字嵐夜。”
衣重云從善如流,同時自報姓名道:“你我年歲相仿,既然如此我便直接稱字了。嵐夜兄。”
“在下姓衣,名重云,重逢之重,云端之云。未取字。”
謝檀聽他姓氏為玉輪朝世族少有的衣姓,便已猜到對方身份地位,他對衣重云之名也有所耳聞,知他琴書卓絕,才名遠揚,此下也更高看了幾分,眼里也多了些真切的欣賞。
“久聞衣兄其名。你既喚我嵐夜,那我亦叫你重云吧。”
“甚好。”衣重云微笑,而后又道:“不過那些虛名只是表象當不得真的,嵐夜不必在意。”
兩人一副好似一見如故的態勢,袁微雪與容秀不覺對望一眼,都從彼此眼里看出了一點意外和淡淡的促狹。
期間又有婢子為衣重云上了茶,并送了一些精致的點心擺上又退下了。
晚風攜著一縷幽香自漏窗拂進花廳,容秀原本微醺的神智也稍稍清醒了許多,只略還有些醉意依舊沒有散去。
“秀秀此次進京想必是有所因由。不知可否方便告訴衣大哥。”
“不瞞大哥,此次來京確是為尋邊梅先生而來。容秀與他有著血親之緣,只是從未見過。邊梅先生和我舅舅乃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我舅舅離世之前曾與我說過,早前拜托了他去尋找《長生篇》下卷的下落。因為一些原因我與他一直沒能取得聯系,后因一些變故我這才上京來尋他。”
“衣大哥應該已經知道我的情況了。邊梅先生也許是這世間唯一一個能夠幫到我的人,也許找到他,我還有尋到《長生篇》下卷的一線契機。”
袁微雪這才明白容秀為何執意來京,原來確實有著他不知道的因由。望著一臉平靜的容秀,他只覺心痛難忍,為她一直以來的隱忍和堅強。
謝檀雖無法憑容秀的只言片語了解太多,可他還是心疼眼前的女子。
“重云,你久在京中,可知道邊梅先生如今身在何處。”
袁微雪似乎也有急切,看著衣重云的目光也添了幾分灼熱。
衣重云見三人都朝自己望著,沉吟片刻才緩緩道:“秀秀,邊梅先生于兩年前離京至今未回,已經失去音訊。因邊梅先生為帝師時曾與我大哥結為莫逆之交,他離京那天還是我大哥親自去送行的。只那以后我大哥也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此話一出無疑于晴日突逢陰云,容秀想到種種可能,面色瞬間蒼白起來,再多的理智和克制仿佛都將瀕臨瓦解,沒人會懂她此刻的心情。她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一派如常,不愿失態于人前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可她蒼白失血的臉令在場三人心里都不好過,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阿愿,你……天色已晚,今日你就留在府上可好。我先送你回房休息。邊梅先生的去向就交給我,我會盡我所能盡快找到他。你放心。”
“這京中困局不日便會解決,待此間事了,我便一心一意只陪著你。”
容秀有些懵然緩緩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有些不知所措,她呆呆地看著走到自己跟前的袁微雪,只覺自己的未來一片迷茫。她所有的堅持與努力依然沒個結果,她與袁微雪之間又該何去何從。
她是如何被袁微雪送回房間的她已無覺,才消散的醉意又重新涌上來,席卷了她。也許是她情愿真的醉了,不然她怕自己再撐不下去,她不想將自己的軟弱昭示于人前,這是她僅存的驕傲,將死之人帶著一副破敗的身軀,大仇未報,茍延殘喘著,若是她自己也怨天尤人,那她身邊的人又該如何自處。
“早點休息。”
袁微雪在容秀將房門合上之前,看著她清麗的眉眼柔聲囑咐。只他還想說些安慰的話,容秀卻已將他隔在門外。
“阿愿,沒關系的,你在我面前不必這樣逞強。是我無法讓你安心吧,不然你不會有如此多的顧慮。”
舅舅邊梅先生至今音訊全無,容秀一面為其擔憂,一面感到深深的無望。她還有多少時間能等到邊梅回京,她又是否來得及尋到《長生篇》下卷,在這之前她能支撐多久呢。
袁微雪感覺到容秀一直心緒不寧,送她回了房,在她門前佇立著一直沒有離去,直到月上中天,因為擔心容秀他還是忍不住敲了下她的房門喚著對方的名字。只他一直等不到回應,心中一急試探地拍了拍房門,也顧不上想為何沒怎么用力那房門就被他輕易便推開了,已急急走進門去,只剛入了內室便隱約聽到屏風后傳來似有似無的嗚咽之聲,意識到什么的他急步上前將那正低埋著頭雙手抱膝,身姿清瘦小小一團窩在床中央的女子擁進懷中。
“阿愿,你別哭。為何要獨自一人偷偷落淚。”
“你可知這樣的你真的讓我很心疼。是我無用,沒有辦法讓你安心,無法讓你快樂,認識你這么久我竟不知道你心里一直藏著這樣重的心事。”
“可是沒關系的,我在。無論多么難,我都在你身邊。”
“阿愿,如果,我是說如果余下的時間真的不多,那為何我們不能好好的在一起。難道你的心里真的沒有我嗎。”
“你不要把我想得很脆弱,也不要將一些事想得太絕望。我只想每一天都能好好愛你,照顧你,陪著你。即使不見面的日子我也還是一天比一天更愛你,明天的我也只會更加愛你。所以,阿愿,你不要逃避。”
“我說過自己是個自私的人。我無法離開你,你以為你自己不靠近我,不接受我就是為我好,為我著想。不是的。”
“你要如何才能明白什么東西是我真正需要的。”
“你去哪里我都陪你,這句話從來不是只是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