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潁州不過百里的城郊,數(shù)道身影于官道之上策馬奔騰而過,鐵蹄聲過蕩起塵煙滾滾,沿途雖草木蔥蘢,一片盎然,卻又肅殺寒峻之氣蔓延四周。
緊隨六道身影之后的整齊劃一的隊伍烏泱泱的排列成群,一眼望不到盡頭。
“林醉,雖然公子大義,重情。但這回不比以往,如此危機關(guān)頭,他只身進京就帶了數(shù)名青龍衛(wèi),你怎么想的,為何不攔著他。若此番公子出了什么事,別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你整日跟在公子身邊,公子一直視你為兄弟,可你呢,可曾做到了當初和大家一起許下的諾言。你有保護好公子的安危嗎?我問你林醉。你莫不是這些年太風光,習慣了享受,就真的忘了自己的職責。我們幾人都得公子相救之恩,彼此更有患難之情。若不是公子,我們幾人還不知道在哪個陰暗的疙瘩角落茍且過活。”
“記住你自己的身份,林醉。”
“公子是你的兄弟,朋友,你們之間的情誼是我們幾個及不上的。可在這些之前公子首先是你的主子。臨淵因何而來,你當初義正言辭的誓言,還言猶在耳,可你的所作所為太讓人失望。”
“上一次公子無故失蹤,生死不知,我們動用了所有的力量也遍尋不著。公子就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般,那段日子大家無不煎熬擔憂,可你呢,你可曾為他擔憂過。別跟我說你是因為信任,信任公子的實力,以他之能不會遭遇不測。可事實怎樣,就不用我再提醒了。”
“你骨子里就是個殘忍血腥貪財妄為之人!”
“阿青,別說了。你過分了。”
疾風呼嘯而過,一道聲音打斷了僵持沉悶的氛圍。身著淡藍色錦衣的男子瞥見一直沉默不言的林醉,緊握著韁繩的手骨節(jié)分明,許是太過用力已然泛白。他雖也心憂遠在上云京的袁微雪,可與他們幾人都是相識多年的朋友,不至于鬧得如此難堪,言語最是傷人,他知道以林醉的性子不反駁只因顧念著彼此情誼,寧愿深深受著。可他不能任由朋友之間互相指責,來日又諸多后悔。
于是眉間緊蹙,不贊同地看著身旁墨發(fā)飛揚,面容清俊,眼露憤慨的青袍男子。
“阿醉秉性如何,待公子,待我們這些人如何,我以為你是再了解不過的。”
“阿青,傷人的話一旦出了口,想再收回也于事無補。”
被叫阿青的男子微微一頓,怔愣片刻后望了旁邊的人一眼便別過頭去不再說話了,只是他身下馬兒奔跑的速度明顯快了些許,漸漸地與眾人又拉開了一段距離。
…………
“阿醉,你……”
“阿青他這人性情耿直,他這輩子唯一的信念就是忠于公子,誓死追隨公子。他是我們幾個人中最年長的,有時候卻還沒有我跟北煉沉穩(wěn),冷靜。”
“他不是怪你,只是關(guān)心則亂。”
……
“南孟,阿青說的雖然刺耳了一點,但他沒有說錯,是我一直以來忘了初衷,太得意忘形了。”
“執(zhí)一他待我赤誠,我總想著他智謀雙全,功力深厚,能保護自己。可我卻忘了人不是銅墻鐵骨,再強也是會受傷的。阿青他心里將執(zhí)一當做自己的親弟弟,這一點我們都很清楚。即使阿青責怪我也是應(yīng)該的,我本就沒有保護好執(zhí)一,更沒能在他有需要的時候同他并肩作戰(zhàn)。”
“之前若不是他自己命大,我可能就再見不到他了。事后想來內(nèi)心中也自責過。如果不是我性子散漫,放他獨自一人,又怎會在危機時只他一人去應(yīng)對,且孤立無援。”
“南孟,你相信嗎?這世上之人不管誰只要敢傷他性命,即使豁出這條命,即使付出一切代價,我都定要讓那傷他之人死無葬身之地。”
林醉眼中噬血,言辭狠厲,帶著義無反顧地決絕。
觸及林醉眼底的冷厲,南孟心中大震,寒風中他極力想要看清林醉被發(fā)絲遮攔的側(cè)臉,像是要確認什么,對方的那張臉輪廓那樣柔和。他從不懷疑對方的決心,還有殘酷的手段。
小離就在林醉身后,自是將方才三人之間的矛盾,還有對話聽了個大概。這一路她雖與林醉吵嚷不休,也有過不愉快,但她看得出林醉一直心急如焚,掛念京中形勢,此去臨淵之所以比預(yù)期早了許多,皆因他們二人日夜兼程,未有一刻懈怠,途中他們二人馬就換了三匹。
她心里為林醉被朋友責難而憤懣,憑什么呢,在她心里林醉雖表面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其實特別重情義,也很脆弱。不得不承認她心里在意她眼前的這個人。
望著林醉有些孤獨的背影,她眼里竟有了淚意,心里也酸酸的,她想安慰對方,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風拂起她身后的發(fā)絲,期間飄過幾縷遮住了她的眼簾,她只覺眼角澀然,淚水就那么悄悄落了下來。
“原來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滋味,好像看不慣對方,卻也見不得他受委屈。”
落于他們之后的北煉,琪木二人自是不知前方發(fā)生了什么,他二人一身利落衣著,發(fā)束錦冠,皆面色沉著,只專心騎著馬領(lǐng)著身后一眾不亞于軍中歷練多年的人馬,于官道之上行過。
……
“表兄可是在同情長河。”
“是啊!我倒差點忘了,表兄的身世也十分的坎坷離奇。只不過表兄要比長河更加幸運,至少不必頂著沒有血緣之人的姓活著,且堂堂正正地在自己的生父身邊長大。”
“表兄的身世雖是皇家秘辛,有心之人卻早有所聞,只是這玉輪的主人,有著生殺予奪之權(quán)的那個人他不允許任何人對你有異議,也不準任何人開口,所以表兄這么多年來都無限風光,享盡尊榮。”
“你看這老天爺還是有偏愛的,同樣是私生子,你的父母是真心相愛,兩心相許生下的你。你的母親長公主殿下被逼下嫁后,雖還念著你父親,卻一生再未同你父親相見,且困了自己一生。她的確高貴無暇,至死不變,既遵從自己的本心,也保有了自己的尊嚴。”
孫長河顧自說著,仿佛對袁微雪充滿寒意的目光一無所覺。
“可是,表兄,你母親她快樂嗎,還有你父親,他日夜盼著同你母親相聚,可你母親到死都沒有見他一面。”
“多殘忍,多冷酷才能這樣對自己愛的人。”
“你父親他走的時候該有多遺憾,多寂寞啊。”
……
“孫長河,你不值得我同情。我又為何同情你。你哪里需要人同情。你自己自憐自傷,卻還道他人可悲可憐。”
“還有我父母之事,我父母之間的事又與你何干,你又哪里來的資格在我面前論道。”
“昔日君上提起你,還贊一句至純至性,天資過人,可你在此處輕慢已經(jīng)死去的人,你還有良知在嗎。”
袁微雪抬眸將目光落在孫長河略微蒼白的臉頰之上。
孫長河觸到他毫無感情的眼睛,平生第一次有了瀕臨死亡的感覺,他知道眼前的人對他起了殺意,只是還未出手罷了。可他現(xiàn)在還不能死,有些事還等著他去完成。
他收起了那絲輕慢與無畏。
“表兄的來意長河已然知曉。只是抱歉,君上還需留在我府上,你見不到他,但長河保證,君上絕對是安全的。”
“現(xiàn)在最緊要的是京中局勢和兵臨城外的危機。表兄還是先將眼前危急解除再議其他吧。”
“長河言盡于此。”